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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撒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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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达生生受了一鞭子,背脊上火辣辣痛成一片,躬身应答的姿势却不敢有丝毫改变,听侯永贵问话,他将头压得更低,就着这样一个别扭样子,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句:“千总问话,卑职自然是听见的,只是千总的问题太深,却不容易答。”

    “哈哈,谅你们轻易也回答不上。”侯永贵哼笑两声,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偌大的太阳底下孙达一头一脸的汗,脸色涨得通红,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滑,聚拢在下巴一滴滴砸在地上,卑微小心得到了极处。侯永贵看他身体都在打晃了,方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好了,你也不要作这些样子,好生打仗才是正理!”说完这句再不看对方,孙达低低应了个是字,缓缓直起腰,只觉得周身筋骨上下,这么一会子功夫已然酸胀发麻,连骨头缝子里都在作痒。

    “这白撒所万历年里头就筑有卫城,到了天启年,虽说破败不少,但仍旧堪用。后来蛮子占了此地,据说又专门修缮一回。”侯永贵脾性上头刁钻,但说到打仗上头,还有几下散手,如今侃侃而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别说咱们两个营头,就拿五千人来,都不一定能攻下来!”

    “白撒所建在道路要害咽喉位置。”趁半路休息,李永仲吩咐亲兵拿地图出来,亲自同队官们讲解道:“出发之前,千户专程将白撒所附近地理人物同本官讲解一番,再有,”他笑笑,“说来也巧,本官未投军之前,家中行盐,正好来过此地。”

    军官们都是精神一振。这批军将大部分都是自辽东起便跟随陈显达,虽来了SC好些年,但熟悉的不过是川东一带形胜,对遍地大山的GZ尤感陌生。他们赶紧打起精神,就怕少听一星半点,漏了些甚么细枝末节,到时候出了纰漏,将性命搭了进去。

    “因修建之处便考虑屯兵之用,因此白撒所皆是GZ一地常见马条青石所建,少用木料,此地临近赤水河,并不缺水,纵在山头上,也打有几口井,皆是甜水深井。因此白撒所一地,只要守军防卫有力,粮食器械足够,坚守个几个月并不是难事。天启年里头那回两下丢给蛮子,不过因为卫所军怯懦老弱无用,青壮早就逃散得差不多,遇上如狼似虎的蛮子,怎么能有取胜的机会?但哪怕如此,到底也守了几天,蛮子在此地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李永仲一口气说完,着实口干舌燥,从亲兵手里接过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一气,这才算稍解焦渴。

    “千总说的这些,我倒是有印象。据说是当年一个小小百户,很有些胆色血性,带着一百多个老弱病残,生生将蛮子在此拖了三日,虽说后头不幸,但说起来,人人都要敬他是个好汉子。”郑国才感叹道:“黔省一地,官军战力不大好,官民人等性情却刚烈。”

    便是周谦这等向来说话上头没有把门的,也端正了面色极认真地说了一句道:“自奢安乱起,黔省一地死伤何止数十万!俺平日是不读书的,但也听过唐代张巡的睢阳之战,但今日说起,都道当年贵阳,惨烈之处,不下睢阳!”

    气氛沉重起来,冯宝群咳嗽一声,低低开口提醒:“现下咱们多想无益,还是想想白撒所到底要怎么打吧!刚听千总说完,我老冯我也想起,有个同袍几年之前来过一次,回来之后有回喝酒还谈起过,说连屋顶都是青石薄板!这可怎么了得?竟是连火攻都不成了!”

    而另一边,翔字营里头,一干军官正缩着脖子听坐在上首的千总训话,人人都是恨不得将自家缩到地里去的德性。

    “火攻?”侯永贵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息,呵呵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看提议的军官,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本官拿你那身肥膘熬油火攻如何!?猪脑子!GZ一地不少军寨都是麻石条垒的,你拿甚么去烧?得多大一场火才能将石头都烧透了?!糊涂!先前还说,白撒所里头三四口水井,人家根本不怕你放火!那山上风大,若运道不好,一阵风反卷回来,就该轮着自己被烧得鬼哭狼嚎!”

    说到之类,侯永贵面色也凝重几分。他受侯良柱看重,一方面是因着族侄身份和相貌相似这点子运气,另一方面却是他打仗上头,实打实的有几分才能!虽然谈不上甚么名将之资,但和寻常人相比却还是强出许多。他同营里军官说了这半天,虽说没得到一个能用的点子,但到底自己心里有了几分成算,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李永仲同军官们商议半天,虽说大家都觉得此事难办,但他自己倒是还乐观些。基于如今对明末西南各类武装团体战斗力的深刻了解,李永仲并不认为白撒所的守军真的能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尤其守军大多由几乎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组成时。虽然官军的训练也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但好歹勉强能算有组织。

    不过他说在嘴上的,仍旧是那一套四平八稳。

    “军门这回命令咱们两个营来白撒所,更多的是希望咱们能摸清白撒所此地虚实,到底有没有那一股所谓的白莲教。”李永仲思衬片刻,字斟句酌地开口道:“要说军门指着咱们两个营就能拿下白撒所,这倒不至于,也太白日做梦了些。”

    他摇摇头,决定暂时先将此事放到一边——以现在显字营和翔字营的关系,做出甚么计划都是无用。索性让军官们回去好生带兵,他自己骑着那匹从李家带来的滇马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扭头朝跟在身后几步的刘小七看去,哨官会意,赶紧跟了上来。

    “说到侦察一事……”李永仲问了一句:“关老二现下在哪里?”

    刘小七立刻想也不想地回道:“出发之前翔字营拿了军门手谕私提了关老二走,许是发现从他嘴里撬不出甚么有用的,前几日就丢到了咱们营里来。现在卑职专门调了半个什,将他牢牢看管起来,每日只有半个饼子和小半葫芦水喝,现在已饿得去了半条命。”

    “小心看管,不要叫他死了,恐怕到时候说不得他还有大用。”随口吩咐了一句,李永仲就转开脑筋,再不去想这个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地图上头,盯着写有三个蝇头小楷墨字的地图,李永仲想了一阵,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过去,但仔细想来,却又什么都没有。他懊丧地拍了拍额头,却也知道无法,只能算了。

    到了明末,军人和官员手中的地图依旧是按照传统制图法计里画方制成。嘉靖二十年,罗洪先在朱思本舆图的基础上,绘制了两卷《广舆图》,这是中国最早的分省地图集。在当时来说,《广舆图》也能算一流的水准。

    但在李永仲看来,依旧不够。他习惯了后世经纬分明的地图,让他看以计里画方方式制成的旧式地图,最初时候真是恨不得连猜带蒙诸般手段都用上,现在虽然看惯了,但他仍旧忍不住会动了念头——“据说用投影法经纬度制图的《坤舆万国全图》现在已经有了,那就是说利玛窦已经到了BJ甚么时候能去见见这个不务正业搞理工多过传教的传教士?”

    李永仲一边漫无边际的转着现在对他来说还是不切实际的念头,一边分神听身穿青绵布齐腰甲,青丝绦上系了红色圆牌,牌头制成绿色荷叶,上写一个偌大的“令”的令牌斜挂在身上的传令官苦着脸同他说话:“李千总,请别为难小的,侯千总请您过去议事,小的只是一介传令,实在不敢传李千户的话。”

    “现在行军路上,有甚么话不能到了地方再说?”李永仲看他神色可怜,只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同你家队官说,现在离白撒所不过数十里,咱们脚程快些,今日下午就能到了,若是有话,到时再说不吃。显字营脚快,为着等翔字营的兄弟们,上午速度慢了不少,军情紧急似火,一会儿咱们就要提速赶路,翔字营若是气力不济,倒不如先歇一歇,养足了精神,下午好生赶路才好。”

    打死传令官也不敢将李永仲此话真个传回到侯永贵的耳朵里。他又等了片刻,李永仲却再不理他,只发下令来,道中午于路上用饭,众兵将加快速度专心赶路。果然不过片刻,显字营脚下陡然一快,传令官站在路边,只见兵士们一个个脚步匆匆,军官来回吆喝维持秩序,靴声橐橐,道路上扬起无数灰土,他吃了半晌的灰,只好就此回返,回翔字营告知侯永贵不提。

    出乎传令官的意料,侯永贵竟然并不如何恼怒,脸色虽然难看了些,却还算平静。只冷笑一声道:“李永仲那小人建功立业的心正热,咱们如何能拦得住他?分开也好,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硬挤在一起,反倒别扭。”

    显字营一会儿工夫就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翔字营却并不着急这点时间,有个做主官的当榜样,全营上下有样学样,依旧走得不紧不慢,午后还歇足了一个时辰才起身上路,结果等入夜时分,连白撒所的边都摸着!接着火把看了舆图,才晓得离白撒所还有足足二十里地!

    为防翔字营的人找不着地方,李永仲专门派了个人在路边等候。此人足足等了三四个时辰不止,站得腿都僵木了,方才看见翔字营姗姗来迟。他皱着眉头,以最快的速度将李永仲交代的话说给侯永贵的亲兵听了一遍,就说要告辞上路。

    “这大黑夜的,你要上哪里去?”亲兵叫这个傻大胆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在城镇里头,荒郊野地,山林里头还能听到狼嚎的声音!一个人单身子上路,实在是胆大包天!纵然同显字营关系不睦,亲兵倒是难得起了一回好心,劝他道:“不如跟着咱们,明日大早再走不迟。你一个人,路上出了事怎生得好?”

    那兵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亲兵,倒是感念对方好意,先道了个谢,然后才说:“这是大路,要怕甚么?况且咱们营走得并不甚远,不过十里路不到,俺走快些,只要半个时辰就回去了。若在这里耽搁,反倒明日才能回去了。这也忒麻烦。”

    说完他再不耽搁,提着长枪,又把有些松了的腰带一紧,冲亲兵抱拳告辞。那亲兵傻愣愣地看了半天,直到夜色里头兵士身影再看不见了,方才摇着头,咋舌感叹道:“怪道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么个鲁莽的上官,这底下的小兵竟也个个都是愣头青。”一边说着,他一边摇着头回去同侯永贵通报。

    侯永贵不以为然,他慢条斯理地将烫得通红的双脚自水盆里提出,自有亲兵拿了布帕一起包了仔仔细细将水擦干。他这才穿了一双鞋跟都踩平的布鞋站起来,颇有些将军派头地开口道:“那李永仲以为自己这番做派就能唬人,却原来不过是个乡野小子,懂甚么?行来就是劳逸结合,在路上死走一气,兵士哪里还有气力打仗?这到了战场上,不就是现成的靶子?!”他咳嗽一声,端了亲兵送来的茶碗喝了一口,立时就扭头吐了个干干净净,回过头盯着茶碗皱眉道:“这是哪里的水,好大一股土腥味道!没得糟蹋了我的好茶叶!”

    先不说这位模仿自家长辈正在得趣的年轻军官,单论显字营这里——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便是有坐骑代步的军官也累得不轻,但丁队却个个精神,到了地方,还要按照宿营规矩立起营寨,又要安排防务。周围各队的军官兵士看了都是咋舌不已。周谦最藏不住话,开口赞了一句:“以往看他们每日起来换着花样的跑,心里还腹诽千总不懂练兵,现下一看,却是自己浅薄了,练出气力,才能走得长路,等这里事完,俺也要照着丁队的法门好生将兵士们操练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