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我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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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珑坐在桌旁,白玉般无暇的脸庞上带着清冷的光辉,扇面般的睫毛一动不动地垂在眼睛上,仿佛没听见玉千云的话。
是啊,偌大的玉府,如今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玉玲珑并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想法,尽管玉府是她穿越以来唯一的住处,可是这里除了曾经和她有过短暂接触的玉老夫人,其他人和她这具身体,只有血缘上的关系,却从来没有过一丝亲情。
这是个冰冷的府邸,她对它,没有任何感情。
许久,玉玲珑才缓缓抬起眼睛,看向玉千云。
玉千云没有从玉玲珑的脸上看到一丝和她相依为命的热络,却只感觉到了无限的冷意,冷得她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玉千云,你要记得她刚才说过的话,”樱唇轻启,玉玲珑的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了。”
玉玲珑从来没有相信过玉千云表面上显现出来的样子,她知道,玉千云的真实性情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否则她不会与梅姨娘暗地里争权,这个女子,比玉千芳和玉千柳更有心计,比梅姨娘更善于伪装。
现在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她又在伪装给谁看?
在别人眼中,她们如今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女子,玉玲珑是无所谓的,而玉千云呢?她就打算这么守着玉府,孤独到死吗?没有了父母,谁会为她的未来做主?
玉玲珑这话虽然是警告,却也是一种提醒,只要玉千云别费心机招惹她,她并不愿意赶尽杀绝。
玉千云只觉得自己的外表被玉玲珑毫不留情地一把撕开,她的一颗心慢慢地跌落了下去,仿佛跌进了冰窟,再没有一丝的热气。
看着玉玲珑起身离去,玉千云的脸庞渐渐露出一丝不协调的阴冷。
玉玲珑,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
这个除夕之夜,没有月光,借着雪地反射的光芒,玉玲珑慢慢地走在园子里的青石路上,府里的下人大概都去喝酒庆祝了,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无人清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
身后扬起一阵冰冷的微风,夹杂着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的薄荷香,玉玲珑想起白日里的烦心事,不禁心头暗火顿起,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还来干什么?”
旭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颀长的黑影裹着薄荷的清凉香气,向她席卷而来,玉玲珑不耐烦地拍来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说的还不够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死缠烂打,一直扯着她不放手,这京城里的少女多的是,干吗非要缠着她一个?
旭王的身影出现在玉玲珑的身边,依旧是一身黑衣,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夺目,随着他的脚步,黑袍下摆的银鹰扫起一阵阵轻薄的雪雾,仿佛要从雪地上腾空飞起。
“你不开心?”黑暗中,旭王的墨眸映着遍地白雪,显得明亮又无辜。
看到他一脸关切的模样,玉玲珑不由得抿紧了粉唇,这小子明知故问是吧?难道他以为她一接到赐婚的圣旨,就会欢天喜地吗?她为什么不高兴,难道这原因还不够明显!?
夜晚很寒冷,气氛很压抑。
感受到玉玲珑拒人千里的疏远,旭王有点不平静了。
“生气了?怪我没来看你?”
玉玲珑彻底无语,这小子是孔雀吧?怎么这么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在和他闹别扭吗?
她的沉默却让旭王以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立刻开口解释道:“我想求父皇下旨,这段日子一直在忙——”
“虞烈阳!”玉玲珑再也忍不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就知道是他在捣鬼,要不然皇上怎么会给他们指婚?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旭王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她玉玲珑啊!
这家伙真是多事!
她倏地转过身来,抬眼看着他,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恼火:“你立刻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旨意!”
旭王顿住脚步,神色立时冰冷起来,声音也变得强硬:“不可能!”
他费了多少功夫,才让皇上同意这门婚事,好容易成功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玉玲珑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嫁你——”
话音未落,旭王已经一把将她揽了过来,霸道的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说过多少遍了,我只要你!”
再次落入他坚实的怀抱,被他牢牢抱紧,玉玲珑又是气愤又是烦乱。
知道自己是挣不过他的,玉玲珑索性放弃了这种努力。
小脸被迫闷在他胸前,玉玲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勉强!”
听到她这句话,旭王的动作微微一滞。
缓缓抬起大手,他略带怜惜地抚摸着她光滑的长发,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玲珑,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么倔强?”
玉玲珑被他搂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怒道:“那你先放开我!”
出乎意料地,旭王真的放了手,尽管手臂的力度放松了些,可是仍旧将她环绕在自己胸前,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又跑了。
黑沉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她,他脸上的冷硬渐渐温和了些,提醒似的说道:“玲珑,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了么?”
玉玲珑脑光一闪,想起他那次说过的几句话,不由得更是没好气。
“难不成你就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甘家的问题的?”
他说过,她若是想要摆脱甘家的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给他。她那时并没有当真,没想到他竟然自作主张,去求皇上赐婚。
这算是什么解决办法?她简直被气炸肺了,要是她想嫁人,还用得着他帮忙吗?真是添乱!
旭王微微叹了口气:“你不肯嫁,我只能这么做。”
玉玲珑气极反笑:“旭王殿下,你不觉得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吗?”
听到她这句话,旭王竟然笑了。
“若是别人,那就是强人所难。可若是你,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到他这近似耍无赖的话语,玉玲珑不禁气结,这是什么狗屁逻辑,难道他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见玉玲珑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旭王不由得叹气:“你不知道,我求了父皇多少次,父皇才肯答应这门婚事,我知道父皇曾差人来查看你的底细……这段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皇上派人来查看她?玉玲珑蓦地想起那日房顶上的黑影,心头的火苗立刻又向上蹿了蹿。
“上次那个金吾卫是皇上派来的?鬼鬼祟祟,你和你爹还真挺像!”
这对父子俩,行事都是这么诡秘,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旭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父皇只是奇怪,为什么我偏偏会去求娶你,所以对你有几分好奇罢了。”
玉玲珑怒道:“好奇?他是瞧不起我的身份吧?”
任是谁,知道被人在暗处偷窥,这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
这位皇上恐怕是怕玉府的庶女配不上他的皇子,所以才会不放心地差人来相看吧,真够可以的,以为自己就非得嫁给旭王不可吗?
什么王妃,她根本瞧不上眼!
旭王的手臂紧了紧,轻描淡写地笑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会瞧不起你。”
玉玲珑怒道:“我不用你瞧得起!”
看她在自己怀里发着小脾气,旭王却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别生气了,以后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可好?”
玉玲珑秀眉紧蹙,抬眼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谁要你保护?”
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要男人干什么?
旭王看着她,脸上带了些无奈,认真地问道:“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嫁?”
玉玲珑冷冷地摇头:“虞烈阳,我不需要你。”
她是个自私的人,没空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要的只是自己过得平安,其余的,她不想要,也不需要。
推开旭王的手臂,玉玲珑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她的身后,响起一个沉稳而笃定的声音:“可是你需要一个身份,离开这里。”
玉玲珑的脚步停住了。
旭王的声音紧随而至,句句敲打着她的心:“……难道你还要继续留在这个玉府吗?你想在这里过一辈子?玲珑,你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
不得不说,他是了解她的。这个条件,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很有诱惑力。
眼看玉府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她是不会留在这里等着死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玉玲珑沉默了半晌,冷冷地开口:“我要离开,也不一定要嫁给你。”
似乎猜到她要说这句话,旭王立刻接口说道:“可是嫁给我,却是最好的办法。你会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拥有更多的自由——”
“自由?”玉玲珑讥讽地开口,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旭王,“你说嫁给你会更自由?”
她虽然不是很了解古代的规矩,可是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成了旭王妃,这个尊贵的身份将给她无数的限制,更别提还要应付眼前这个男人。
黑沉的眼眸黯了黯,旭王说道:“……你放心,嫁给我以后,你除了要住在王府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勉强你。”
玉玲珑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旭王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声音低沉:“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等你改变心意。”
停顿了片刻,他移开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情感,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是一年后,你不肯留在我身边,那么我会让你离开。只是这一年,你要答应让我保护你。”
看着他那张俊朗而刚毅的脸,玉玲珑的心里微微一动。
她并不是傻瓜,旭王话里的意思,她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她需要面对三个危机,第一是甘霖,玉玲珑明白,这个还有些孩子气的甘公子性情十分倔强,若是她不答应他,日后一定还有很多的纠缠;第二是青莲教,招惹上了他们,对她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麻烦;第三是摇摇欲坠的玉府,这个府邸,再也不是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旭王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去求皇上赐婚,用这种方式,将她强行归纳在自己身边,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
黑暗中,两人相对默立,一个在思索,一个在等待。
寂静的夜空上忽然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怒放了片刻,便缓缓坠落了下来,旭王的身影就立在这烟花下,显得那么落拓而萧索。
随着这一朵烟花,京城的夜空上渐渐浮起更多五颜六色的烟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昭示着午夜已经来临。
旭王仰望着天空,漫天花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显得他那双星眸如此璀璨,比烟花还要炫目。
他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感叹:“又是除夕了……”
大手缓缓地伸出,轻轻地握住了玉玲珑的手,男子的体温顺着手掌传了过来,在这冰冷的寒夜里是如此温暖。
“玲珑,还记得那次击掌为誓吗?”
玉玲珑第一次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却也没有回握,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任由旭王握着她的小手。
有时候,一个人孤独坚强了太久,就会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暖和陪伴,即使是坚强如她,也难免如此。
他醇厚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带了些许伤感:“那次我没有食言,对不对?难道这还不值得你相信我吗?”
她当然记得那一夜,他掷地有声的承诺,他也确实说到做到了。
热闹的爆竹声响彻了天际,她与他却静默地站在雪地里,隔世独立,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们毫无关系,掀不起她与他之间一丝一毫的波澜。
许久,玉玲珑才缓缓开口:“好。”
一声轻轻的允诺,却让他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铺天盖地的喜色,握着她的大手不知不觉地抓紧,一向沉稳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激动:“玲珑——”
将自己的手静静地抽了出来,玉玲珑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该走了。”
他的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凝滞在半空,仿佛是想要握住什么却握了个空,旭王顿了顿,才收回了手。
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旭王低声说道:“玲珑,等着我来娶你。”
猝然转身,旭王的身影倏地便消失了,仿佛是怕再多停留一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
玉玲珑抬起头,看向依旧在夜空升落不断的烟花,一动未动。
绚丽多彩的烟花将她俏丽的脸庞映得明灭不定,谁也看不出她真实的想法。
不是发誓说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吗,为什么这次会答应他?是被他一意的付出感动,还是想要利用他的痴情?
自己这样做,跟从前那个卑鄙的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纤长的身影几若不觉地晃了晃,玉玲珑忽然转过身,快步向品兰苑走去。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渐渐地熄了下去。
夜色浓重
……
这个新年,可以说是玉府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新年了。
现在的玉府只剩下了两个主子,皆是庶出的小姐,便有人暗地里觊觎玉府的家产,幸好有玉玲珑这个悍女名声在外,又有一个准王妃的身份,才没有人敢蠢蠢欲动。
新年伊始,便有不少官家女眷提着礼盒前来玉府拜会,皆是求见未来的旭王妃的,把玉千云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玉玲珑一概回绝不见,玉千云也无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了这些想要巴结的人离去。
大年初五,施惠如来访,玉千云也听说施家大小姐与玉玲珑关系非比寻常,便命人通禀了进去,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萱草便亲自出来,将施惠如迎了进去。
看着施惠如和萱草的背影,玉千云的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同样是庶出,为什么玉玲珑的命就这么好,不但能得到所有人的奉承和巴结,还能嫁得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
而她,却还是如同一片飘零的浮萍,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这边萱草带着施惠如进了品兰苑,一进门,施惠如就笑道:“恭喜,恭喜呀!”
玉玲珑穿着一件银红色盘金彩绣小袄,腰间系着蝴蝶结子长穗玉色宫绦,下面是一条百蝶穿花裙,斜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如姣花照水,婉约冷艳,美得动人心魄。
听见施惠如的话,玉玲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施惠如在榻边坐了,脸上满是喜色:“我年前一听见消息,就想来给你道喜的,可是我娘不让,说什么待嫁的姑娘脸皮薄……嗨,我就说玲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这回你总算是如愿了,真是太好了!”
看着施惠如一副比她还高兴的模样,玉玲珑微微一笑,说道:“也算不得什么。”
施惠如叹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上次我跟你说旭王爷要被指婚了,你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是早就知道这结果,还是真的没当回事儿啊?”
玉玲珑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盏,说道:“走了大半日,你连口水都不喝,就只顾着问这问那,也不嫌累。”
施惠如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几口,还是忍不住一脸艳羡地说道:“旭王爷为了你,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可真是有福气。”
玉玲珑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便问道:“你呢,最近怎么样了?”
施惠如眼神黯淡了下去,自嘲地说道:“还能怎么样,世子爷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他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也该——”
施惠如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脸颊有些泛红,小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是真的定下了别人,我也就死了心了……”
玉玲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杨华年真的和别人订了亲,恐怕这位施家大小姐早就伤心透顶了,哪里能说得这般轻松。
问世间情为何物,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说起感情,连爽朗洒脱的施惠如也是这般扭捏。
见气氛有些沉闷,施惠如勉强笑道:“看我,明明是来给你道喜的,说这些干什么,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呢!”
她向前凑了凑,说道:“你别怪我多事,如今你没了嫡母,你父亲又去了南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想问你,这嫁妆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玉玲珑有些发愣,嫁妆?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古代女子出嫁的礼节是很繁缛的,更别提她这是要嫁进王府做王妃了,尽管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大致也得过得去吧?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玉玲珑就头大,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闹得她头疼。
让玉千云给她安排?别说玉千云乐意不乐意,就凭她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少女,能干得来这事吗?
见玉玲珑一脸郁色,施惠如也猜到了几分,便说道:“要不,我来帮你吧,总得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好。”
玉玲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施惠如:“你?”
不是她不相信施惠如,而是她没想到,施惠如竟然愿意为她付出这么多。
施惠如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神情显得很是受伤:“怎么,你信不过我吗?”
玉玲珑说道:“那倒没有。”
施惠如这才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五妹妹,商量你嫁妆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玉玲珑坐在桌旁,白玉般无暇的脸庞上带着清冷的光辉,扇面般的睫毛一动不动地垂在眼睛上,仿佛没听见玉千云的话。
是啊,偌大的玉府,如今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玉玲珑并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想法,尽管玉府是她穿越以来唯一的住处,可是这里除了曾经和她有过短暂接触的玉老夫人,其他人和她这具身体,只有血缘上的关系,却从来没有过一丝亲情。
这是个冰冷的府邸,她对它,没有任何感情。
许久,玉玲珑才缓缓抬起眼睛,看向玉千云。
玉千云没有从玉玲珑的脸上看到一丝和她相依为命的热络,却只感觉到了无限的冷意,冷得她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玉千云,你要记得她刚才说过的话,”樱唇轻启,玉玲珑的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了。”
玉玲珑从来没有相信过玉千云表面上显现出来的样子,她知道,玉千云的真实性情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否则她不会与梅姨娘暗地里争权,这个女子,比玉千芳和玉千柳更有心计,比梅姨娘更善于伪装。
现在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她又在伪装给谁看?
在别人眼中,她们如今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女子,玉玲珑是无所谓的,而玉千云呢?她就打算这么守着玉府,孤独到死吗?没有了父母,谁会为她的未来做主?
玉玲珑这话虽然是警告,却也是一种提醒,只要玉千云别费心机招惹她,她并不愿意赶尽杀绝。
玉千云只觉得自己的外表被玉玲珑毫不留情地一把撕开,她的一颗心慢慢地跌落了下去,仿佛跌进了冰窟,再没有一丝的热气。
看着玉玲珑起身离去,玉千云的脸庞渐渐露出一丝不协调的阴冷。
玉玲珑,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
这个除夕之夜,没有月光,借着雪地反射的光芒,玉玲珑慢慢地走在园子里的青石路上,府里的下人大概都去喝酒庆祝了,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无人清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
身后扬起一阵冰冷的微风,夹杂着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的薄荷香,玉玲珑想起白日里的烦心事,不禁心头暗火顿起,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还来干什么?”
旭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颀长的黑影裹着薄荷的清凉香气,向她席卷而来,玉玲珑不耐烦地拍来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说的还不够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死缠烂打,一直扯着她不放手,这京城里的少女多的是,干吗非要缠着她一个?
旭王的身影出现在玉玲珑的身边,依旧是一身黑衣,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夺目,随着他的脚步,黑袍下摆的银鹰扫起一阵阵轻薄的雪雾,仿佛要从雪地上腾空飞起。
“你不开心?”黑暗中,旭王的墨眸映着遍地白雪,显得明亮又无辜。
看到他一脸关切的模样,玉玲珑不由得抿紧了粉唇,这小子明知故问是吧?难道他以为她一接到赐婚的圣旨,就会欢天喜地吗?她为什么不高兴,难道这原因还不够明显!?
夜晚很寒冷,气氛很压抑。
感受到玉玲珑拒人千里的疏远,旭王有点不平静了。
“生气了?怪我没来看你?”
玉玲珑彻底无语,这小子是孔雀吧?怎么这么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在和他闹别扭吗?
她的沉默却让旭王以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立刻开口解释道:“我想求父皇下旨,这段日子一直在忙——”
“虞烈阳!”玉玲珑再也忍不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就知道是他在捣鬼,要不然皇上怎么会给他们指婚?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旭王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她玉玲珑啊!
这家伙真是多事!
她倏地转过身来,抬眼看着他,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恼火:“你立刻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旨意!”
旭王顿住脚步,神色立时冰冷起来,声音也变得强硬:“不可能!”
他费了多少功夫,才让皇上同意这门婚事,好容易成功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玉玲珑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嫁你——”
话音未落,旭王已经一把将她揽了过来,霸道的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说过多少遍了,我只要你!”
再次落入他坚实的怀抱,被他牢牢抱紧,玉玲珑又是气愤又是烦乱。
知道自己是挣不过他的,玉玲珑索性放弃了这种努力。
小脸被迫闷在他胸前,玉玲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勉强!”
听到她这句话,旭王的动作微微一滞。
缓缓抬起大手,他略带怜惜地抚摸着她光滑的长发,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玲珑,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么倔强?”
玉玲珑被他搂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怒道:“那你先放开我!”
出乎意料地,旭王真的放了手,尽管手臂的力度放松了些,可是仍旧将她环绕在自己胸前,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又跑了。
黑沉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她,他脸上的冷硬渐渐温和了些,提醒似的说道:“玲珑,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了么?”
玉玲珑脑光一闪,想起他那次说过的几句话,不由得更是没好气。
“难不成你就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甘家的问题的?”
他说过,她若是想要摆脱甘家的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给他。她那时并没有当真,没想到他竟然自作主张,去求皇上赐婚。
这算是什么解决办法?她简直被气炸肺了,要是她想嫁人,还用得着他帮忙吗?真是添乱!
旭王微微叹了口气:“你不肯嫁,我只能这么做。”
玉玲珑气极反笑:“旭王殿下,你不觉得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吗?”
听到她这句话,旭王竟然笑了。
“若是别人,那就是强人所难。可若是你,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到他这近似耍无赖的话语,玉玲珑不禁气结,这是什么狗屁逻辑,难道他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见玉玲珑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旭王不由得叹气:“你不知道,我求了父皇多少次,父皇才肯答应这门婚事,我知道父皇曾差人来查看你的底细……这段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皇上派人来查看她?玉玲珑蓦地想起那日房顶上的黑影,心头的火苗立刻又向上蹿了蹿。
“上次那个金吾卫是皇上派来的?鬼鬼祟祟,你和你爹还真挺像!”
这对父子俩,行事都是这么诡秘,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旭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父皇只是奇怪,为什么我偏偏会去求娶你,所以对你有几分好奇罢了。”
玉玲珑怒道:“好奇?他是瞧不起我的身份吧?”
任是谁,知道被人在暗处偷窥,这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
这位皇上恐怕是怕玉府的庶女配不上他的皇子,所以才会不放心地差人来相看吧,真够可以的,以为自己就非得嫁给旭王不可吗?
什么王妃,她根本瞧不上眼!
旭王的手臂紧了紧,轻描淡写地笑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会瞧不起你。”
玉玲珑怒道:“我不用你瞧得起!”
看她在自己怀里发着小脾气,旭王却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别生气了,以后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可好?”
玉玲珑秀眉紧蹙,抬眼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谁要你保护?”
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要男人干什么?
旭王看着她,脸上带了些无奈,认真地问道:“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嫁?”
玉玲珑冷冷地摇头:“虞烈阳,我不需要你。”
她是个自私的人,没空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要的只是自己过得平安,其余的,她不想要,也不需要。
推开旭王的手臂,玉玲珑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她的身后,响起一个沉稳而笃定的声音:“可是你需要一个身份,离开这里。”
玉玲珑的脚步停住了。
旭王的声音紧随而至,句句敲打着她的心:“……难道你还要继续留在这个玉府吗?你想在这里过一辈子?玲珑,你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
不得不说,他是了解她的。这个条件,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很有诱惑力。
眼看玉府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她是不会留在这里等着死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玉玲珑沉默了半晌,冷冷地开口:“我要离开,也不一定要嫁给你。”
似乎猜到她要说这句话,旭王立刻接口说道:“可是嫁给我,却是最好的办法。你会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拥有更多的自由——”
“自由?”玉玲珑讥讽地开口,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旭王,“你说嫁给你会更自由?”
她虽然不是很了解古代的规矩,可是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成了旭王妃,这个尊贵的身份将给她无数的限制,更别提还要应付眼前这个男人。
黑沉的眼眸黯了黯,旭王说道:“……你放心,嫁给我以后,你除了要住在王府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勉强你。”
玉玲珑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旭王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声音低沉:“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等你改变心意。”
停顿了片刻,他移开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情感,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是一年后,你不肯留在我身边,那么我会让你离开。只是这一年,你要答应让我保护你。”
看着他那张俊朗而刚毅的脸,玉玲珑的心里微微一动。
她并不是傻瓜,旭王话里的意思,她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她需要面对三个危机,第一是甘霖,玉玲珑明白,这个还有些孩子气的甘公子性情十分倔强,若是她不答应他,日后一定还有很多的纠缠;第二是青莲教,招惹上了他们,对她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麻烦;第三是摇摇欲坠的玉府,这个府邸,再也不是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旭王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去求皇上赐婚,用这种方式,将她强行归纳在自己身边,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
黑暗中,两人相对默立,一个在思索,一个在等待。
寂静的夜空上忽然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怒放了片刻,便缓缓坠落了下来,旭王的身影就立在这烟花下,显得那么落拓而萧索。
随着这一朵烟花,京城的夜空上渐渐浮起更多五颜六色的烟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昭示着午夜已经来临。
旭王仰望着天空,漫天花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显得他那双星眸如此璀璨,比烟花还要炫目。
他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感叹:“又是除夕了……”
大手缓缓地伸出,轻轻地握住了玉玲珑的手,男子的体温顺着手掌传了过来,在这冰冷的寒夜里是如此温暖。
“玲珑,还记得那次击掌为誓吗?”
玉玲珑第一次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却也没有回握,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任由旭王握着她的小手。
有时候,一个人孤独坚强了太久,就会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暖和陪伴,即使是坚强如她,也难免如此。
他醇厚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带了些许伤感:“那次我没有食言,对不对?难道这还不值得你相信我吗?”
她当然记得那一夜,他掷地有声的承诺,他也确实说到做到了。
热闹的爆竹声响彻了天际,她与他却静默地站在雪地里,隔世独立,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们毫无关系,掀不起她与他之间一丝一毫的波澜。
许久,玉玲珑才缓缓开口:“好。”
一声轻轻的允诺,却让他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铺天盖地的喜色,握着她的大手不知不觉地抓紧,一向沉稳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激动:“玲珑——”
将自己的手静静地抽了出来,玉玲珑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该走了。”
他的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凝滞在半空,仿佛是想要握住什么却握了个空,旭王顿了顿,才收回了手。
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旭王低声说道:“玲珑,等着我来娶你。”
猝然转身,旭王的身影倏地便消失了,仿佛是怕再多停留一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
玉玲珑抬起头,看向依旧在夜空升落不断的烟花,一动未动。
绚丽多彩的烟花将她俏丽的脸庞映得明灭不定,谁也看不出她真实的想法。
不是发誓说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吗,为什么这次会答应他?是被他一意的付出感动,还是想要利用他的痴情?
自己这样做,跟从前那个卑鄙的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纤长的身影几若不觉地晃了晃,玉玲珑忽然转过身,快步向品兰苑走去。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渐渐地熄了下去。
夜色浓重
……
这个新年,可以说是玉府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新年了。
现在的玉府只剩下了两个主子,皆是庶出的小姐,便有人暗地里觊觎玉府的家产,幸好有玉玲珑这个悍女名声在外,又有一个准王妃的身份,才没有人敢蠢蠢欲动。
新年伊始,便有不少官家女眷提着礼盒前来玉府拜会,皆是求见未来的旭王妃的,把玉千云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玉玲珑一概回绝不见,玉千云也无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了这些想要巴结的人离去。
大年初五,施惠如来访,玉千云也听说施家大小姐与玉玲珑关系非比寻常,便命人通禀了进去,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萱草便亲自出来,将施惠如迎了进去。
看着施惠如和萱草的背影,玉千云的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同样是庶出,为什么玉玲珑的命就这么好,不但能得到所有人的奉承和巴结,还能嫁得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
而她,却还是如同一片飘零的浮萍,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这边萱草带着施惠如进了品兰苑,一进门,施惠如就笑道:“恭喜,恭喜呀!”
玉玲珑穿着一件银红色盘金彩绣小袄,腰间系着蝴蝶结子长穗玉色宫绦,下面是一条百蝶穿花裙,斜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如姣花照水,婉约冷艳,美得动人心魄。
听见施惠如的话,玉玲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施惠如在榻边坐了,脸上满是喜色:“我年前一听见消息,就想来给你道喜的,可是我娘不让,说什么待嫁的姑娘脸皮薄……嗨,我就说玲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这回你总算是如愿了,真是太好了!”
看着施惠如一副比她还高兴的模样,玉玲珑微微一笑,说道:“也算不得什么。”
施惠如叹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上次我跟你说旭王爷要被指婚了,你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是早就知道这结果,还是真的没当回事儿啊?”
玉玲珑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盏,说道:“走了大半日,你连口水都不喝,就只顾着问这问那,也不嫌累。”
施惠如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几口,还是忍不住一脸艳羡地说道:“旭王爷为了你,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可真是有福气。”
玉玲珑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便问道:“你呢,最近怎么样了?”
施惠如眼神黯淡了下去,自嘲地说道:“还能怎么样,世子爷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他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也该——”
施惠如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脸颊有些泛红,小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是真的定下了别人,我也就死了心了……”
玉玲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杨华年真的和别人订了亲,恐怕这位施家大小姐早就伤心透顶了,哪里能说得这般轻松。
问世间情为何物,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说起感情,连爽朗洒脱的施惠如也是这般扭捏。
见气氛有些沉闷,施惠如勉强笑道:“看我,明明是来给你道喜的,说这些干什么,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呢!”
她向前凑了凑,说道:“你别怪我多事,如今你没了嫡母,你父亲又去了南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想问你,这嫁妆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玉玲珑有些发愣,嫁妆?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古代女子出嫁的礼节是很繁缛的,更别提她这是要嫁进王府做王妃了,尽管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大致也得过得去吧?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玉玲珑就头大,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闹得她头疼。
让玉千云给她安排?别说玉千云乐意不乐意,就凭她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少女,能干得来这事吗?
见玉玲珑一脸郁色,施惠如也猜到了几分,便说道:“要不,我来帮你吧,总得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好。”
玉玲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施惠如:“你?”
不是她不相信施惠如,而是她没想到,施惠如竟然愿意为她付出这么多。
施惠如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神情显得很是受伤:“怎么,你信不过我吗?”
玉玲珑说道:“那倒没有。”
施惠如这才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五妹妹,商量你嫁妆的事,你就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