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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米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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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立春。

    马车从东华门出来,京师城便已整个儿地笼罩在了一片蒙蒙的雨雾之中。

    行了一会儿路,夏初七打了帘子向外一看,喊了一声。

    “师傅,我还有有点事情要办,就在这里停车吧。”

    “啊?楚医官,外头正落雨呢。”每天来往于东宫与晋王府接送夏初七的是一个叫黄石的中年人,声音哑哑的,“出来的时候,忘了备油伞了,您这身子身要淋了雨,只怕……”

    不等她罗嗦完,夏初七便笑了声儿,打断了他。

    “没事儿,我不是医生么?生病了也能治。”

    “可是长孙殿下吩咐……”黄石还在迟疑。

    “停!”夏初七语气已有不悦。

    “是。”

    在黄石的“驭”声里,马车在雨蒙里停了下来。

    夏初七也不与他废话,顶着小雨与李邈两个人下得车来,慢慢地往丹尾街走去。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地注意身后有没有尾巴之外,还故意漫无目的的在城里绕了好几圈儿,这才踩着雨点去了上次那个小院儿,找锦宫当家的袁形。

    今日二鬼有旁的任务,没有跟她俩去东宫。

    所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敲开了小院的木门,接待他们的人仍是袁形手下的二虎子。

    上回见过,这回便熟了,二虎子笑嘻嘻地领了她俩进去,袁形还在床上养着伤。照常是泡了茶水,宾主间说了几句客套的虚话,夏初七才开口见山的向他说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袁大哥,这几日,可不可以麻烦你的兄弟们在那什么瓦肆勾栏酒肆茶楼的,顺便替我打听打听,可有什么人的脸上啊,身上啊长了红疹子,就医的,或者哪家死了人啊,身上也是长疹子的,那疹子样子很奇怪,颗颗粒粒,会满脸满脖子满身都是,很容易辩认得出来。”

    锦宫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相信一定会有消息。

    袁形身子强壮,泄上的伤略好了一些,说话时中气很足,就连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兄弟,这事儿好办。只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夏初七笑了笑,没好与他多说。

    “袁大哥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医官嘛。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对于一些特殊的病例感兴趣,干哪行,便钻研哪行,呵呵。”

    了然的“哦”了声儿,袁形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他语气顿了顿,目光瞄过夏初七,最终落在了李邈的脸上,那审视的眼神儿里满是关切,却又有着老爷们儿的憨直与矜持,像是有些臊,又像是想要遮掩,憋得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也有些暗红。

    “落雁街上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你们两个没事吧?”

    夏初七抿唇一乐,没有吭声儿,只拿眼风瞄向李邈,顺便也把回答这个回答的任务抛给了她。可哪怕袁形目光火热,李邈的表情却很是平静,就像压根儿没有发现他的关心一样,淡淡的说。

    “无事,我的功夫,袁大哥你是知道的。”

    人对感情都是敏感的。

    她言词之间的拒绝,袁形自然能感应得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也是也是,是我瞎操心了……”

    怕他尴尬,夏初七抿嘴一笑,接了话去便岔开。

    “我说表哥,你发现没有?袁大哥这里,地方很是幽静,实在太适合人居了。好地方,真真儿是好地方,等回头有了银子,我也置办一处这样的宅院,用来修身养性什么的,最是合适不过。”

    袁形性子率直却也不傻,又怎会不知道她在替他打圆场?

    爽朗地笑了笑,他道,“这得多亏了这次受了伤,要不是身子不爽利,又哪能有这样的机会留在家里休息?咱们做行帮的人,四海为家,飘到哪里便是哪里,指不定哪天运气不好,血溅三尺,魂归了他乡,那也是命……”

    说到此处,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视线又是一转。

    “当初要不是邈儿相救,说不定我啊,坟前都长荒草了。”

    关于当年李邈如何救了袁形的事情,夏初七知之不详。

    可李邈性子固执,为人清冷无波,向来不喜欢与她说自己过往的事情。夏初七打听过几次,没有结果也只能尊重她的**。但这会子又被袁形提了起来,她就忍不酌奇了一嘴。

    “我表哥人中龙凤,武功了得,想来当年必定也是英姿飒爽了?”

    原本就是一句随口的话,没有想到她一说完,那袁形黑黑的面上却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来,而李邈本来就白得有些个透明的脸,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楚七,我们回了吧。不耽误袁大哥休息了!”

    两个人相处久了,脾气多少就有些了解。

    夏初七看得出来,李邈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

    莞尔一笑,她略带抱歉的说,“好呗,那走。”

    袁形有些失落,却也掩饰得很好,哈哈大笑一声。

    “本来我还要留你们吃午饭,可我这里粗茶淡饭的,只怕也不合你们的口味,那……二虎子,替我送客吧。”

    临走的时候,夏初七给袁形留了一百两银票。

    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个交情。

    人与人相交相处都是交相处都是相互的,不能总让人给你白干事儿。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住。上次让袁形帮忙找傻子的事儿,便已经算是免费服务了,这一回再怎么说都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再说,给了银子,她能更安心,他们也会更尽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袁形是个爽直的江湖人,推托了两次,一张黑脸都红透了。

    可到底他还是磨不过夏初七的嘴皮子,把钱给收下了。

    撑着身子下床来送她们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夏初七,难得地压低了他的大嗓门儿,小声儿对李邈说了一句。

    “邈儿,袁大哥是个粗人,大道理也是不懂什么。但是再高的山,水也能绕过去,再大的坎儿,人也能迈过去。人不能总惦念着过去的事情,多向前看,才能得个安生。”

    那席话很小声儿。

    夏初七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好意思听人家的私话儿,把脚步拉得更大了。隐隐的,她早就猜测,李邈一定是受过情伤什么的,心里有根刺儿。如今看来,她嘴里“那个人”,就连袁形也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儿,外面还在飘着细雨。

    两个人走在雨里,往晋王府去,都默契的选择了不雇驴车。

    李邈脊背挺直,腰系长剑,一直默默无言。

    夏初七侧过眸子去偷瞄了她好几次,才抬头仰望着天空故意叹气。

    “诶!表姐,我很喜欢下雨天,你呢?”

    “嗯。”一声,李邈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

    “你难受的时候会哭么?”夏初七盯着她,又问。

    “不哭。”她答。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低笑一声儿,“我告诉你啊,其实人要是心里不好受呢,在下雨的时候哭,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所以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大哭一趁了,人嘛,坚强也不是有泪往心里流,而是该宣泄的时候宣泄,哭完了,泪水一擦,又是一条好汉。”

    李邈默默的不答,脚踩在雨水里,有些沉重。

    “喂,是他负了你吗?”

    不是夏初七爱八卦,而是她真的心疼李邈。

    只是她问了许久,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了。

    “哎。你这个人啦!属驴的。”

    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移话题,却突然听见李邈幽然说。

    “他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待我极好,也很懂得照顾人。他会在每一个清晨,替我备好洗漱的湿水,会在每一个夜晚睡下时,替我捂好了被子。那个时候的我,很爱哭,很娇气,也总是哭。可他从来不会嫌我烦,他说,女孩子生来便是该让人疼的,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我流一滴眼泪……”

    雨声滴嗒滴嗒,夏初七心里有些沉。

    “后来呢?”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风掠过脸,有些凉气,夏初七看着她苍白的脸。

    沉默片刻,终于,她还是问了。

    “那他呢,去了哪里?”

    “死了。”

    两个简单的字说完,李邈加快了脚步。

    心里一窒,夏初七分明看见侧身的刹那,她脸上有水渍滑过。

    也确实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

    ……

    虽说夏初七本质上是一个不解风情不懂爱情的姑娘,但这会子也不知是被雨水给淋得还是被李邈的伤感给激得,突然间她就福至心灵,没有直接回晋王府去,而是拽了李邈调了头。

    据她所知为数不多的“爱情治愈法”,她认为,感情的痛苦,得用吃来填。心空了,就把胃填满,大抵便会舒服许多。

    于是乎,两个个冒着细雨绕了几条道儿便到了京师有名的狮子桥小吃一条街。无车无随,一身轻松,小雨沥沥,空气里全是白白的雨雾,实在清新得紧,这样的日子,最适合逍遥自在。

    寻了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儿,歇脚便坐了下来。

    “老板,馄饨多少钱一碗?”

    “五文!”

    “成嘞,来两碗。”

    这馄饨摊子很小,上头就一个雨篷子从店铺梁上伸出来遮着,桌子也不过就几张,可那老板人很热情,馄饨的味儿也很正,一口吃下去,顿时从嘴里到胃都暖和了。

    “来,表哥,你也吃点儿?味道很不错哟。”

    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货,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填胃能顺便把心给填补了。但李邈却是懂得她的“好心”,没有多说什么,沉静的面上也是一早就恢复了平静,小口小口地吃着,比起夏初七的吃相来,无疑有着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

    瞄着她嘿嘿一乐,夏初七放慢了吃速。

    “啧啧,瞧你吃得斯文,我都不好意思了。”

    打了下嘴巴,她拿着勺子,也学着细嚼慢咽,可舌头打着滚儿,却是极不习惯,吃得极不爽快。吐出一口气,她准备仰天长叹一句,此生再无优雅之能,突地看见街上驶过来一辆小驴车上挂了一块儿“济世堂”的旗幡。

    那车上之人,可不正是顾阿娇?

    心里一乐,她扬手就要喊……

    可就在这时,又一两豪华漆边的马车飞驰过来,绕到小驴车的面前,调头一横,就堵住了小驴车的路。很快那马车上便下来了几个仆役模样的家伙。打着伞,鞠着身子,将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子给迎了下来。

    那小子一副纨绔不羁的样子,背着一双手,看着小驴车满是得意。

    可不正是魏国公府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吗?

    应天师就这么大,碰上他们不奇怪,可这两个人还能有来往就奇怪了。

    夏初七扬起来的手,垂了下来。

    与李邈互望一眼,两个人默契地坐在原地没有吭声儿。

    因为她不了解顾阿娇的意思。

    她早先就说过,想嫁一个世代封荫的官家,不希望未来的子嗣仍是出身贫家。这夏巡找上她,万一是她自个儿乐意的,她俩一出面儿,不是搞得彼此尴尬么?

    “小阿娇,总算让二爷给逮住了。”

    夏巡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走近了驴车。

    见状,顾阿娇连忙下得车来,福了福身,向他施礼。

    “不知二爷找奴家何事?”

    “小阿娇,为何今日来了府上,走得这样匆忙?”

    那夏巡是魏国公夏廷德的次子,也是庶子,可因他亲娘得幸于夏廷德,他也便深得夏廷德的宠爱,十五岁开始便在京师浪荡。宿花眠柳,秦淮买醉,恶名远扬……一直长到二十来岁了,仍是无所事事,他老爹为谋了好几个差事,可结果都是他仗着家里的地位,把长官给气得七窍生烟,还敢怒不敢信,还得备了厚礼到魏国公府去请罪,请魏国公把二爷给“请”回家去。

    夏廷德也怨这儿子不争气,索性就由他玩乐,不再差他谋职了。纵容的结果,愣是让他成了这皇城根儿下的小霸王,只要是能欺的,就没有他不敢欺的。那风评比起他大哥夏常来,完全是两个极端。

    每一次看见魏国公府的人,夏初七心里就颇为复杂。

    “二爷——”

    顾阿娇的一声轻呼,拉回了夏初七的思绪。

    她原以为阿娇是情愿的。不曾想,那夏巡一步步逼近,阿娇却是噔噔噔的不断后退,整个人都贴在了驴车的车板上。虽看不清她的面色,可从她的姿态来看,也是不太待见那个夏巡的。

    “二爷,奴家药堂里头还有事情要做。爹爹和舅舅都等着我送完了药,回去做事儿的。奴家这便让开路来,等二爷的车驾先行过去。”

    急急忙忙的说完,顾阿娇便回头让济世堂的车夫调开驴车的位置。

    可夏巡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么?

    哼笑了一声儿,他一把拦姿阿娇。

    “急什么?小阿娇啊,你瞧你生得这么水灵,还回去做那劳什子的药干嘛?不如来二爷的院子里,就冲你这招人媳的小模样儿,二爷定会好生疼爱你的。”

    那夏巡不是个好东西,笑嘻嘻地说着,那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便定在阿娇鼓囊囊的一对丰妍上头,一探手,便要摸上去。顾阿娇侧身闪过,尖叫了一声儿,语气有些发颤。

    “二爷请自重,奴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不是可以随便任人轻薄的。”

    “小阿娇,你且放心……”夏巡笑嘻嘻地再一次逼近,似是很喜欢玩这种猎人逮小白兔的游戏,那只毛手又摸向了她白嫩嫩的小脸儿,“二爷自是不会随便轻薄了你,今天你遂了二爷的意,明日二爷便派人抬了你入府如何?往后我两个长相厮守,日日享那**之乐,阿娇你得珍惜这福分才是?”

    “不,不要。求二爷饶了阿娇。”

    顾阿娇说着,便想要跑。

    可夏巡当街调戏妇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以为常,不等她的脚丫子跑开,他只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儿口哨,眼神儿一瞥,随了他来那几个魏国公府的仆役便按了上去,拖姿阿娇便要往夏巡的马车上拽,只苦了济世堂那车夫,扑嗵跪在雨地里,除了磕头,却没有旁的法子。

    夏巡笑眯眯地抱臂看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这号小娘们儿。今儿晚上,二爷定要好好招待你,等你受用完了便知道二爷的好处了,明儿起来保证乖乖的,做二爷府上的侍妾。”

    “唔……不……要……”

    顾阿娇嘴被捂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目光已有惊恐。

    “住手!”

    夏初七忍了片刻,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人还没有冲过去,那李邈的人影便已经抢在了她的前头。虽说上次官船上的事儿李邈有些看不上顾阿娇,可到底她跑江湖惯了,身上自有一股子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份。顾不得那许多,她冲出去,都不用拔剑,几个拳脚工夫便把魏国府府的几个仆役打得栽歪在泥水里,哭爹叫娘的狼狈不堪。

    “你好大的狗胆,敢管二爷我的事儿?”

    夏巡恼了,挽了下袖子,指着她,“知道二爷我是谁吗?”

    李邈冷冷剜了他一眼,便不多说。她不善言词,只过去扶起了吓得身子直发抖的顾阿娇,替她掸了掸身上的泥。可夏初七却是一个善于打嘴仗的人。

    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嘴里还包着一口馄饨,翘着唇角嚼了又嚼,等走近时,见夏巡看着她发愣,她“噗”的一口,把嘴里嚼碎的馄饨渣子,全都喷在了夏巡的脸上,然后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哟,这不是巡爷吗?失敬失敬!”

    夏巡气极攻心,“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谁告诉你的?”夏初七歪了歪头,说得很认真,“我怎会不要命?人活着多好呀,可以像巡爷您这样儿吃喝嫖赌,还能当街强抢妇人,啧啧,这小日子让人羡慕哟!”

    就着袖子擦了脸,夏巡冲天的怒火想要发作。

    可是一转念间,看着夏初七的脸,又迟疑了起来。

    “你,你是……?”

    “我,我是谁?哟喂,终于认出我来了?”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面色突地一白,却又哈哈一笑,“没错,我正是你家的祖宗!”

    吼完了这一句,解气是解气了,可突然嚼着又不是那个滋味儿,他夏巡家的祖宗,不也是那夏楚的祖宗吗?

    想了想,她又翻了翻白眼儿,“现在老子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生滚,第二个是死滚,巡爷,您选择哪一个呀?”

    那夏巡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怔愣着,怔愣着,那指着她的手,没了刚才的硬气。

    “夏楚,你是人是鬼?!”

    “楚你他妈个头啊处?神经病,知道爷们儿我是谁吗?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乃是东宫皇长孙殿下的……”故意拖长了语气,她意有所指的流露出一脸的暧昧来,然后压低了嗓子,“皇长孙殿下的好友,谁他妈得罪了我,长孙殿下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说晋王,只说长孙殿下。

    因为这个夏巡与夏问秋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劣质人种。

    要知道,那夏巡为什么敢在京师这么得瑟?

    京师又是什么地方?一个牌子砸下来都有可能是九公九卿,一个魏国公夏廷德其实也撑不了他这份脸面。往内里说,真正的原因只因他姐夫是皇长孙赵绵泽,人人都知道老皇帝宠爱赵绵泽,而赵绵泽又极为宠爱夏家的三秀夏问秋。作为夏问秋的胞弟,夏巡的地位,可不就是水涨船高吗?

    挑拨人,膈应人,再把给水搅浑,这便是夏初七的乐子。

    果然一听她这话,夏巡的面色都变了。

    “你不是夏楚?”

    “哟喂!”夏初七又笑嘻嘻地凑近一步,“长孙殿下也常常认错我呢,以为我是他的故人。所以,他对我也就格外爱重了一些,巡爷,是您的面子大呢?还是长孙殿下的面子大?”

    夏巡面色有异,不再像才刚那副流氓样子了,看她时的眼神儿也深了许多,一双眉头拧了又拧,只觉得他面部五官虽是像极了夏楚,可那一身男子衣袍下的身姿,又岂是夏楚那个傻不丁丁的女人可以比的?

    再次抹了一把脸,她咽下那口气,喉结鼓捣几下,终是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渣蜂拥而散,夏初七笑了。

    今儿的事情,依夏巡小舅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去问赵绵泽的。但是会去他家姐面前哭诉却是十有**的。想一想,当夏问秋听到这事儿,那虚弱得摇摇欲坠的身子,气得火烧心脏还必须得在赵绵泽面前装温柔贤淑和大度,她觉得心里真特么爽!

    至于她会不会去问赵绵泽,她管不着。

    即便问了,赵绵泽都送她鸽子了,她说是好友,不为过吧?

    拂了拂湿掉的衣袍,她冲李邈眨眼睛。

    “果然还是做坏人有瘾。”

    李邈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嘻嘻的笑了两声儿,将阿娇扶到那家馄饨摊儿上避了雨,又为她叫上一碗,这才板着脸,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阿娇,你怎会被那夏巡给盯上了?”

    拿着手绢不停试着湿掉的鬓发,顾阿娇有些气苦,“我舅舅在京师的生意做得很好,魏国公府的补药丸子和平素常备的药物,都是济世堂拿的。那魏国公尤其喜好济世堂做出的地黄丸,常年都吃着,我来了京师,也去送过几回药,却不想碰上这瘟神……”

    夏初七笑了下,“那日你不是说想要嫁一户好人家么?魏国公府可就不错了。”

    尴尬地扯了一下嘴唇,顾阿娇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是我想嫁入好人家,也得选一个看得过眼的夫婿才是。”说到此处,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她面上稍稍有些红。

    “其实那魏国公府的蝎爷,人品还是很好的……”

    她说……夏常?

    被顾阿娇这一提醒,夏初七又想起官船上的事儿来了。

    “啊哦,你那时候就看上他了吧?”

    顾阿娇面色一红,没有反驳,只是感叹。

    “只可惜,他已有妻室。呵,即便是没有妻室……”

    即便是没有妻室,也轮不到她顾阿娇。这一点夏初七自然懂得。

    夏常与夏巡不同,一个长子一个次子,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若在现代那算是亲兄弟,家产都能平分,同样享有继承权。可在这个时代,可以说那夏常与夏巡的身份,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未不可。

    身份地位……

    她不免想到自个儿,对阿娇又多了一分怜悯。

    “那夏常对你……他如何说?”

    那日上京师的在官船上,一票男人为了顾阿娇失神癫狂,那夏常也多次出声维护她,夏初七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今又有了接触,她还就不信,夏常会对她没有想法儿了?

    果然,顾阿娇吭哧一下,也就应了。

    “他倒是许了我……做他的侧室。可是我爹,我爹他死活不同意。蝎爷他与夏巡不同,他是不会强迫别人的。我爹不同意,他也不会使什么手段,而且我这心里……”抬起头来,她定定看着夏初七,“楚七,他说他会好好待我,可你说做人侧室与妾室的女人,在男人的后院里,真能得个好吗?”

    这个问题,夏初七很难回答她。

    因为她与顾阿娇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而李邈也是偏开了头去。很显然,也是一个价值观不同的人。

    没有人回答她,顾阿娇咽了下口水,却又继续说。

    “其实我这几日就在想,他要真是动点儿小手段,硬是逼了我爹把我许给了他,兴许他心里头是真的有我的,我也便应了。可他一听我爹爹不应,人就没了音讯,在我面前都没有露过面。今日原本不是我去魏国公府送药的,我就是想要见上他一面,却没有想到……没见到他的人,却惹了上了夏巡……”

    安抚了几句,夏初七也无法给出她什么建议。

    可是说着说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的又了旁的想法。

    “阿娇,你往魏国府送的都是些什么药?”

    顾阿娇的眼圈儿还有些发红,闻声儿一愣,好不容易才从自个儿的纠结中回过神儿来,仔细想了想,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头说。

    “有炒防风,有炙黄芪,有炒赤芍,有大生地,有炒丹皮,有牛角腮,有生槐花,还有炙甘草,还有一些红枣……怎么了?楚七,你在笑什么?”

    撸了一把脸,夏初七弯了下唇角。

    “我哪儿有笑,你看错了。”

    “哦。”

    犯了失恋综合症的顾阿娇,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

    稍稍一想,夏初七瞄着她又问,“那你可知道,魏国公府里,干嘛要这些药?”

    顾阿娇也没有多想,顺口便说,“应是府里有人生了病吧?昨日晚些时候,我舅舅过去了一趟,他回来也没说是谁得了病,只说此事不要多提。我对药理也只是初通,舅舅不说,我又哪里晓得?”

    夏初七轻笑下,眯了眯眼。

    “那你可瞧见那魏国公府里,有人得了肌衄?”

    “肌衄?”

    想了想,顾阿娇摇了摇头。

    “我没有见着人。楚七,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不是对药理感兴趣吗?”

    实际上,她撒的那个过敏粉儿的症状,便是如同肌衄的症状一般,全身会布满了红点,像是皮下出血似的极为可怕,不过,却不是肌衄。

    可如此一来,她也知晓了几分。

    落雁街上刺杀她的人,应当就是夏廷德的人。

    可他大白天的闹市砍人,第一可能不知道赵樽会在现场。第二,估计也是有两手准备,能砍死她自然是好事儿一桩。即便砍不了,也把这事儿的脏水泼给了宁王。等那宁王与晋王互殴,要是两败俱伤,那他拥戴的皇长孙赵绵泽,自然就会渔翁得利。

    好精的算盘!

    如果赵樽不灭口多好。

    不是就可以反嗤回去了吗?

    可赵樽那货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过,既然他不是为了维护阿木尔,她心里头又好受了。

    送走了顾阿娇,她与李邈步行出了狮子桥,准备雇一辆驴车回府。

    不曾想,却在狮子桥的街口,看见了一辆东宫的马车。

    小雨纷飞之中,那由何承安撑了伞下来的男人,一水儿月白色的锦缎袍子,一张温润如美玉的英俊面孔,一双温和如暖阳般的眼睛,一排护身保护的侍卫,将他辅陈得像画儿一样的清悠美好。

    只可惜……

    这人的里子,却不如外表那么干净。

    心里冷笑着,她面上却堆满了笑容,上前行礼请安,笑眯眯地道。

    “今日天气果然是好,长孙殿下也在这里赏雨?”

    赵绵泽温和的面孔仍是带着笑意,“这雨大了些,先上马车再说吧?”

    “长孙殿下,有事儿?”

    “无事,我顺道送楚医官回府。”

    挑了一下眉头,夏初七瓮声瓮气地唔了一声儿。

    “不必了,下官的衣裳都湿透了……”

    “楚医官不必客气。”赵绵泽微微一笑,“我原就是奉了我父王之命,要护着你安危的,先前听黄石回来说,你半道儿就下了车,就领了一个侍从,我怕不安全,便带人赶了过来。”

    听着他娓娓而来的声音,夏初七不由眯上了眼。

    若今儿的事换了那年那月的夏楚,只怕会感动得回去就烧香磕头,感谢佛祖让她的一片赤诚之心终于打动了赵绵泽,让他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侧眸?

    可她不是夏楚,没那份儿闲心。

    一拱手,她打了个哈哈,笑意却不达眼底。

    “长孙殿下有心了,可……”

    像是颇有些为难,她踌躇地拿眼儿去瞄他,却不继续。

    赵绵泽唇角轻扬,“楚医官可是有难言之隐?”

    夏初七轻笑了出来,唇角的小梨涡若有若现,面儿生生多出了几分羞涩来,“其实吧,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我家爷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晓得,他最是不喜下官与别的男子接触……即便这个人是长孙殿下您,只怕也是不妥。所以,下官还是自己回吧。”

    一句话说完,也不给赵绵泽留面子,抬步就走。

    “楚医官留步——”

    果然男人都是属贱的!

    夏初七终于顿悟了这句话。

    不仅如此,这赵绵泽看起来是天生属于受虐型体质的人,越是不给他脸,他越是觉得你有脸了。暗自冷笑一声,她笑眯眯地撩看他。

    “长孙殿下还有何指教?”

    “先前楚医官说,与绵泽乃是好友,此话可对?”

    啊哦,原来碰见夏巡了?而夏巡还真说了?

    弯了一下唇角,夏初七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难堪。

    “下官权宜之计,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能得楚医官为友……”

    “长孙殿下!”夏初七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抬眼看过去,“说起这事,下官便又想多一句嘴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那魏国公府的二爷仗的是谁的势,丢的是谁的人,只怕长孙殿下比下官更为清楚吧?长孙殿下爱重侧夫人之心天地可鉴,可若是您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呵呵,像我等听听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只怕对您和侧夫人将来长长久久的恩爱,会有些影响,长孙殿下以为呢?”

    她这系话说得有些狠,有些深。

    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赵绵泽故意纵容夏巡。

    李邈听得心惊肉跳,都想去扯住她让她闭嘴了。

    天家威严从来都不可冒犯,即便素有“仁厚”之名在外的赵绵泽,又如何能听得进去这样字字见血封喉的指责?然而,她这头担着心,捏紧了手里的剑鞘,那头赵绵泽面色青一下白一下,不仅没有发怒,却是生出一些懊恼来。

    “楚医官说得极是,绵泽回头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孙殿下说笑了,下官不需要交代。”

    轻嗤了一声儿,夏初七只怕火烧得不够大。

    若有若无的,她唇角又撩出一抹凉笑来。

    “下官也就是说说而已,长孙殿下也不必为难。再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殿下你也难做,所谓,裙带裙带,有了裙带上的关系,那枕头风一吹,不什么事儿都过去了吗?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绵泽难看的脸色,她心知火候已到。

    “长孙殿下,下官告辞,再会。”

    头也不回,她领着李邈,便大步从赵绵泽的马车边儿上过去了。那行路时的自信风流,不像一般男子,也不像一般女子,却是独有那一种不同于时人的自在,就仿佛那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人最为洒脱一般,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龙子龙孙,她都不打在眼睛里……

    一直走到回头再也瞧不见马车了,李邈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胆大,你可晓得,今儿那席话,很容易掉脑袋的。”

    摸了摸脖子,夏初七与李邈对视一眼片刻,吐了吐舌头。

    “才不会,我还欠着赵十九的钱呢,他不会让我死的。”

    看着她那小样儿,李邈哭笑不得。

    “总之,楚儿,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俩得小心些才是。”

    夏初七心中一暖,揽了揽他的肩。

    “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赵绵泽他……”

    “如何?”

    翻了个白眼儿,夏初七一叹,“不如何。”

    ……

    ……

    承德院里很安静。

    一安静,夏初七便知道,赵樽还没有回府。

    他不在的时候,除了值扫的丫头太监,不敢有人在这里随意来去。当然,她除外。在外面淋了一身儿的雨,她与李邈衣裳都湿透了,回了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换衣服。

    李邈比她害羞,换个衣服都躲着,看得夏初七直笑。

    “你躲啥啊,我又不是男人。”

    瞪她一眼,李邈犹自去了屏风后头。

    耸了耸肩膀,夏初七扒光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套上了贴身儿的里衣,见李邈还没有出来,打了个呵欠。

    “我躺一会儿啊,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她得趁这个时候,好好在床上与周公琢磨琢磨,怎么样才能挑起夏巡与夏常,夏问秋与赵绵泽,夏廷德与东宫之间的矛盾……京师的水啊,得越浑越好。

    而最主要的,她的青霉素,该如何与赵樽说?

    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她心不在焉的撩开了被子。

    下一瞬,她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儿。

    只见被窝里,爬满了长相各异的大小蜘蛛。

    丑陋的蜇毛,八条腿像要结网似的,打着翻儿的在被子里蠕动……

    ------题外话------

    啊哦哦,谁放的蜘蛛啊?青霉素成不成啊?太子爷好不好啊?初七又要如何更深层的挑拨人家关系啊?这姑娘,不省心啊,大家爱不爱啊?爱么?明日继续——么么哒

    【鸣谢】:

    亲爱的【1397146617】、【龙人妈】,升级成为贡士,一个吻哈,香喷喷的。

    亲爱的【范范424】,升级成为解元,龙门阵少摆,一个字就是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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