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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赤元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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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元城的风景极好,从八仙楼上望下去,赤水江如一条碧玉丝绦从城中穿过,两岸挂着一杆杆红布,缠发赤足的女子在其中穿行,或有探头轻笑的,或有冲江上渔船挥手的,或有提着裙角踩在木盆中浆洗衣衫的,神情憨然满足,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能使她们不快乐,能使她们的脸上失去这样满足的神色。

    五年前的那一晚,就好像是场旧梦,时间长了,就和这赤水里的泡沫一样打碎飘远了。

    “这些凡人虽仰仗修士而活,倒也有些可取之处。”秦非莲抬手给玉止戈倒了杯茶,他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手下的动作也果然十分生疏,玉止戈看着那茶汤在杯壁上碰撞、飞溅、在桌面上晕染开一些深色的水渍,神情漠然。

    秦非莲微微一哂:“五年前的事情我也只是从众人嘴里知道个皮毛,你我师兄弟难得聚首,师弟不妨与我讲一讲?”

    玉止戈端起茶杯,淡淡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师兄找我来,也不是为了听故事的,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就是。”

    秦非莲手上微微顿了一下,抬起眼有些复杂地看向这个自入门起便不再见过的小师弟。不同于自己是环境地位所迫造成的冷漠威严,他的这个小师弟仿佛天生就没有什么七情六欲,也难怪他的修为进境这样快,一个天生道心的修士,若是没有外力所阻,日后能走到的地方恐怕只能叫他们仰望。

    “我听说,小师弟,和姜师弟的关系很好?”

    玉止戈掀了掀眼皮:“有些因果。”

    秦非莲叹了口气:“按理小师弟与谁交好轮不到我置喙,只是长兄如父,小师弟归于师傅门下,有些为了你好的话我却是不得不说。”

    “洗耳恭听。”玉止戈摩挲了一下手腕,微微偏过头,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秦非莲。

    秦非莲长得不错,只是比起姜子虚的宛若天人,却又差得远。大约是因为常年板着脸,他嘴角的纹路清晰而深刻,便越发显得此人正派严肃,这样的面貌,放在一些位高权重的人身上自然极为合适,放在一位想要同师弟谈心的师兄身上,却未免显得冷硬了一些。

    何况他眼底的野心,在南火部洲冬日热烈的阳光下显得那样清晰明白、无所遁形,就像一把随时能燃烧起来的火,一旦失去控制便会将周遭的人都牵连其中。

    比起姜子虚,秦非莲就像一只把戏人牵养的猴子,多少有些东施效颦、哗众取宠的意思。

    看在他那瓶千年竹髓的份上,玉止戈心底虽生起一丝厌烦,却到底没有拂袖而去。

    秦非莲比姜子虚早两年入门,因为天资上佳一向十分得淳于峥宠爱,淳于峥只有一个独女,酒后自然也曾说过一些待秦非莲踏入婴境后便将淳于芍与掌门之位一道交到他手中的胡话。

    秦非莲把这话听进了心里,原先没有的一些念头也因为淳于芍的日渐亲近和修为的越发高明而滋生出来。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二十年前,淳于芍五岁之时,其母陆青尘带她回兜率宫探亲游玩,路上却被与赤元门结仇的散修埋伏围困,她虽凭着一身本事突围而出,五岁的小女儿却是被歹人劫走,从此下落不明。

    剑修因常年浸淫在金铁之气中比之普通修士更难受孕产子,陆青尘自然对这个独女宠爱得如眼珠子一般,兜率赤元两大门派集结外出寻找,险些将当时南火部洲的散修赶尽杀绝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样过了一年,淳于峥夫妇已然濒临绝望,一个六岁的小童却在此时叩响了赤元门山门。

    谁也不知道六岁的姜子虚是怎么带着一个同龄的女孩儿横跨了整个南火部洲来到赤元门的,但是当时显然不会有人去追究这个,淳于峥夫妇看到安然无恙的女儿整个儿都高兴坏了,连带着爱屋及乌,对姜子虚也是嘘寒问暖,极尽友善。

    姜子虚想要进入赤元门学习修仙之术,淳于峥替他检查完灵根后却是十分为难,姜子虚的资质但凡好一些他肯定二话不说便将他带进内门中学习最高深的法诀、道术,奈何他是五系杂灵根、体内筋脉闭塞、紫府紧闭,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真正的废物,哪怕千辛万苦入了门,终身也只能止步于道一境。

    淳于峥和陆青尘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送姜子虚一场富贵作为回报,哪怕他想要做人间帝王也必定为其达成。只是姜子虚执拗,淳于芍又哭着喊着死活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哥哥,这样闹了三五日后,淳于峥无法,只得将他收为记名弟子,给他一个虚高的身份好不受他人欺负,权当是尽了心意。

    “二十年了,所用丹药、灵玉不知凡几,姜师弟的修为却依旧停留在道一境后期,只怕是终身结丹无望——”秦非莲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愤愤不平之色,“姜师弟修为低弱便也罢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必然会照拂于他。只是他心术不正,城府深厚,小师妹天真单纯一心信他,却哪里知道他与兰师妹及扁师妹关系也十分暧昧呢?”

    玉止戈放下茶杯,神情微讽:“大师兄的意思是......姜师兄此人虚伪,不可深交?”

    秦非莲颔首,眼神诚恳:“正是。小师妹因为年少时的遭遇与他一向亲厚,我早晚要在她的面前戳破此人的假面孔。只是小师弟你入门时间尚短,修为又厉害,我十分担心你叫他骗了去当做枪使。”

    看着他深沉阴鸷的双眼和那张木然宛若面具的脸孔,玉止戈替他感觉到了一丝悲凉之意。这个人,把功名利禄看得太重,由此而生的杀孽更是极重极深,如今只怕是生了心魔也不自知,否则以他的资质,缘何五年竟连结婴这一关也踏不过去。

    “师兄的话我明白了。”玉止戈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与姜师兄不过是寻常关系,谈不上亲厚,师兄良言,我自当铭记于心。”

    秦非莲眼中喜意一闪:“如此甚好。这灵茶乃是我从苗王山带回的九叶红参炮制,对修士乃是大补,师弟不妨再多饮一杯?”

    玉止戈同秦非莲回到赤元门时天色已然暗去,暮色四合,绯色、橙色、紫色的霞光妖冶艳丽,层层叠叠地洒在玉止戈那个稍显清静的小院里,越发将半倚在银杏树上着一袭素色衣衫的人影衬得昳丽修长。

    姜子虚睫羽低垂,白皙手指轻轻按着手中一支凤凰纹短笛,两鬓乌发被风略略吹起一些,显出的一块侧脸仿佛流淌着白玉一般生辉的光泽。

    玉止戈静静地站在原地,姜子虚似乎连身心都沉浸在曲子中,浑然没有察觉到二人的靠近,那笛声十分悠扬好听,如同旷野上呼啸的风,吹卷了一地百草飞雪,带着极为高远的苍凉之意。

    秦非莲的眼里透出一些不耐烦的意思,自小到大他都是看不惯姜子虚的,他觉得这个人十分假,不仅这张脸精妙得像个假人,连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笑容都虚假得叫人作呕。

    偏偏淳于芍就挺吃这套,这便越发让他觉得姜子虚这个人讨厌。

    “师弟!”

    笛声戛然而止,姜子虚缓缓睁开眼,玉止戈有些惋惜,方才他仿佛触及到了姜子虚笛声中的一些道意,然而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被秦非莲喝破,再无迹可寻。

    “大师兄,小师弟。”姜子虚收起短笛,嘴角扬起一丝浅笑,眼神温和地看着玉止戈,“玩得可高兴?”

    玉止戈摇了摇头:“本来是很高兴的,只是下了山,八仙楼换了厨子,东西变得难吃了一些,就又不太高兴了。”

    姜子虚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下次带你去吃更好的。有劳师兄照顾小师弟,阿止小孩子脾气,有得罪师兄之处还请师兄包涵。”

    这话一说出口,便又显出了亲疏,玉止戈是无所谓的,自然也没有心情去辩驳,秦非莲的脸色就难看了一些,觉得在玉止戈面前说了一下午的自己就像一只被把戏人牵着翻跟斗的猴子,里子外子都丢干净了。

    他神情莫测地看了玉止戈一眼,冷哼一声,扭头便走,姜子虚柔和清越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追在身后,带着一丝莫名的残忍和冷意:“师兄,你总是这样抢我心爱的东西,我是要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