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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蛇和假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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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子虚很少来第四峰,当一脚踏上这座常年被地火沟通的炼丹之峰时,他的脸色便有一些难看起来,仿佛极力压制着体内某种使他不太舒服的东西。

    这变化极其细微,因此连身侧一边与他谈笑一边引路的扁童心也没有注意到,玉止戈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抽出被他握得发紧的手。

    “师兄,这里就是我第四峰的炼丹房,像这种上品的,要一块半赤玉一天,中品的一块,下品的半块。不知姜师兄和小师弟要租用几日?”扁童心在一座形似宝塔的阁楼前停下了脚步,这座八角玄黑宝塔上尖下方,通身泛着赤色灵光,塔尖隐匿在浓厚的丹云之中,不时有阵阵丹香从中传出,看上去颇为不凡。

    姜子虚拿出身份玉牌,道:“上品天字房,租用十五日。”

    扁童心愣了一下才接过那枚玉牌:“姜师兄和小师弟这是要到内门大比才出关了?不知是什么样的丹药,若把握不大不如交给师尊来炼制,若果真因此贻误了内门大比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姜子虚含笑道:“不敢劳烦公孙师叔,还是大师兄的地魄丹要紧些。”

    扁童心闻言,面上显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自然知道公孙想容待姜子虚是隐隐有些敌意与防备的,究其根本其中一部分原因却是由于自己与他交好所致。一边是亲如生母的师尊,一边是爱慕已久的师兄,姜子虚这样的态度无疑使扁童心十分受伤,匆匆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浑不见平日的温柔细致。

    等进入炼丹塔中,玉止戈才发现里面的空间远比外头看见的要大得多。

    二人沿着修砌整齐的黑石台阶一路向下,每一层都有数个房间,越往下房间越少,等到姜子虚手上的身份玉牌发出蒙蒙红光之时,眼前的平台上已然只剩下三个房间。、

    姜子虚将身份玉牌贴在石门上一个巴掌大的凹陷内,掌中灵光催动,那门便嘎吱叫着朝内打开,一股澎湃热气迎面扑来,玉止戈眼疾手快地布下一层寒霜灵气,衣角却仍是被烧破了一些,足见这上品天字房内的地火之威是何等厉害。

    姜子虚几乎是咬着牙将玉止戈带进了门内,石门一关上,他便十分不雅观地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青纹隐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玉色的皮肤之下蠢蠢欲动。

    “师兄。”玉止戈摸了摸姜子虚的身体,发现一层内衫都被汗水浸湿了,掌下的肌肉虬结紧绷,姜子虚在拼命压制的东西显然让他十分不好过。

    “别看。”姜子虚的嗓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铁血的脆弱,时不时有细微的呜咽和低吼从他口中传出。

    玉止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前似乎有一阵强光闪动,这光明亮得他阖着眼皮都能感觉到眼球被刺得酸楚疼痛,一只带着金铁气息的手忽然覆上他的眉眼,这只手很冷,略带一丝兽类的腥气,等那手拿开时,玉止戈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师......兄?”眼前的这个,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完整的人类,它有一头长及脚踝的青金色长发,破碎衣衫里露出的胸膛白皙精壮,覆盖着薄薄的肌肉,自腰部以下却并非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足有两三米的青色蛇尾,此时这条蛇尾正一圈一圈地裹在玉止戈周身,尾巴尖儿搭在他大腿上,仿佛十分闲适地不时敲打一下。

    姜子虚眯了眯眼,凑近了他,玉止戈低头看清了那双冷漠的青色竖瞳,内心无来由地升起一抹凉意。

    姜子虚,是妖。

    “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变成这样,就闻得更清楚。”姜子虚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合着某种奇怪的韵律,仿佛长蛇嘶鸣,在这样的静室中便尤其显得丝滑惑人。

    玉止戈微微皱了皱眉,姜子虚的蛇尾将他缠得极紧,使他退无可退,这样的情况并不为他所喜,暗自握紧了打神锥,他才淡淡道:“你是谁?”

    姜子虚微微勾唇,柔声道:“我只是变了个样子,师弟便认不出我了吗?”

    玉止戈漠然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姜子虚听了,便不由笑起来,青色眼瞳中露出几分玩味:“你觉得我是谁?”

    玉止戈垂下眼睛,轻声道:“妖物。”

    姜子虚嘴角微掀,细长的尾巴尖儿挑起了一些他的衣袖,在玉止戈还没反应过来便把他握在手中的打神锥狠狠地拍飞出去,一团紫色光芒在地上滚动了几下,玉止戈眼瞳微缩,他虽动弹不得,此刻却看得十分清楚,受那看似力道不大的一击,那枚自他得到手后便无往不利的打神锥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纹。

    “你在防备我。”姜子虚绕着他游走了一圈,贴得越发近,那丝属于兽类的腥气越发明显而刺鼻,他自己也闻见了,便不由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轻嘲道,“果真是个修炼不到家的小鬼。”

    玉止戈看着眼前这条青色眼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不喜之意的蛇妖,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他微微侧过头打量着跟前儿这只妖,许是那头青发与那双青瞳的缘故,姜子虚的面貌看上去更显年轻了一些,眼角眉梢沾染上妖物的慵懒艳色,便显得更美、更锐利,却也危险到了极致。

    姜子虚微微抬头,大片的阴翳笼罩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这蛇妖冰冷无情,他探手用冰凉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少年细腻的侧脸,轻柔道:“你说过,愿意为我杀尽天下人的,阿止。”

    玉止戈眼里的神色陡然波动起来,绞缠着他的蛇尾一下便放松开来,那妖物含着浅浅笑意游到他身子另一侧,仿佛十分高兴,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蛇精病。”玉止戈收拾好多余的情绪,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缓步走到了炼丹台前,将储物袋中的数十种灵药一一排布在石桌上,口中发出一声轻叱,双手一震桌面,那具丹鼎便被一团赤红灵气包裹着升上半空。

    姜子虚浑不在意地笑笑,一双青瞳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就像两枚薄薄的冰片,反射着宛然的冷光,因此而映射不进这世间的任何事物。

    等到二十几种辅料彻底融合成一团丹液安全无虞地温养在丹鼎中时,玉止戈方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白气,这口气吐出,他才觉出一些不对,定睛一瞧,那只蛇妖几乎整个身体都蜷缩在地脉出口之中,庞大的火焰洪流从他口唇吸入,全身上下都显露出了如同有岩浆滚动在里面滚动一般的赤红色经络脉路,蛇尾上的鳞片几乎要绽出光来。

    玉止戈想到古籍中的一些记载,眸光不由复杂起来。

    比之人类,妖族才是真正得到天道垂青的种族。它们不仅大多寿元悠长,更是生来便懂得修行之法,又无灵根所限,世间灵气皆可收取纳用,洪荒太古之时,妖族是这片混沌大陆上绝对的主宰,其中更诞生出数位大帝,诸如女娲、太昊之流。

    后来女娲造人,伏羲身殁,妖族无人庇护,人族才开始渐渐取代妖族的地位,占据了大陆的主流。盛极一时的妖族也因为人类修士的贪婪而遭受灭顶之灾,如今整个人世间都不曾再听说过有妖族现世,这个时代的修士多半已经没有了那么明确的概念,因而把一众灵兽妖兽也归进妖族之中,实际上这是完全不对的。

    妖族喜食灵脉,地火也算作灵脉的一种,只是地火比之玉脉更甚,本身便俱火毒,若是直接接触或常年共存,说不得也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只是眼前这只妖,显然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玉止戈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足够那蛇妖听得清楚明白:“你若再吸取下去,外面的人便要察觉不对了。”

    姜子虚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一层流火般的光彩覆在他莲青色的瞳孔之上,宛若烧得光亮润泽的瓷器釉面,说不出的好看动人,他摇了摇尾巴,从地火出口游走过来,蛇尾将他撑得与玉止戈视线齐平,勾过他颊边一缕黑发懒散道:“你关心我?”

    玉止戈目光在他光裸的上半身上顿了一顿,昨日还在腰部以下的青色蛇鳞沿着人鱼线又往上长了一些,最顶部的几片就像薄薄的玉质,将他的肌肤也衬出了一些透明之色。

    “你喜欢?”

    “......你弄坏了我的打神锥。”玉止戈抿了抿唇,有些不虞地说道,他如今手上缺少攻伐利器,打神锥是罕见的能够攻击神识的法器,昨日被姜子虚弄坏了,他自然是极为肉疼的。

    姜子虚眨了眨眼,这动作由他做起来竟是异常可爱,并无一丝违和感:“你要拔我的鳞片来打造兵器?”

    玉止戈沉默地看着他,淡淡道:“我用岁星丹和你换。”

    姜子虚摇了摇头,双手抱胸,微微歪着头:“我与他并非一人,你的丹药只能给他。”

    玉止戈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的失望之色,姜子虚有些本能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等做完这个动作后方才愣了一下。玉止戈却没有动弹,毕竟在他的心里,这具身体仍旧是属于姜子虚的,他们二人间早已习惯了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也就没有什么可注意的地方。

    妖物漠然无情的眼底突然多了一丝玩味的神色,阿昔也就罢了,想不到姜子虚也对此人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心意,如此看来,这个人或许果真应了他命劫的一环,那么便稍稍给他一些特权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抹,那几枚半透明的青色鳞片便落在了他的掌心,其上澎湃汹涌的灵气几乎让玉止戈瞬间倒退了三步,妖物将鳞片夹在指间懒洋洋地挥了挥:“你的眼光倒是很好,我吸收了三分之一的火脉也才长出近十片新鳞,如今其中一半给了你,你可要回报我些什么?”

    玉止戈淡淡道:“我会一直站在师兄身边。你需要血肉,师兄却不知道。”

    一道青影刮过他鬓角,蛇妖的脸孔瞬间就逼近了眼前,那丝淡淡的腥气萦绕在鼻尖,却并不叫人生厌,玉止戈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漠然,口气认真:“我猜到了一些,大概并不完全对,但只要知道你的目的便足矣。”

    姜子虚居高临下的,冰冷而又满含杀意地俯视着他,少年的眼睛很美,几乎是清澈见底的烟灰色,其中倒映出的是他如今这副既孱弱又可笑的模样,他活了那么久,在那荒寂之地待到几乎连道基都要消磨干净,早已忘了七情六欲是个什么滋味儿,如今却因为这个少年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怒意,尽管只有一丝,却仍旧让他觉得新奇而可怕。

    “我很好奇,这整个人世间,在你的眼睛里,呈现出的究竟是怎样的姿态?”

    他想杀了他,却更想知道他眼中的风景,于是姜子虚散去了杀意,最终只是伸手摸了摸少年形状美好的双眼。

    玉止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他的眼中除了道,连这世间都没有,又谈何其他。

    “扁师姐,你每天都到炼丹塔来,里面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人或东西吗?”着一袭素洁白色旧袍的少女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的怀中还抱着一捧玉简,修士间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个少女身上浓厚的书卷气却使得这一举动看上去自然随心、贴合道韵。

    扁童心勉强地笑道:“姜师兄和小师弟进去十四日了,明天就是内门大比,我怕他们赶不上。”

    少女点了点头,木讷道:“这次赶不上就下次好了,反正也就十年的功夫,并不算太长。”

    扁童心想到至今仍未踏入丹心境的姜子虚,笑脸就再也撑不起来。

    道一境修士命元只有二百,姜子虚如今二十有六了,十年对他来说实在是不算短,闻听今年大比前十名都会获得一枚人欲丹作为奖励,玉止戈那枚必然是要送给姜子虚的,但是以师兄的资质,至少要有两枚才算保险,他二人迟迟不出来,说不得便只有自己上去拼搏一把了!

    扁童心这么想着,眼睛里便透出些坚毅之色,那书卷气极重的少女手里的玉简忽然哗啦啦掉了一地,指着不远处的炼丹塔,结结巴巴道:“丹、丹劫!有人要度丹劫!”

    有人要度丹劫的消息几停功夫便被整个赤元门所知晓,连闭关炼制地魄丹的公孙想容也匆匆赶来,整个炼丹塔下聚集了几乎门派所有的二代师祖和三代精英,场面堪称蔚为壮观。

    “数百年没有人度过丹劫了,这是什么样的丹药?有什么作用?”陆青尘望着那座宝塔,不由喃喃发问。

    白天行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几日前他炼制的那炉大药也出世了,甚至成功给自己的儿子增加了一个小境界的修为,却是无风无浪,波澜不起。他想不透,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比能增加一个境界修为功效更为厉害的丹药。

    淳于峥却是面色激动,赤元门有人要度丹劫一事必然会远远的传播出去,对于如今名声已经跌落了许多的赤元门,这丝毫不亚于一针强心剂。

    炼丹塔内上品天字房内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外头异象所造成的轰动。

    炼丹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玉止戈的额头上都见了汗,以他如今的灵力还驾驭不住,秦非莲给的那些千年竹髓果然是太过强劲了一些。

    姜子虚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得出来,玉止戈炼制的,根本算不上是一炉完整的丹药,紫凤芝还没有到手,这里头的东西哪怕炼制出来也恐怕只是一堆废丹。

    然而他更不明白的是,就是这样一炉废丹,为何会出现丹劫?

    “地火之灵,听我号令,凝!”玉止戈忽而暴喝一声,冰霜夹杂着火焰旋绕在丹鼎之上,丹鼎中灵光忽隐忽现,气势如龙,仿佛有极为不得了的东西要从其中破鼎而出。

    眼看那一团药液便要凝聚成数颗浑圆的丹药,空中忽而爆发出一声炸响,一道紫色雷光迎头便要劈在丹鼎之上,玉止戈猛地双手掐诀,将那丹鼎打飞出去,雷光无处可寻,便汹涌向他扑来。

    “滚!”玉止戈只听耳旁一阵风声,姜子虚那条能开山裂石的蛇尾一下抽在他腰上,将他扫出数丈远,却出乎意料的并不太疼,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发现那丹雷生生劈在姜子虚身上,那妖物一头青发飞散如魔,蛇尾狠狠拍打在地面上,浑身肌肤透出一种妖异的金光。

    玉止戈的眼中透出一种古怪而微妙的神色,此时应劫生出的丹云已经缓缓消散,姜子虚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才冷冷地看着他:“既有丹劫,你为何不早做应对?”

    他的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杀意,显然因为预料之外的受伤而十分愤怒。

    “我以前炼制此丹的时候,从未出现过丹劫。”玉止戈抬手一招,五颗光华流转的丹药从丹鼎中飞出,盘旋在他的手心之上。他的眼中多出些许满意,这五颗假丹的成色远超前世所制,等到真正的岁星丹炼成,只怕效果也会惊人的好。

    玉止戈的神色不似作伪,姜子虚也不好再揪着这不放,只是冷冷道:“你没有紫凤芝,炼了也是白炼。”

    玉止戈浅浅笑开,恍若一室清莲胜芳,昳丽不可方物,他轻声道:“你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怎么能知道为了生存我们能做到哪一步?不过是拆分步骤炼个丹而已,只要能够长生,我什么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