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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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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翌日清晨,汉民抱个书箱,里面装着许多他要看的书,汉生孑然一身,轻松得很,他没什么要带的,就算要带点什么“金银细软”,汉民的书箱也塞得下,他俩准备离家了。

    由于玉富煌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给汉生汉民送行,所以,大早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汉生汉民在玉富煌屋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声离去,留下龙钟潦倒的玉富煌和张氏,隔着窗户泪眼婆娑。

    汉生汉民缓缓向东而去,因为背上有伤,所以汉民只得将书箱挎在胸前。走出约三里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阳茂大叫着“少爷,慢着!”

    阳茂追上来,道“汉生少爷,汉民少爷,拿着!”递上个小布包。

    汉生没接,诧异道“茂哥,这什么?”

    阳茂道“这是邻里乡亲凑的一点钱,不多,五十多块,老爷不让人送你俩,我们一商量,就等你俩走远了,偷偷送过来”

    汉生汉民对视一眼,汉生道“茂哥,我们带着钱呢,用不着”

    汉民也道“是啊,你们日子那么紧,拿这么多来,我俩不能要”

    阳茂道“大伙想让你们路上多带点盘缠,这都是大伙儿的心意,拿着拿着!”

    汉生推辞道“茂哥,那我更不能要,我们是被赶出来的,我们受不得”

    “拿好!“,阳茂伸出又粗又壮的黑胳膊把钱硬塞到了汉生的手里,道“振青二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俩是他儿子,肯定错不了,少爷,我走了,你们好保重”,没等反应过来,阳茂已经在来路上跑远了。

    汉生汉民又上路了,一条小土路歪歪扭扭,前面一片冷清,只有北风刮着,太阳孤零零悬着。

    走着走着,汉民抹了一把鼻涕,汉生一扭头,才发现汉民哭了,汉生问道“哭了?”

    汉民道“没有”

    汉生朝着前方大道扬了扬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嗯……大丈夫……”

    汉民补充道“横行天下?”

    汉生高兴道“对!横行天下!像螃蟹似的,他妈的!”他就像是出了笼的鸟儿,扑扇翅膀一样挥舞着两只手,不小心抻了背上的伤口,“咝”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消停了,不敢再做大动作。

    汉民问道“咱到哪儿去?”

    汉生凝神的模样,俨然一个决策者,他咨询道“你觉得去哪儿好?”

    汉民摇头道“我不知道,爷爷想让咱俩当兵,奶奶想让咱俩去表姑家”

    汉生点头道“俩主意都不错,去了表姑家,还能去当兵,直接去当兵,就去不了表姑家,我看,去表姑家是上上策,这样,既听了爷爷的话,又听了奶奶的话,嗯,上上策!就去表姑家!”汉民苦笑,心想“要受苦了,就想起听奶奶的话了”

    汉生杵了汉民一下,道“偷偷骂我什么呢?”

    汉民道“没骂你,我在想,你决定去表姑家,到底是不是因为听奶奶的话”,他用最礼貌、理性的语句,表达对汉生的些许“鄙夷”。

    汉生道“这还没骂?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说去表姑家,还不是因为你身子骨娇气啊?出门在外,我不得照顾照顾弟弟的感受吗?你以为我怕当兵苦啊?”

    汉民直言道“你就是怕苦”

    汉生更直,道“你不怕啊?”

    这倒把汉民问住了,他不是那种为了言词上一争长短而信口乱说的人,他凡事都得仔细思考思考,所以,他没想清楚前,不搭腔。

    汉生得意道“你看,你怕了”,两人继续在小路上慢慢走着,汉生争取把事情说得合情合理,他继续道“咱们去表姑家,养好伤,休息一阵子,玩儿一玩儿,再去当兵,我可告诉你,当了兵就玩儿不成了,我听人说过,在部队里当兵,比在庙里当和尚还无聊,尤其是去冯大爷的部队,更不是人待的地方,要去,咱也得玩儿够了再去,这样,对爷爷奶奶都有交代了,两人的好意咱都领了,这叫……呃……什么什么平均……”

    汉民道“雨露均沾”

    汉生笑了“就是嘛,雨露均沾,两个事都不耽误”

    才过中午没多久,汉生汉民到了东城一家饭店——百味坊,当地最高档的店,汉生在点菜,汉民在一旁反对奢侈浪费,提倡俭朴节约。

    汉生大咧咧道“穷家富路嘛!”

    汉民道“那也不能你这样啊,随便就是十五个菜,还都要最贵的”

    汉生道“这也就十几块钱,不贵呀,我饿死了,你看我肚子,凹进去了呀,我觉得能吃完,没问题”

    店伙计一旁煽乎“对,不多不多,本店的菜,口味丰富,色香俱全,厨子是一流的,两位小爷,都尝尝,包您满意!”

    汉民不满地看了眼店伙计,不说话了。

    菜上齐了,汉生汉民大快朵颐,吃得满嘴都是油,吃完,两人都舒坦了,摸着肚子,桌上还有一大半没吃完的饭菜。

    汉民道“你看,点多了吧”

    汉生打了个饱嗝,道“钱够,怕什么呢,对了,钱呢?”

    汉民道“都在我这儿呢”

    汉生道“咱总共有多少?”

    汉民道“算上奶奶偷偷给的,茂哥他们给的,你的,我的,刚好一千吧”

    汉生拍了拍汉民肩膀,高兴道“老话在理,有钱上路不愁啊,咱俩不去表姑家,也能活个一年半载的”

    “嗝——”汉民忍不住也打个饱嗝,道“那咱不去了?”

    汉生道“当然去,我还真有点想表姑了”

    汉民问道“现在动身?”

    汉生道“急什么,吃这么饱,懒得走了,先找地方睡一夜再说吧”

    初出茅庐的汉生汉民,年少不更事,他俩公然大谈财富,殊不知隔墙有耳,早已被内屏另一侧的胡八尽收耳中,胡八是东城一带的流匪,“生意”时好时坏,得意时坐百味坊,大鱼大肉,失意时蹲土墙根,吃糠咽菜,今天,正逢胡八好生“得意”,他和两个弟兄喜气洋洋来到百味坊,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好事儿全挤到今天了,该着他双喜临门,鸿运当头!

    胡八大概听明白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像被家里赶出来了,家里肯定是个大财主,要不然能带一千大洋出门?这年头,别说普通人家了,就算小财主,谁家能随随便便拿一千出来啊?这俩孩子不简单!关二爷终于显圣了,拜了这么多年,心诚神至!看,关二爷把财神爷给捆送过来了!

    第二天,汉民早早醒过来,他见汉生还睡着,就自己抱本书看,可他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耳朵吧,一会儿跟着街上卖早点的喊声去了,一会儿又跟着磨刀磨剪子的去了,他们走到哪儿,耳朵就在哪儿,眼睛呢,一会儿被翻身的汉生引过去,一会儿又被炉子忽明忽暗的火光引过去,书上的字儿,变成了一个个空洞的符号,不能再构成连续的语句了,或者说,汉民失去了组装这些字的能力,他实在读不进。

    汉民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他过去拍醒汉生,汉生正在做一个美梦,梦里有个很美的姑娘,姑娘胆子小小的,容易受到惊吓,汉生正和姑娘历险,他刚跟人家说“别怕,跟紧我”,突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汉民,急忙推开汉民的手,意犹未尽地把眼睛闭上,他妄图接上刚才的梦,直到以失败告终,才不情愿地睁开眼,道“你差点就有嫂子了”

    两人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出东城,往东,过东小庄空旷的打谷场,再往东,就上了荒无人烟的小路,前面二十来米突然闪出一个矮壮的青年,抱着胳膊挡在路中间,一脸坏意,汉生汉民觉着不对劲,扭头一看,身后竟也尾随着两个较瘦的青年,同样一脸坏意。

    汉生小声道“不是好人,把弹弓给我”

    汉民吓出了汗,惊慌道“在书箱里呢”

    汉生道“还说屁话,赶紧取呀”

    “哦”,汉民慌忙翻书箱,找到弹弓递给汉生,三个窜匪已经逼近,汉生抓起路旁石子儿,很快装上弓,瞄住前面的人打过去,可惜这大冬天的,石子儿碰上棉袄,就像一颗火种扔到了水里,打击力顿时消弭于无形,这反倒刺激了窜匪,使三人改走为跑,飞奔上来,三下两下就把汉生汉民打倒在地,也许是因为汉生“先发制人”的嚣张行为,过度挑战了三匪的权威,所以,他们对汉生下手更狠,变本加厉地痛殴汉生,很快,汉生便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如一只炒虾。

    汉生双手护着脑袋,胡八恼怒地叫道“还他妈敢护!”,他对准汉生护脑袋的手,狠狠踢了几脚,汉生一吃痛,拿开了双手,胡八见缝插针,一脚踢在他脑袋上,片刻间,汉生头顶淌出热乎乎的血,脑袋四周的土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汉民大打出手,可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像是拿着苍蝇拍往大象身上招呼,威力有限不说,还免不了招致更多的毒打,背上的伤口重新撕开,胸腹上也传来一阵阵绞痛,他蜷缩着身子簌簌发抖,无力起身,胡八扬手给了汉民一巴掌,汉民的脑子里“砰”的一声,犹如炸了一发炮弹,余音久久不绝,紧接着,无数个细小的、游离的小魂魄,从汉民的七窍荡了出去,在他脑袋周围不断游走,这时候,七窍却好像统统关闭了,那些小魂魄也回不来了,在他面前组成万道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却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黑乎乎一片死寂。

    汉生汉民都不动弹了,胡八蹲下,在书箱里胡乱摸索,厌恶地把书扔远,嘴上骂骂咧咧“脑子有病,出门带这么一堆破纸”,书扔完了,钱也露了出来,他亲吻着一张黄橙橙的银号汇票,狞笑道“妈的,小东西还真他妈富得流油啊!”他揣起汇票,又贪得无厌地去汉生汉民的怀里、兜里搜了一遍,只有两封书信。

    胡八意犹未尽地朝两个手下弟兄嘟囔道“要是他们带的所有纸,一页一页都是汇票,那他妈该多好啊!”

    一匪畅想道“那得能娶多少娘们儿啊!”

    另一匪畅想道“再弄个大房子装这些娘们儿!”

    二匪一回头,惊异地发现,胡八正神色紧张地盯着两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胡八一抬头,道“完蛋了!”

    “怎么了八哥?”

    胡八站起身,顿足嗟悔道“这俩小子,是玉家的孩子!”

    一匪道“八哥,咱不用怕吧?也没人瞧见……”

    胡八骂道“怕?妈的,老子怕吗?我是想起当年,我老娘害病快死的时候,是人家给抓药救活的,这回落到我手上,不能害人家命!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他妈有良心没有,忘了你爹当年带你去人家门上要饭了?”,那匪低头不说话了。

    另一匪劝道“八哥,谁让这俩小子不长眼呢,犯咱们手上了,反正咱道也劫了,拿钱就走吧,咱不害他们命就行了”

    胡八望着昏厥的汉生汉民,道“那不行,这天气,多放一会儿就死在这儿了,不还是等于要了他俩命了吗?不能让他俩死咱们手上”

    “八哥,那咱怎么弄?”

    胡八道“就当报恩吧,咱给他俩送走”

    “送回家?”

    胡八道“不成,送回家去,那么多人,要是认出咱来,一问就露馅儿了”

    “那送哪儿去啊?”

    胡八沉思道“奇怪了,这儿有两封信,一封说让他俩去当兵,还有一封上说,要他俩投奔他姑去,宣化段家,要我看,怎么省事儿怎么来吧,就送他姑那儿去”

    “那这些钱咱拿不拿了?”

    胡八道“咱做到仁至义尽,就完事了,反正他们家也不差这一千大洋,可这钱到咱们手上,那就不一样了,这钱嘛,该拿还拿”

    二匪手拿肩扛,抱起汉生汉民后,指着地上散落的书,问道“八哥,这些东西怎么办?”

    胡八不耐烦道“装上装上,除了钱,东西都原样放回去”

    深夜,宣化城段家,三个黑影把汉生汉民摆到大宅门口,敲响大门后,藏身街角,看到段家人来抬汉生汉民进了院,这才转身遁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