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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three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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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瓜只是我们的“战利品”之一,我们这些童子军还去偷过别人菜田里的小葱、小萝卜。当玉米熟了的时候,我们去偷玉米烤着吃,小麦熟了的时候,我们去掐麦穗回来烧着吃,我们还偷过别人家的土豆,还有花生。魏家坪的童年,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无所不偷!

    北叔曾经说,你们这些小屁孩,都该一个个关进监狱里,从小不学好。批评完我们,他转眼又跟我们讲他小时候偷别人地瓜的经验,并且给我们提出了建设性的指导方针。很小的时候,我就将他当作父亲一样的人物,因为,我的父亲给不了我的,在北叔这里,我都能找到。北小武的母亲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我不缺乏母爱。

    北叔对我的好,也在村子里流传过很多流言蜚语,长舌妇的口中,我被传说成他跟我母亲私生的“野种”。这是最令我不舒服的一种传言。小的时候,我不懂,只看着别人的眼光中那些飞白。长大之后,这样的传言便也消失了,但是留在我心口上的伤害还是在的,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愿意别人诋毁他的母亲。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一定要有原因吗?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见不得阳光吗?

    我同北小武在巷子弯啃地瓜的时候,突然想起北叔在河北已经很久了,而且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他在魏家坪包下的煤矿似乎也倒闭了。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村子里有传闻,说北叔犯事儿了,躲到河北去避难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他们口中,从来传不得别人的好。我问北小武,我说,你妈病得厉害吗?厉害的话,让你爸爸赶紧从河北回来吧。总让她一个人在家,多让人担心啊。

    北小武叹气,红色的地瓜香味四溢,黏在他的唇角上。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北小武,站在我身后啃烤地瓜的模样,所以愣了很久。直到北小武说话,我才从这样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说,姜生,我爸不知道怎么的,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觉得特别蹊跷。唉,不说了,我们还是吃地瓜吧,早点儿吃完了,我想回去看书。

    我默默地点头。已是深秋,烤地瓜的热气在空中飘渺。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看这种白气,常常在天冷的时候,嘴巴里就吐出这种白气,然后觉得自己是神仙,只要冲某个东西吐口白气,它便会变成自己想要的东西。凉生说我是看《西游记》看多了。我确实是一个易于耽于幻想的人,总期望好梦成真。

    就在我将地瓜放到嘴里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我的眼前,一个须发乱成一团的人冲我乞讨,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哆哆嗦嗦的不成样子,他说,姑娘,可怜可怜我吧!说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烤地瓜。

    我低头,当我辨清了他的模样的时候,惊叫了起来,何……何满厚!

    北小武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他看着伏在地上的人,也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

    何满厚灰溜溜地将脸别到一边去,他没想到,撞到的人会是我同北小武。北小武跟我和凉生说过,何满厚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在河北的时候,何满厚却偷了他父亲一大笔钱,离开了。北叔为此在电话里一直叹息,说,用人不善哪。

    我当时还建议过北小武,我说,你让你父亲报案得了,那么一大笔钱,怎么也得追究何满厚的法律责任啊。最后这件事情,北叔硬生生地给吞到肚子里了。至于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如今,何满厚竟然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我们面前,北小武不由得冷笑,转到他身边,说,怎么,何叔,钱都花光了?

    何满厚羞愧满面地在地上爬,试图离开。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腿断了,人瘫在地上,靠双手往前爬。

    我的心不由难受起来,似乎忘记了曾经游手好闲的他给我的母亲带来的羞辱,给我们家带来的不幸。我走到他眼前,将地瓜放到他手里。北小武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何满厚看着我,看看手中的地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看着他苍老得不成样子,心不由感到酸楚。男人,总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才让人心酸不已,才肯将自己的狼狈示人。

    何满厚,还有我一直瘫痪在轮椅上的父亲。

    58 好吧,希望,将来我们不要比他更可怜就行了。

    我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北小武这么说的。

    原因是我请何满厚吃了一顿好饭,还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了伤口,医生说,没有大事,并没伤到骨头,可能就是太过疼痛,所以患者不敢走路,等吃几副药,治疗一段疗程,他会康复的。我帮他买了药,还替他换了一身行头,最终还将他安置到北小武隔壁的一间空房里,让他暂时安身。所有的花费都是从宁信曾经给我的一笔钱里面支出来的。这笔钱我一直没动,我想找一天还给宁信,因为,当时,我救下伤痕累累的程天佑,并不是为了什么奖赏,而是因为这个男子有像极了凉生的眉眼,还有,我确实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北小武说,姜生,你何必那么好呢?你忘记了他是一个坏蛋吗?

    我低头,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地方的人,何况他现在太惨了,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流落在街头不成?

    北小武说,反正,姜生,我心里堵得荒。好人也不是你这样当的。

    我说,那反正他腿好了,咱就让他回魏家坪就是,又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他还有老婆孩子呢。我不过是不想看到别人的可怜样儿。

    北小武说,好吧,希望,将来我们不要比他更可怜就行了。

    其实,北小武还是一个好小孩的,他隔天就帮何满厚去旧货市场买回一个轮椅来。何满厚有些受宠若惊。

    北小武冷笑,说,别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不过是想你早点儿好起来,早点儿离开这里,我可没有姜生那份菩萨心肠。

    一周后,我将收留何满厚的事情告诉了凉生,他的嘴巴张得好大,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说,姜生,你这么好心肠啊。

    他的话令我万分不满,我一直都是好心肠的,难道他现在才发现不成?

    结果凉生又说,姜生,其实,未央一直很难受,她觉得可能那天不该戳穿你,让你对她那么痛恨,其实,她当时确实是为了你好。你既然能原谅何满厚,就原谅未央吧。我倒觉得,如果她帮你隐瞒,才是对你不好呢。

    凉生的话,让我的脑袋都大了。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跟我提起中心街那个伤心的午夜。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而凉生也会慢慢忘记,可是,未央总是适时地兴风作浪一把,死扯着那个过往不放手。

    59 我就是告诉你,程天佑能拥有的,我程天恩一样能拥有。

    我的生活似乎没有像程天佑担心的那样被扰乱,可能我不太看娱乐周刊一类的八卦杂志,也不会知晓,到底有没有什么八卦涉及到我这棵小青草,譬如香艳至极的标题:玉女明星遭遇清纯幼齿,富商如何抉择?

    哎呀,不说了,乱七八糟的,我现在的大脑又开始短路了。

    学校还是一个相对纯净的地方,至少能暂时将我同这样的流言蜚语隔离开来,我去给何满厚送饭的时候,没有遇见北小武,我本来想喊着他一起回学校找凉生,然后一同商量一下,怎样给金陵过生日。

    回学校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个与程天佑有着十二分相像的人。他冲我微笑,眼神中却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尽管他在压制这种敌意,但是,这份敌意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突现了出来。

    他喊我姜生。

    我吃惊地看着他,讷讷,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嘴角荡开一个极诱惑人的弧度,眼眸中隐隐闪着淡淡的蔚蓝,有些鬼魅的气质,不如程天佑的黝黑纯净,更不是凉生的清澈透亮,他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来来回回画圈圈,阳光洒在他略长的头发上,在脸上留下丝丝的光影,更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太过惊诧,我真该拉着金陵来看眼前的男孩,好好地花痴一下。在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阴郁,令人发寒。

    他看了我良久,才说话,声音很温柔,就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子,但是可以听得出那是故作的温柔,因为声线中透着一份让人疏离的薄凉,他说,因为我叫天恩啊,程天佑是我哥啊。很多人都说,哥哥有了一个很美丽的小女友,原来真的很好看啊。他把手伸向我,微笑,微笑。

    然后,他说,姜生啊,你能不能把我扶起来,我想站一下。

    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握住他伸来的手,可当我发现他空荡荡的裤管时,背后泛起一阵刺骨的冰凉。我惊惶地退后,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说,天……恩,你……你……的腿……

    天恩就笑,笑得特别畅快,然后他冷冷地看着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扶不起是吧?你们谁都扶不起我来!然后他拖过我的手臂,狠狠在我手上咬下一口,我吃疼得缩回,手上泛起一个红红的牙印,渗着血丝,我的眼睛开始冒泪。他继续大笑,说,姜生,我今天给你留下一个印,做一个标记,标记着从今天起,你就是属于我的。我就是告诉你,程天佑能拥有的,我程天恩一样能拥有!

    关于天佑有一个弟弟的事情,小九曾说过,她说,天佑虽然难缠,但是唯独对他的弟弟出奇的好。他的弟弟更是出了名的鬼难缠,那才叫真正的可怕。他处处攀比着程天佑,无非就是因为,在他们年少时,有一次,他爬梯子上阁楼捉鸽子,程天佑在下面给他扶着梯子,一群鸽子受惊飞起的时候,从程天佑的眼前掠过,程天佑一时松手,梯子倒下,程天恩从三楼重重摔下,这一次灾难,导致了他下肢终生残疾。

    小九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告诉我,怨恨真是一个魔鬼啊,姜生。

    怨恨确实是一个魔鬼,可是原谅谈何容易呢?尤其面对那些最亲爱的人带来的伤害。

    就像小九不能原谅她的母亲,我不能原谅父亲,而天恩不能原谅天佑一般。

    程天恩看我一脸惊慌地杵在原地,轻轻地笑,声音恢复了原先的柔和。他拉过我的手,看着上面红肿的咬痕,说,姜生,你不必害怕,我是千万分不愿伤害自己的东西的,这不过是一个标记而已。我就有一个这样的爱好,是我的东西,我千分小心,万分小心地做上标记,我怕程天佑跟我抢。说到程天佑,他竟然流泪,像个无辜的小孩,无助地看着我。

    我将手迅速抽回,转身离开,却被程天恩一把抓住,他从身后拿出厚厚的一沓相片,还有一沓厚厚的报纸,说,怎么,姜生,你不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你看看这些相片,这些报纸,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我早就将这些东西发到你们学校的每个角落里了。我哥哥是不怕的,可是你,姜生,你该怎么办呢?然后,他继续笑,很开心的模样,把报纸和相片统统扔给身后的人,说,将它们都烧毁了吧,别吓坏我们的小姜生。然后,他轻轻地在我手背上一吻,吓得我一身冷汗,急忙将手抽回。

    他抬头,微笑,说,姜生,有没有人告诉你,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吻你手的那个男孩,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呢?

    我看着他,感觉天都压在我的头顶上,呼吸特别困难。程天恩笑,说,看,姜生,你还是回教室好好放松一下吧。还有,他轻轻地说,还有,有空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我没等他的话落下最后的音,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飞身离开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我并没留意,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他们赶到程天恩身后,将他扶起,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最终,他们被天恩摇手制止。

    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