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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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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地攥着那把钥匙,掌心已感觉不到痛楚。或许,他全身都麻木了,只有胸口那个地方疼痛着。

    夏茹溪拉开餐厅的后门,垂头丧气地走在走廊上。走廊两旁有许多小房间,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有标牌,这里大概是店铺或仓库的后门。她无心留意,只是听着自己毫无节奏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上回响着。

    当她被一个人拽住胳膊时,险些惊呼出声,身子被扳了过来。一看清对方的脸,她便把惊呼声咽了回去。蔚子凡一向冷漠的眼睛这时候却燃起了怒焰,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的脸。夏茹溪骇然后退一步,却没有挣脱开他的手。

    蔚子凡扫视了一下四周,野蛮地拖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推开其中的一扇门。

    黑洞洞的房间里充斥着灰尘的呛人味道,蔚子凡狠狠地把门摔上。夏茹溪从突发的情形中回过神后,立刻判断出这是个杂物间。黑暗的空间里不能视物,她听到蔚子凡急促的呼吸声,便伸出手,刚触到他的袖子,就被他的大手握住了。

    蔚子凡猛地逼近,将她抵在墙上。夏茹溪动弹不得。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白色手巾,来回擦拭着夏茹溪的唇,并附在她耳边嫌恶地说道:“居然让那么恶心的男人吻你!”

    他扔了手绢,捏着她的下颚,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用足了狠劲儿吻着她。他一点儿也不懂得温柔,像是发泄一般辗转地咬着她的唇瓣。夏茹溪踢他的腿,用手捶打他的肩,但他经常锻炼的身体坚硬得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死死地压制着她的身体。直到夏茹溪嘴里发出疼痛的轻呼声,他才冷静下来,用手指轻抚她的脸庞,指尖沾上了冰冷的泪珠。

    夏茹溪以为他要放开她了,试着挣扎了一下。蔚子凡又俯首吻她,换了种方式,温柔而热烈地吻着刚刚被他咬过的地方。他感觉到夏茹溪因为疼痛而瑟缩着,便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他的手指插入她柔顺浓密的头发里,唇在她的脸颊和耳畔游移。在她抗议出声以前,他又及时地封住了她的唇。夏茹溪的身体微微颤抖,渐渐地,她不再挣扎、抗拒,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已攀上了他的肩,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他。

    一阵眩晕过后,蔚子凡给了她一点儿空间,但手仍抵在墙上。等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急促之后,他才用命令的语气说:“等会儿出去就跟他分手。”

    夏茹溪的大脑混乱不堪,她暂时把这些突然发生的事抛到一旁,只应付着他扔出来的命令:“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跟他分手?”

    “难道你想嫁给那个强迫你的男人?难道你真的想跟他过一辈子?”

    夏茹溪险些就说出“不想”。她不会这样说,蔚子凡的话给了她难堪,即使是嘴硬,她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我和他本来就是以婚姻为目的交往的。”

    蔚子凡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夏茹溪不满地戳着他的胸膛警告他。幸好是在不能视物的黑暗空间里,不然这样的姿势真会令她尴尬到满脸通红,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了。

    “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但你出了这扇门就得跟他分手!”他的手伸到她的颈后,勾着她的脖子让她紧贴着自己,然后手缓缓地滑到她的腰上并搂紧了,“我暂时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我可以保证的是,绝不会用那种低劣的手段来强迫你。”

    “你现在不就是在强迫我?”夏茹溪不甘示弱。

    “这不算强迫。”

    “那算什么?”

    “这是一拍即合,你喜欢我不是吗?”蔚子凡吻了吻她的耳垂,满意地听到她微弱的抗议声,才说,“怎么,想否认?给我打电话的是你,没错吧?”

    夏茹溪再次庆幸是在黑暗的房间里,蔚子凡看不到她被揭穿的窘迫表情,所以她故作糊涂地说:“什么电话?”

    “每次都一样。我接起电话,对方就挂断了,是你吧?”蔚子凡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别想否认,你的手机号租房契约上有,你以为我不会去看那个契约吗?遗憾得很,我的记忆力非常好,那个号码当初我看一遍就记下了。”

    夏茹溪的身体一僵,而后挫败地瘫软下来,“那是因为你开除我,我怀恨在心,故意报复你的。”

    蔚子凡为她拙劣的借口感到好笑,同时又气她嘴硬不肯承认,便又吻了她,吻得她不反抗了,才离开她的唇,“随你怎么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行了。”

    他松开她,不给她犟嘴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出去后我直接去停车场,你今晚跟他说清楚,明天我让秘书给我找房子,你先搬回来住。”

    夏茹溪正想问他难道不管餐厅里的那个女人了?蔚子凡却吻了她的额头,便拉开门出去了。她转身还要对他说什么,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连忙闭上眼,再睁开时,门口已经没有了蔚子凡的影子。

    她思绪混乱地走回餐厅,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餐桌上的餐盘还未收拾,显然是刚离开不久。她有些纳闷,那个女人是生气地离开了,还是与蔚子凡一同去了停车场?后一种可能性让她心里发酸。蔚子凡刚才跟她那样亲密,车上又载着另一个女人。她不让自己的思绪延伸得无边无际,把目光落在前面的座位上,才发现这时的自己一点儿也不愿意看到俞文勤。但她还是朝他走了过去,极短的一段路,她想着蔚子凡的话——他要她跟俞文勤分手,要她搬回去,他知道她喜欢他?……她的脸又红了,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感,脚步微微摇晃着。

    第二天,蔚子凡并没有等来夏茹溪,甚至连她的电话也没有等到。睡觉前,他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好半天才按下那个存在通讯录里却从未拨打过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语,他不甘心地又拨了几遍,无一例外的是那个平板冷淡的女声。

    不应当是这样的!他摊开双手,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她头发轻轻滑过的触感,还有那细腻柔嫩的肌肤,连紧贴着他胸口的心跳都那么真实。她是喜欢他的没错。难道她不该今天早早地就搬过来吗?再糟糕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

    他用力地把手指插入发中,狠狠地揉搓着头,怎么也解不开自己的困惑。也许确实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原以为时机到了,将她的感情挑开来并接受了,她也能如他一般沉浸在爱情的欣喜中。

    他又想到了十多年前与父亲同床而眠的一夜。那时他以为父亲终于愿意跟他亲近了,第二天就遭到了遗弃。

    正是因为无法释怀的伤痛和失望,他才从一个温和有礼的孩子变成一个冷漠固执的人。

    他缓缓抬起脸,等待的感觉原来如此令人烦躁。不安和焦虑爬上眉梢,此时的他一点儿也不像个成熟的男人。他在心里教训自己:别再去想那个让你咬牙切齿的女人,别再露出那副可笑的自作多情的嘴脸!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整夜都睡在被子外面,有些着凉了。尽管浑身乏力,但他还是勉强开车去了公司。开完简短的早会,他昏沉沉地去茶水间盛了一杯白开水。

    “很早以前我不就说过吗,俞文勤的脑袋是被门板夹了,才会爱上夏茹溪那种阴险的女人。他现在还要跟她结婚,是不是被车撞了,所以神志不清?”

    蔚子凡心头一凛,悄无声息地驻足在门边,里面又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你别说这种话,结婚怎么说都是件喜事。昨天文勤告诉我时,我真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他们能走到今天也真不容易。”

    于惠用纸巾揩了一下鼻子,而后狠狠地捏着那团纸巾。昨晚俞文勤终于接了她的电话,可她哪里想到那晚她向俞文勤告状,不但没使他们的关系破裂,反而将他们加速地推进了婚姻的殿堂。她泄愤一般撕扯着纸巾,门外突然响起咳嗽声,令她惊愕地转头,望着那个缓缓离去的落寞背影,她的眼角浮现出狡诈的笑意。

    蔚子凡捂着嘴趴在桌子上,剧烈的咳嗽声从指缝间迸出。他刚止住咳嗽,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气喘。秘书在一旁劝他去医院,并伸手过来扶他。蔚子凡拍开他的手,吃力地站起身来,移步出了办公室。

    回到家里,他从床头柜里找出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两粒服下,顺了顺气才蒙头大睡。

    浑浑噩噩中,他仿佛又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不如从前的清脆悦耳,而是那种令人烦躁的叽叽喳喳。他不耐烦地一掌挥开,似乎安静了,才又睡了过去。

    他整夜都没睡好,半梦半醒的,浑身的肌肉酸疼,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蜷在被子里,一次次地入梦,一次次地醒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和额头感觉到一丝凉意,然后灼烫的手也被一双细腻冰凉的手握住。他自然地挪了挪身子,朝那凉快地方靠过去。

    灼热的世界仿佛下了场大雨,凉幽幽的雨丝擦过他的脸颊、手臂、胸膛……雨雾朦胧中,他仿佛看到翠绿的山谷,河面上飘起缕缕轻烟,木棉花枝头的花蕾轻轻地颤动,空气中混着泥土和花朵的味道。大雨后的河面涨高,汹涌奔流的河水卷起漩涡,裹挟着他不断下坠……

    又是那个女人的脸。即使是梦,那张稚嫩却可恨的脸也每次都来破坏美好的梦境。蔚子凡咬了咬牙,低咒一声,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只是一时还没办法把眼前的人与梦境中的人区分开来。

    “你刚刚喊什么?是要喝水吗?”夏茹溪把他额头上的毛巾拿开,去客厅倒了杯水进来,把手心里的几粒彩色药丸给他。

    “你来了?”蔚子凡挪了挪酸痛的身体,靠在床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茹溪等他吃完药,接过水杯放在桌上,“昨天下午打了很久的电话你才接,说话还含糊不清的,像是病了,我就想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蔚子凡愣了愣,“什么意思?”

    “先不说这个。”夏茹溪转移话题,“你怎么了?好像不只是发烧。”

    蔚子凡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低声说道:“有个老毛病,感冒着凉会引起气喘发作。”

    “气喘?”夏茹溪的表情有些吃惊,“你不是经常锻炼身体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个毛病?”

    “是很久以前患上的,一直没有治愈,平时适量的运动也没有大碍。”蔚子凡不打算对她隐瞒,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以前掉到过河里,等我游到岸边已经没力气回家了。我穿着湿透的衣服在河边睡了一夜,天亮时才被人发现,把我送到医院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染上了肺炎,从那之后就落下病根了。”

    “你不是会游……”夏茹溪神情激动地接过话,又及时改了口,“那你不是很难受?”

    “平时没觉得什么,就是不能着凉感冒。”蔚子凡勉强笑了笑,又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我父亲说的,老天总是磨炼那些会成功的人。我想,把那次的事情当成试炼,心里或许会好过很多。”他专注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夏茹溪灰败的脸色,“虽然这样想,可我怎么也做不到原谅那个欺骗我、愚弄我的人,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怎么都忘不了……”

    后面的话被咽了回去,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夏茹溪泪流满面的脸,头像是被敲了一记,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来了,只是他没有机会深思。夏茹溪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大哭出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会?”

    蔚子凡怔了一下,而后温柔地笑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是因为过去的事,我一直对你的心意视而不见。我没有说过你跟那个人很像,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她,你比她坚强,也没有她狠毒,你是很认真地在生活着,所以你不可能为了找乐子而罔顾他人的性命。”

    他以为这些话能安慰夏茹溪,却想不到她哭得更伤心了,每声哭泣都像在真真切切地控诉那个伤害过他的人。

    “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蔚子凡安慰地揉着她的头发。

    夏茹溪终于制止了自己失控的情绪,从他的怀里出来,擦干眼泪说:“你应该饿了,我去煮点儿粥。”

    她拿着空水杯准备出去,蔚子凡注意到她握着水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调转了视线,点点头说:“好,麻烦你了。”

    夏茹溪把粥煮上,去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蔚子凡换了,又把他汗湿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里,这才去整理客厅。

    之后,她一直在客厅和厨房里找活儿干,直到粥熬好了,她才去卧室唤蔚子凡到餐厅喝粥。

    夏茹溪的厨艺不精,粥却熬得不错。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教她的诀窍:米少水多文火熬。一个小时左右,硬硬的米粒开了花儿,入口即化,配上麻油腌渍的香椿末儿,对感冒的病人来说无疑是最美味的食物。

    蔚子凡默默地喝着粥,想称赞夏茹溪两句,在心里酝酿良久,仍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夏茹溪一直低着头,只在他喝完粥时才抬头接过空碗,盛满了又递给他,而后继续垂下脑袋。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只会败兴。

    他喝了三碗粥后便把空碗推到一边,示意饱了。他以为夏茹溪会立即起身去收拾碗筷,因为以前她都是抢着收拾的。现在她却把碗碟都推到一旁,用纸巾擦拭着玻璃餐桌。

    隔着空空的桌面,她的双手交叠,“我不能搬过来。”

    她毫无感情的一句话重重地锤在蔚子凡的心上,眼前仿佛笼罩着层层阴云,而不久前她伺候他服药,抱着他伤心地哭。她照顾了他一整晚,遥远得像是几百年前的事,已经淡薄得无法回味。

    “为什么?因为你要跟他结婚?”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语气尖刻。他像一个一败涂地的人,憋在心里的不甘只能靠伤害别人才能发泄。或者,他不相信她不愿跟他在一起,便试图以更恶劣的言辞来刺激她说出真心话。“也许,你只是为了钱,或许,你还……”

    更刻薄的话说出口之前,他看到了那双黑亮的眼睛正含泪凝视着他。她不久前还紧紧地抱住他,为他心痛得大哭。他是怎么了?怎么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是,我拿了他五十万。”夏茹溪用那双含泪的眼睛坚强地迎向他的目光,“我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蔚子凡狠狠地咬了咬下唇,“那你喜欢他?你……”

    “不,我喜欢你。”夏茹溪打断他。

    蔚子凡怔住了,他分明看到夏茹溪的眼角滑下了泪水,而安慰的话却如鲠在喉。夏茹溪惨淡地笑了,“是真的,我喜欢你,很喜欢。正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我不能跟你要钱,因为我只会在你面前保留自尊。”

    “那你的意思是?”蔚子凡的目光移到她攥紧的双手,他想伸手拨开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是紧握着的。

    “让我爱你吧。”夏茹溪含泪笑着,“然后,你忘了我。”

    她的笑容惊心动魄,像一把刀深深地插入他的心口,他努力地拔出来,却比适才更痛了几分。

    听到关门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桌上放着一把锃亮的钥匙,是当初给她的备用钥匙。他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是让他对她关上门,然后放任她的心在他的门外徘徊吗?

    他紧紧地攥着那把钥匙,掌心已感觉不到痛楚。或许,他全身都麻木了,只有胸口那个地方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