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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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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笙进营帐的时候,陆为之果然在煎药。一张脸隐在氤氲的药气之后,凭添一分神秘。

    见她进来,小老儿只是抬了抬眼皮,半点讶色也无,复又低头继续煎药。

    他的眸底是看破世事沧桑的从容,是到了那种年纪的人独有的风骚。

    叶笙虽然昨日才来军营,但她耳朵好,睡的浅,将士们的睡前夜谈她都听得见,自然对这位陆军医不陌生。陆为之是军营里年岁最长的,除了将军云少凰之外,属他最得众人尊敬,且与云少凰又是忘年之交,算是军营里最特殊的人了。

    因此,当叶笙看到眼前的小老儿一边看着炉火,一边啃着半个窝窝头时,也没有任何意外。

    营帐内没有点火盆,但因为一排药炉的关系,并不觉得冷。陆为之吃好窝窝,转手拿了杯茶呷了口,然后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蒲扇丢给叶笙,自己朝榻上躺去。

    叶笙不慌不忙地接住蒲扇,脸上没有半分异色,自觉地蹲在了药炉边上,开始煎药。她本就是来向陆军医讨药煎的,现在这般倒还如了愿了。

    二人见面,一句寒暄也无,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极有默契,一个闭着眼睛打盹,一个认真煎药,难得的宁静祥和。

    过了两刻,营帐的帘子被人挑起,叶笙抬头看去,见一名小兵偷偷摸摸进了来。他先是看到了正在煎药的叶笙,微微一怔,转而看向榻上的陆为之,神色踌躇。

    “有老夫在,你怕什么?”陆为之睁开眼睛,嗤了一声。

    小兵连忙走上前去,将腰间的一个小囊解下,递给他道:“哎哟,陆爷,这事儿若是被将军晓得了,非得扒了小的一层皮!”

    陆为之边接边挑眉,轻哼,“那小子不懂人情世故,连老夫的酒也敢没收,真是胆子大了!”他一把揪开囊盖,立时仰头饮下两口,解了馋,才有几分好心情,摇头晃脑道,“日日喝茶,喝得嘴里快淡出个鸟来……嘿,你说凰小子自己不喝酒也就罢了,还不让别人喝,这叫什么理儿嘛!”

    小兵闻言,也点头应和,“以前在西疆的时候,将军也没少喝,酩酊大醉露宿野外也是有的,只不过自从来了帝都就喝得少了。”说到这,他略作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儿道,“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胡大和刘二闹出的事儿么……还害得咱们也一起陪着受罚!”

    陆为之胡子一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这俩人也是脑袋不灵光的,竟去楚馆寻欢作乐!军规军纪在前,悄没生息不被将军发现也就罢了,嘿,他俩倒好,不仅在颐芳居大闹了一场,还为了个女人得罪宣平侯府的二公子!”

    小兵苦了脸道:“可不是么,宣平侯府乃簪缨富贵之家,京里多少贵族都比不上!且宣平侯年轻时征战四方,替圣上打下半壁江山,深得圣上器重。如今两个女儿都嫁入了宫中,一个执掌中宫,一个四妃之首,地位皆是不凡。那高二公子有如此靠山,平素就在上郢横行霸道惯了,吃了亏怎肯罢休?直接一状告去了皇后那儿,若不是太子殿下仁心仁德,从中调停,胡大和刘二怕是早就遭殃了!”

    陆为之有些不屑,“宣平侯府算什么,皇帝是看重他们背后的势力,那含椿高氏近些年几乎将淮左五洲的经商贸易都纳在手中,如何不令皇帝忌讳?若不是为了制衡阆阳陆氏,皇帝早就出手拔出这颗毒瘤了!”

    小兵突然嘿嘿一笑,朝陆为之眨了眨眼,“陆爷,您不是也姓陆么,与阆阳陆氏五百年前是一家,说不准您去大将军府还能寻到个不错的差事?”

    陆为之被他气笑了,抬手一个暴栗打在他头上,“混小子,老夫只会摸脉治病,真要去大将军府做事还不得磨去一层皮咯?”他胡子一翘,又道,“再说了,就算他阆阳陆氏门楣再高,再是荣光,老夫也不屑他!毕竟那高门大院,水太深,一不小心就要淹死人哪!”说罢,他抬手又饮下一口美酒,咂了咂嘴,夸奖:“哈哈哈,这次寻的酒不错,哪个楼的?”

    小兵挨了打,却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拍马屁道:“是清平楼的梨花酿,小的与那里的伙计有些来往,特意叫他装的好酒孝敬陆爷。”

    陆为之两颊有些微醺的酡红,笑骂了句:“兔崽子,怎么前些日不子见孝敬?”

    “嘿嘿,这两日临近年关,许多公子哥相会吃酒……”

    他话未说完,就又被陆为之敲了一记,佯怒道:“好小子,原来是拿了人家吃剩下的酒?”

    小兵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嘟哝:“能弄酒来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您曾经救过我的份儿上,这酒我可就自己私藏了……”

    “说什么呢?”陆为之瞪了瞪眼,刚要抬脚,那小兵惊呼一声,转头跑没影了。

    “哼,算你小子溜得快!”陆为之坐起身子,咕嘟咕嘟饮下几口,畅快地舒了口气,然后抬眸瞟了瞟自始至终都在专心煎药的叶笙。

    只见那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表情淡然,仿佛没将刚才的谈话听进耳朵去。他不由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茶杯,从囊中倒出酒来,径自放去了叶笙旁边,大方道,“喏,可别说老夫爱吃独食。”

    叶笙眼有笑意,恭敬不如从命地拿起杯子,一口喝下,竟是滴酒不落。然后亮了亮空杯,淡淡说道:“多谢陆爷。”

    陆为之见他样似文弱书生,酒量却不差,不觉讶异地挑眉,“小子,你倒是痛快。”

    “尚不及陆爷半分。”叶笙谦逊道。

    闻言,陆为之开怀笑了起来,也不拿架了,干脆坐在他身边的另外一张板凳上,又满了一杯酒给他,“好!老夫今日难得高兴,来来来,咱们不醉不归!”

    这次叶笙却没接,推辞道:“陆爷,今儿不是喝酒的时候。青天白日里,若是咱们真醉的不省人事,叫将军知道了,受罚的可不是小的。”随即起身拿了块湿布盖在冒烟的药壶上,小心地倒了碗汤药出来,看着呆愣的陆为之轻轻一笑,“小的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就不叨扰陆爷了。还有,若是将军和陆爷真这么好奇小的,也不用拐弯抹角处处试探,小的只能告诉你们,那些钟鸣鼎食的京中贵门,小的一概不识,小的只是大秦普通百姓罢了,倘若陆爷再不信,那小的也没法子了。”

    她轻轻巧巧说完一番话,点了点头以示告退,捧着药碗走出了营帐。

    陆为之还保持着递酒杯的动作,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才恍然回神,表情扭曲了一瞬,抬手便将杯中的酒喝了干净。不管他是谁,总之不是含椿高氏派来的,也不是阆阳陆氏派来的,就好!

    耽搁了一会儿,等叶笙回到主帐,已经过了辰时。

    好在云少凰早有吩咐,到了点便有会人送饭菜过来。一进帐子,她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碗碟,与昨日相同,一荤一素一盏茶。叶笙可不觉得军营里的人能天天吃到肉腥,想来也是云少凰另外嘱咐的。

    叶笙喂姜婉喝了药,并不急着吃饭,出门向南,往那个放杂物的营帐走去。她那会儿听陆为之说雪莲是夷国贡品,想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来的,还是去找他商量一下的好。

    但是她刚走近营帐,就被两个将士拦下了。

    叶笙垂着头,说道:“劳烦二位大哥通禀一声,小的有要事求见将军。”

    两个将士相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警色,遂蹙了眉,不耐烦道:“将军不在,你回去吧!”

    叶笙暗自挑眉,刚刚她还看见云飞凰在校场练兵,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不在了?待要再问,却听身后走来一人,接着响起苏霈清朗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将士一见他,言辞有些犀利地告状:“这个人想见将军,也不知有何目的!”

    叶笙兀自垂着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对他们的针锋相对充耳不闻,也不作任何辩驳。

    苏霈皱了皱眉,骂道:“怎么说话的?罚今日不准吃饭!”说完,他看向叶笙,面上三分窘迫地道,“粗人说粗话,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叶小弟请见谅……”

    叶笙这才抬头,对苏霈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苏霈瞥了眼营帐,说道:“这事儿他们倒没有骗你,将军真的不在军营里。练完兵他就离开了。”

    “是吗……”叶笙思忖片刻,点点头,“多谢霈兄,我知道了,那等将军回来我再求见吧。”

    “叶小弟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苏霈见她要走,有些好奇地问道。

    叶笙摇摇头,露出抱歉的神色,“这件事儿霈兄帮不了我。”话落,她抬步朝主帐走去。

    苏霈目送她离开,转头瞪了眼两个守卫的将士。既然将军吩咐下来要好生照顾他们兄妹,那这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不容违抗,他们如今的做法已是阳奉阴违,若是叫将军知道了,定要处罚!

    两个将士惶恐地单膝跪下,一个道:“苏参将,我们兄弟也是担心将军安危,一时冲动,这才出言冒犯了!”

    另一个附和:“是啊苏参将,那个叶笙来路不清,谁知道他是不是心存歹意?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等也是替将军着想啊……”

    苏霈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今日之事我可以不上报,但下次还叫我看见你们为难叶小弟或是姜姑娘,就别怪我不顾及兄弟情分!”

    两个将士冷汗刷的一冒,只觉身上似压了块千斤巨石,瞬间喘不上气来,只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