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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五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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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贞元皇帝当廷昏厥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洛京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远在千里之外的鲜卑府,此时还没有听到这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朱家军主帅雷厉风行,短短半个月时间打杀大小官员近百人,鲜卑族人们奔走相告,朱振梁因势导利很快将这些大动作传遍了整个鲜卑府。鲜卑族人报得大仇的同时,更派亲将前往各郡县驻兵,调兵遣将掏了府衙的公库和官员们的私囊,将粮食和衣物发放到百姓手中。

    穷苦人家不分汉族还是鲜卑人,有奶便是娘。

    握着手上的实实在在的粮食——这些原本要他们的父亲兄弟朝南边的大靖打战用性命才能换来的粮食,此时此刻竟就这么轻易地到了他们手中。

    一时之间,仿佛风暴过后大浪平息,鲜卑族人与大靖官府士兵进入前所未有和平共处的时段。

    与此同时,却有一人鲜血淋漓地趴在军营大帐里,咬着枕头让军医上药。

    不正是朱家军主帅,朱振梁。

    军医刘毅收拾了他腰背上的伤,才走出大帐。高娘子和朱征北与朱振梁的副将焦虑地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刘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元帅皮糙肉厚,都是皮外伤,死不了人。”

    刘毅说的云淡风轻。

    朱征北和副将朱凡听了黝黑的脸上一阵扭曲,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帅半死不活地被抬进去,流了一路的血,怎么可能没事。

    反倒是高娘子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师父,我先进去看看他。”

    她也是军医,本该在刘毅手下打下手,可那里头的病人是她丈夫,她就怕看他惨状阵脚大乱,索性等在了外头。

    “他自己自找苦吃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刘毅满脸不高兴,哼了一声道:“要看就去看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狗样有你看腻的时候。”

    高娘子赔了个笑脸,扭头进去了。

    副将朱凡紧随其后,朱征北看了看刘军医,被后者打发了:“你爹什么伤没受过,还不到怕的时候,快去吧。”

    朱征北松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地冲了进去。

    若是阿弟在就好了。

    朱征北想,刘军医对谁都一副爱理不理的刻薄样,唯独对自家阿弟总是一副弥勒佛的笑脸,说话从来是轻声细语的。

    哎,人和人的差距总是无法跨越。

    朱征北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朱凡叔父的大嗓门说着:“……老元帅又看不见,您这是何苦呢?那群兔崽子也是的,您让他们打,还真敢下狠手!回头看我不削死那些不长眼的。”

    朱振梁掀了眼皮看他一眼,忍着痛也不想和他费口舌。

    高娘子正给他把脉,不是信不过自家师父,她跟着刘毅学了十几年精通外伤,其他不过一点皮毛。只不过关心则乱,总要自己确定他安好才放心。

    朱征北见状道:“十六叔,你别胡说,滥用私刑要打五十军棍的。”

    说完他也不管朱凡,凑在朱振梁一旁道:“阿爹你没事吧?疼得厉害吗?”

    朱振梁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又不是泥做的,不疼?疼死老子了!

    不过在儿子面前做老子的总要撑着脸面,他没露怯,用正事转移几人的注意力,少看点自己的惨样。

    “军师……嘶,有消息了?”

    朱凡连忙道:“主帅,还没有,算着时间斥候最晚昨天就到洛京了。您别着急,这件事情军师都说了万无一失,司马御棋肯定讨不了好。”

    朱振梁又翻了一个白眼。

    他大费周章能是冲着司马御棋去的?格老子的,他算老几!

    朱征北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道:“阿爹,有消息阿爷那边会让战鹰来传消息的,朝安阿伯一早就守着,不会错过的。”

    朱振梁点了点头。

    高娘子道:“好了,没看你爹都成这副德行了。他伤势需要静养,你们都出去,废话少说。”

    朱征北心道:阿爹这次受的伤可不比前年受的肩伤,他就是不想静养,少不得也得老老实实趴个十天半个月的,阿娘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元帅夫人有令不敢不从,朱凡和朱征北也只好闭嘴出去了。

    朱振梁这才龇牙咧嘴,低声哀嚎道:“那群臭小子,茅坑里的臭石头不知变通,还真对老子下死手!哎哟,可疼死老子了!”

    要不是他强忍着,受着军法晕过去,这老脸往哪儿搁。

    高娘子没好气道:“老元帅亲自下的命令要打你,谁敢给你放水?要我说,你这次也该打,打你至少还给你保命,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咱们全家都得跟着你玩完!”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老夫老妻的,朱振梁也不在乎在她面前丢脸,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在她的瞪视下也收了嘴。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这次,该打!

    见他苍白的脸满是落寞和懊恼,高娘子心有不忍:“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身上还有伤呢。再说,带兵打仗你在行,玩政客的阴谋手段你过八辈子都不是人家对手,生气也没用。下次可得小心点,尤其是这种事关认命的事,长百八十个心眼防备着都不为过。”

    朱振梁蔫蔫地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拉住高娘子给他按摩脑袋经络的手,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老子的聪明也用不在这上头,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你说呢?”

    “爹没提你想了也没用。”高娘子对他们父子知之甚深,之前就怀疑了,不过她并不在意:“阿爹在洛京好歹也有两三个过命的老朋友,他们提点两句也属正常,反正不管谁帮了咱,阿爹都有分寸,不用你赶着报恩。”

    朱振梁没滋没味地捏了捏她粗糙的手掌,还是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你说……会不会是长生?”

    “哎呦喂!朱大元帅你快得了吧。”

    高娘子大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专打洞。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半点没传到我的好处,反而都你们似得,一根筋走到底,拐个弯都不懂!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出息点有点脑子,连累我儿子跟着也聪明不起来。”

    说着,高娘子用手指直戳他的额头。

    朱振梁嘿嘿一笑,握紧她的手说:“我这不是瞎猜嘛。”

    “得了,你跟我说说就行,可千万别到处瞎放屁,让别人看我儿子笑话。”

    “哪儿能啊。”

    朱振梁心里那点疑惑随着发妻的笃定散去,说了这么会儿话,屁股上的疼痛也缓和了些,便高兴地指使高娘子去给他端茶倒水。

    高娘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边才给他喂上,账外就传来朱凡的大嗓门:“主帅!军事过来啦!”

    朱振梁呛了一口水,赶忙让高娘子把茶水收起来,自己一擦嘴巴,趴回枕头上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高娘子哭笑不得,怪道人家古军师现在好歹是在你手下混饭吃,还能越过你和老元帅告状不成?真是……

    “夫人,主帅没大碍吧?”

    斯文秀气的古军师入内,给高娘子行了一个礼,才问道。

    “碍不碍的都那样,这一顿好打这个月是别想下床蹦跶了。”高娘子心稳住了,又恢复了往常模样,问道:“军师过来,可是老元帅有消息了?”

    “正如夫人所料——”

    “料个屁!有信儿还不快给我拿过来!”

    朱振梁在屏风后面吼道。

    哎哟——气急伤身,元帅大人自食恶果。屁股一动全身疼,打眼见古朝安绕过屏风过来,忙不迭平复表情,但疼痛未散,神色不由得十分别扭。

    “主帅,请看。”

    古军师选择性失明保全了元帅大人的颜面,恭敬地将一卷小纸条递给朱振梁。

    朱振梁卷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当廷仗三十,打入天牢。将派钦差,不日抵达。

    “痛快!王八的司马御——哎哟!棋——个龟孙子!”朱振梁高兴之下也顾不上遮掩疼痛,兴冲冲道:“老子在他手上吃了大憋,这回他要是在洛京待着老子奈何不了他,他要是敢回来,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古朝安无奈,没有和他同仇敌忾,而是冷静道:“主帅,老元帅说上面要派人过来。”

    朱振梁眼睛不眨一下:“派就派吧,我接见的钦差还少了?”

    “信上没有指名道姓,说明老元帅传信的时候圣上还没有决断。但又说不日抵达,可见陛下着急,想必这么一日功夫已经定下人选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古朝安忧心忡忡。

    这次的事只是开始,还远没有结束。

    朱振梁道:“钦差再快也快不过战鹰,老头儿肯定会告诉我们提前准备,没得费工夫瞎猜。”

    古朝安也只好作罢,转而问道:“此次是谁出谋划策,主帅可知?”

    朱振梁摇头,“约莫是我爹哪个故交吧,没活成人精也想不到这份上。老爹没说是谁,想必有他的顾虑,咱们只要知道是友非敌即可,别做多余的事给恩人添麻烦。”

    古朝安微怔。

    主帅说出这番话来,思虑透彻,倒是他为功利所累恶意揣测恩人的救命用意,实属不该。

    他歉然道:“属下明白了。”

    殊不知,他这位主帅大人对这位恩公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要借用聪明睿智的元帅夫人的口风,装了个高深莫测的虚壳罢了。

    果然如朱振梁所料,第二天日落之前,战鹰再一次携信从洛京飞来。

    信上书两个名字:

    陈无为,甄东水。

    朱振梁看到这两个名字还愣了下,古朝安正叹:“竟是这两位贵卿……”便见他一脸懵然,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笑意,为主帅说明这二人的来历。

    “陈无为系青龙阁老,在先帝时期便是宰相,先帝临终托付阁老辅佐朝纲。这位甄东水,乃当朝右相大人甄飞河,早年曾出使各国,陛下派他来,想必是因为他对鲜卑境内别旁人要熟悉些。”

    “哦……”朱振梁死要面子也不是没脸没皮之辈,这两位他当然知道,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个人的字,没对上号。

    “这陈阁老不是都有八十岁了,皇帝陛下怎么还敢派他来?”

    要是在这路上丢了命,他可就是大靖的千古罪人了。

    “陈阁老出仕早,如今是六十三岁。”

    古朝安解释了一声,听主帅嘀咕道:“不是都打入冷宫十几年了,怎么把这尊大佛请出来了。”心下也是叹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冷落猜忌的时候,你得受着。

    倚重得用的时候,你得卖命。

    反正……那位陛下也不是第一天这样反复无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