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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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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鼎州么?”

    守中上床之际,似乎已在熟睡的容娘翻过身来,眼睛清澈,轻轻问道。

    守中顿了一顿,将被子掀开,躺下方道:“嗯。媗姐儿说的?她的口齿倒比靖哥儿伶俐许多。”

    容娘蹙眉,明明说的是去鼎州之事,他却扯到媗姐儿的口齿上头。

    “鼎州怎么了?”容娘按捺住性子,柔声问道。

    守中淡淡瞧了她一眼,简单回到:“有几个叛军,并不防事。”

    “郎君为何不告诉家中?”

    守中闭眼,脸上又带上了冷峻的神色。但凡涉及军中之事,他的神色便是如此,冷硬,生疏。似是须得将亲人摈弃在外,他方能全神贯注似的。若非容娘早已习惯,几要疑心下午那个哄她的郎君是否是他?

    “有何益处?晚知晓一天,便多过一天轻松日子。我迟早要去,省的你们在家中白白牵挂,提心吊胆。”

    容娘霍地起身,气咻咻道:“便是提心吊胆,也比我们毫不知情,在家中欢天喜地地替人庆生,吃人喜酒,看热闹说笑话强!”

    若是他受了伤,事后想起,岂非叫人愧甚?他在战场拼死拼活,自己却在家中欢喜度日!

    她的心中满是愤懑,莫非他便想如此,临行前甩下一句话,我去荆州了,然后拍拍衣裳,云淡风轻地去了么?

    若非媗姐儿回来说,他连妻子都不打算告诉?

    她的心中乱成一团,知晓自己不该在此时乱了分寸。却又不能抑制的想要挑衅。

    守中狭目睁开,冷冷地盯了她,警示道:“容娘,你嫁与我。便当知晓早有这一日!”

    容娘心中一酸,扭过头去。

    是,早有这一日!

    荆州那般远,怎会是几个叛军那般简单。他是绍兴府的招讨副使。却去荆湖路那般远的地方,事情怎么会小?

    纵使嫁他那日便当明白,早有看他上战场之日。但真到了此日,自己竟然大乱,乱到毫无道理地恨他,怨他,直想要吵一架才好。

    心头晃过刀光剑影,少时隐隐绰绰的记忆中,那种让人永世不能忘记的恐惧再度弥漫。她怕。怕他……。

    泪水夺眶而出。她背对着守中。滑进被窝,

    泪水悄悄的流,她不敢出声。不愿扰到身旁的人。心中思绪万千,乱七八糟的静不下心来。

    一忽儿想起草庙镇那一晚。寒光凛冽的长枪在熊熊火光中逼得人无处躲藏,那匪首目中的狰狞凶光,便如地狱中勾人魂魄的恶鬼;一忽儿想起家中老幼,想起举案齐眉的七郎夫妻,想起早起咿呀诵读的靖哥儿;想起少时那一团不敢碰触的往事,浑浊湍急的大河边,绝望凄厉的尖叫声刺破岁月的重重阻隔,清清楚楚地传到自己的心中……

    蜡烛燃尽,最后昏暗摇曳的光影闪烁了几下,无力地灭了。屋中变得黑暗,浓黑一片。

    林子里偶有一声尖锐的叫声,复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容娘悄悄的转身,漆黑之中甚么也看不到。可是她能感受到身边人散发出来的温热的气息,那种气息让她鼻中一酸,瞬时悔意涌上。犹豫片刻,她轻轻地钻进他的被子,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脚亦缠了过去,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这是她的心意,愿你我相依,不怨不怪,不离不弃。纵前途凶险,也愿承担这种忧心恐惧,只盼你平安归来。

    手被按住,拨开,侧躺的身子翻转,将她揽进怀中,粗粝的大手从衣襟下摆伸进去,在背上摩挲,拿捏。

    一阵酥麻感从脊背传到心窝,她攀了他的脖子,唇滑过他的耳蜗,吻过他长了胡茬的脸,凹进去的眼窝,隆起的鼻梁。湿濡的唇舌是她的归宿,捉住了,谁都不放……

    次日清晨,薄薄的秋雾中,几人离去,白甲与昌明同行。容娘回头去望,后头是陡峭的山崖,崖上红叶,如火如荼。

    城墙上看不甚清楚的两个人影,高而细的,是施氏;墩上坐着,细细的胳膊挥舞着,是浩哥儿。

    昌明回了几次头,至后头便噙笑往前,不再回顾。

    回到清平,老夫人似有话要说,容娘晓得定不是别事,仍是要劝自己给郎君纳妾。她没有心思,低了头不言语。

    老夫人不悦,守中吩咐道:“你去叫人把小环接过来,四喜仍跟着去,只担心他们母子在家,无人照看。”

    容娘应了一声,便自出来吩咐人去接。

    晚饭时,因得知了守中要出远门,且前途凶险,一家子便有些沉闷。老夫人也不再提琐事,只叫众人早些歇息。

    守中叫了二郎七郎并靖哥儿进了书房,想是嘱咐些甚么。

    容娘回房,默默地收拾行李。无非是些衣物之类,若行兵打仗,衣物磨损得快,针线又不便,需多预备些。

    一夜无话。

    次日送别,徐府一众大约是习惯了,并无哭哭啼啼,难舍难分之苦楚状。唯独七郎望着大郎等人离去,十分失望。他平素不羁,待到如此年纪,看着大哥卧薪尝胆、百折不挠以赴大义,竟然也十分艳羡。

    容娘神色淡淡,与两位夫人说了声,便去側厅理事。

    一时小环过来,旧日主仆相见,十分欢喜。小环的儿子墩哥儿人如其名,胖墩墩的,腿上的白肉一股一股的,便如教授家新起的大藕。

    容娘“呀”的惊呼一声,忙叫春雨取了物事来,往墩哥儿脚上一套,果然套不进。

    容娘扑哧笑了,道:“罢了,待会叫人去金店里放一放。许就能成了。”

    小环接过来仔细看了,是一副做工十分精细的脚镯子,每一个挂了两个小铃铛,十分可爱。

    “是蔡家的金店么。可了不得,他家的银器比别家的要贵两成呢,说是成色要好许多。”

    小环惊叹,笑着要谢。又见容娘递过一根项链,红线绳,挂着一把小金锁,上面刻了一个“福”字。

    “呀,真不敢要。银镯子就已经很好了,怎敢要金的?”

    小环不停罢手。

    容娘也不说话,将项链塞进小环的手里,道:“你收着,莫拿出来。你也晓得。家里娥娘婉娘几个的娃儿都有。就是怕他们比。说我给你也打了。”

    小环自然知晓,自己原是个仆人,托徐府的慈悲。销了卖身契,才得一个自由身。若他们知晓自己一个仆人出身的也有。自然不高兴的。小环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收了。

    外头舒娘进来,都是相熟的,舒娘又一团和气,便免了那些虚礼。

    她看到小环手里的镯子,也感兴趣,便邀容娘哪日去蔡家的金店里看看。

    “听说不比临安的金店差呢。他家是走海上生意的,有些样式打海外过来,连临安都没有。嫂嫂建的大廊坊,叫他家布置的金碧辉煌,妇人也有专门的屋子,不受打扰。”

    容娘不置可否,她不爱插金带银,日常用的,都是成亲时徐夫人替她预备的。

    “怎么四喜又要跟着去呢,大哥不是说不让跟了么?”

    舒娘一边逗着墩哥儿一边问道。

    小环叹了一声,道:“他说跟着大郎习惯了,若大郎出去,他不跟着去,睡不着觉。罢了,他心眼实,跟着三爷管账也是个累活。跟着大郎,左右只要他管些大郎的琐事,不像白使臣和陈使臣那般要上战场的。”

    容娘在一边将算盘拨飞快,噼啪的声响引得墩哥儿的脑袋总往这边转。

    舒娘见到,便笑:“怪道大哥那般轻松地走了,嫂嫂这般厉害,他自然不用操心。”

    容娘手下一顿,继而无奈地笑道:“不过是拨得多了,便熟练了。我不像你,作诗写词,与七郎刚好契合。文雅之事,我一概不行,只好摸算盘看账本了。”

    小环听了,便有些不服气,趁机插话道:“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呗。如今清平县这么多庄子,都看着徐府的庄子种田呢。外人不晓得,咱们可是晓得,这都是娘子的功劳。”

    舒娘便笑小环眼里只有旧主,一味维护容娘。舒娘是个没有心事的人,容娘看着她只是笑。

    小环嘿嘿笑道:“咱家娘子不单理家本事大,胆子也大着呢。舒娘子不晓得,在草庙镇……”

    舒娘一听草庙镇,忽地来了兴趣,忙忙问道:“那时我可是听说了,捉了那匪首袁大头,小郡王和大哥在那处立了大功呢!你们不晓得,小郡王提了那匪首的头颅,飞马进城,着银色铠甲,英姿飒爽啊。临安的小娘子们恨不得跑到街上去看呢,嫂嫂可见过小郡王?”

    小环与容娘面面相觑,不好做声。

    须臾,容娘含糊回到:“远远的见过两回。怎么,七郎不是与小郡王玩得好么,你未见过?”

    舒娘面色一暗,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

    她倒是想见,但一个娘子怎好随意去见外男?况她与七郎成亲以来,小郡王事务繁忙,七郎每每念叨,却少有机会见到小郡王了。他似乎成了临安城里的一个传奇人物,虽有家眷,却仍被闺中娘子们惦记。

    “真是可惜。几年前,小郡王可是在清平住过一段时日呢,想来嫂嫂也无缘见到。嫂嫂你可知,小郡王来清平做甚么?”

    舒娘仍有些小娘子的习气,天真得很。又因是家中么女,养的娇,说话直来直去,讨人欢喜。

    “当日他不愿成亲,来清平躲婚哩。谁料济王叫他家五郎替他行了礼,他仍不回去。顾元娘羞得要上吊,绳子都套上了,叫他家婢女发现了,才救得一命。她可是顾太傅的女儿,临安城里有名的才女,最贤淑不过的。后来也就好了,如今还有了一双儿女呢。叫临安城里多少佳人望楼兴叹啊!”

    舒娘秀气的脸上现出一副向往的模样,叫人好笑。

    人说嘴皮薄的人,能说会道,但舒娘嘴唇圆润,也说得利索不过。她的声音又娇脆,如珠子叮叮咚咚一般落在盘中,好听极了。连容娘都停了手中活计,听她说赵东楼轶事。

    “……临安青楼里的姐儿,若有哪个遭他看了一眼,第二日便要四处唱的,说小郡王看上她了云云。若有哪个赴了小郡王的宴席,可不得了,次日便是临安当红的行首呢。春熙楼的锦瑟,不过字写得好些,连着五次被请去陪酒;可笑那红姐儿甘五娘,仗着自己会写几句词,便在小郡王面前显摆,叫小郡王批了一个字,酸!甘五娘脸面全无,好些日子不敢出来见人。”

    “唉,可惜他不常在临安,少了好多故事听。临安城里,叫他伤了心的娘子可不少呐。如今他又从了军,越发不得了,到处平叛乱军,市井里传得他如天神一般啊。”

    舒娘憧憬地望着窗外,似乎张东楼便站在那处一般。

    容娘垂首,依稀记起那时无所事事的赵东楼,成日里与七郎几个东游西逛,原来是逃婚么?

    “……我爹爹叫郎君莫与小郡王太过亲近,说是官家无子,晋王家的成郡王与小郡王人品出众,各是五五成的机会哩!”

    舒娘神神秘秘的将两个手掌一合,声音压低了,眼睛还偷偷地往外瞄了一瞄,似是怕人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