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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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瞧不见身后之人,可那冰冷沉硬的语气,还有身后人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冷峻气息却叫锦瑟感受到一股危险和杀机,她秀美的眉微微蹙起,脑子急转已将这些日所做之事细细回想了一遍,考虑着这男子是吴氏察觉端倪派来毁自己清白的可能性。。

    脖颈上抵着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极冷寒的光直逼双眸,锦瑟微微眯了眯眼睛,男子说话间喷吐在耳后的燥热气息和后背抵着的蓬勃起伏的肌理,宽阔刚硬的胸膛却又令她僵直了身子,心跳不由有些加速。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柳嬷嬷惊呼了那一声,眼见锦瑟被挟持,登时双腿发软,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蒹葭和白芷几人更是糟糕,早已吓得面色飒白,直盯着压在锦瑟脖颈上的那把正发出锐利寒光的匕首,她们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生恐不小心叫出来会惹怒来人,伤到自家姑娘。

    直接派男人闯进来毁她名节,此事虽有效,但必定后患无穷,漏洞百出,不到迫不得已,吴氏万不会如此草率。不,不会是吴氏的人。

    锦瑟转眸间已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一来这不似吴氏的惯有手法,更不似一个内宅夫人会用的手段。再来身后男子有极强大的气势,这样的男人即便锦瑟瞧不见他的模样,却自觉非吴氏所能驱使。

    这般想着,锦瑟已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才有功夫去琢磨将才男人的话。

    莫慌,是我?

    这人倒是一副友人的口吻,天知道这世上有如此拿了刀逼在人家的脖颈上却还叫人莫慌的友人吗?

    只男人的声音倒真有几分耳熟,可锦瑟任是想破了头,也没能找寻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曾认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吗?锦瑟微牵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来。

    不管认不认得,锦瑟想,这人之所以如是用匕首顶着她,多半是怕突然闯进来,她们会因惊慌而尖叫出声,若他真欲伤她性命,早便动手了,何苦等这许久……

    这般她僵硬的身子便慢慢柔软了下来,轻声笑道:“公子可否先放开奴婢,奴婢们都不出声便是。”

    锦瑟的声音清润而淡静,如一缕轻风拂过,竟是充斥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令得屋中紧张的气氛稍缓。她言罢却是含笑瞧了眼柳嬷嬷,复又眸光微闪地瞥了眼冬雪。

    柳嬷嬷见锦瑟望来,又闻锦瑟自称奴婢,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且不论这闯进来的男子意欲如何,只男子在这里,若然惊动了他人便必对锦瑟名声不利。这次出来除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那些个婆子、护院可皆是姚府的人,若这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被人瞧见,事情再传到吴氏耳中,那可真是要出大事。就冲这一点,不管男子是谁,都得先稳住了他再说。

    如今锦瑟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棉衣,头发将才也散开了,只松松挽了个双十髻,插着新做的那柄木梳,打扮倒浑然似个丫鬟。反观冬雪,身上穿着的是早先锦瑟赏赐的没上过身的衣裳,头上更是插着锦瑟的玉梳,倒更像是小姐。

    柳嬷嬷忙冲冬雪使了个眼色,冬雪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白芷使劲捏她一下,冬雪才猛然觉醒,忙颤声道:“对……我们……定不出声,还请这位公子快快放开……冬雪吧。”

    身后男子似瞥了冬雪一眼,锦瑟便觉脖颈上的刀刃移开了。与此同时,锦瑟才算陡然松了一口气。

    倒非脖上那寒刃令她紧张,而因她到此刻才确定这男子必不是吴氏派来毁她名节的。将才她自称奴婢,便用意试探男子的反应。若他果真是吴氏派来的,那必是知晓自己容貌的,万不会将冬雪认成主子。再来也是考虑到名节,万一此事闹大,只说被男子挟持的是冬雪,总归是要好些。

    男子将刀刃移开,又松了环在锦瑟脖颈上的手臂,锦瑟才扭身,抬眸,男子的面容撞入眼中,饶是锦瑟心性沉稳,也惊得微微瞪了瞪眼睛。

    却见面前人似早在等着她回头瞧他一般,在她凝眸时竟瞬间散了一身的杀机如阳光刺破厚重云层,瞬息露出一张坏坏的笑脸来。

    他两道剑眉也因笑意微微向上扬起,飞入鬓角,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像晴空朝露般清澈的眸子,此刻正流光璀璨地瞧着她,见她瞪大了眼睛,当即便泛起涟漪来,英挺的鼻梁下,厚薄适中的红唇轻轻一勾,竟是挑起一抹痞极的笑意来,却道:“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原来你长这般模样啊,不枉爷心心念念这些天。”

    他这话本带着两分赞叹,八分挑逗,配上嘴边那痞痞的笑意,浑然是个登堂入室的采花贼,登时便叫柳嬷嬷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几个丫鬟也飒白了面颊,吓的咬住了唇。

    锦瑟却是一阵哭笑不得,只因这眼前人不是旁人,竟是那日她在姚府后门遇到的那猖狂的北燕武英王完颜宗泽。

    莫慌,是我?再次想起将才完颜宗泽的话,锦瑟真不知该不该对这位北燕王爷的恶趣味抚掌喝彩了。难道这位爷觉着他们两人很熟吗?

    眨了眨眼,锦瑟才重新观察起完颜宗泽来,却见今日他于那天的打扮浑然不同。他穿着汉服,一身玄色祥云蝙蝠纹劲装,腰间系着同色金丝蛛纹带,只缀着一枚白玉麒麟佩,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本该是儒雅俊逸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愣是显出八分随意不羁来,只此刻却略显狼狈。

    一头乌发微散,从金冠中落下两屡碎发来,因沾了水,发愈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沿着深刻的眉骨蜿蜒至眼帘处,映着那碧波荡漾的蓝眸,极具挑逗的笑容,微微敞开的衣襟,英挺矫健的体型,还有右胸上那道皮肉外翻正淌血的伤口,瞬时便突兀地彰显出一股男性邪魅的性感来。

    眼前人分明是正遭逢追杀,若无意外当是避难到这船上的,可此刻他竟还有功夫于她玩笑?什么一貌倾城,依完颜宗泽的身份,只怕倾城美人也是见过的,又怎会瞧上她这个半大孩子?他这分明是在报复当日被自己糊弄的仇呢,眼见冬雪几个被吓得面色愈白,锦瑟差点没翻个白眼。

    似响应锦瑟心中所想,外头适时响起了一片喧哗声,依稀竟有兵戈之声。柳嬷嬷等人面上微喜,锦瑟却苦笑,且不论这人被发现在她房中会不会影响她的闺誉,只此人在她这里出了意外,她便得承受北燕皇帝的雷霆之怒,早晚逃不过个死字。

    锦瑟思虑的同时,不忘紧紧盯着完颜宗泽,想从他的神情中揣度出此刻到底是什么状况来,只无奈完颜宗泽面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竟是半点不惊。事实上他此刻也在瞧她,极认真的,仿似在细数她的双眸上究竟长了几根睫毛,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响完颜宗泽蓝眸才兀自一扬,星目闪过浓重的兴味,竟是理直气壮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早先美人拿了爷的银子,现下爷少不得要借宝地避避灾了。”

    锦瑟见他这般,怒极反笑,挑眉道:“十两银子,我现下便还给您,劳您移步它地,可好?再说,您看这屋中可有藏人之地?这一会子出了披露,我们姑娘的名声是小,您身子尊贵,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

    柳嬷嬷等人见锦瑟竟和来人就这么闲谈了起来,又听二人的对话倒似早便认识,登时便都愣住了。锦瑟却觉着荒唐透顶,只眼前这位武英王却似乐在其中,他见锦瑟不慌不忙,一双蓝眸反倒更见璀璨了。

    今日也确实是他不防招了人家的道,这才被逼的如斯狼狈,还挂了彩,跟随的人死了七七八八,他退到这渡口来也是意欲将事情闹大。倒不想隔极远便一眼瞧见了锦瑟的身影,凭他的眼力和记忆力,却是仅靠一个背影便认出了锦瑟。想着那日在姚府后门那个糊弄了自己的丫头,不知怎地他便相信这丫头定能带给他惊喜,他也极是期待瞧见他时她会有何种反应。

    故而便有了将才的一幕,如今见锦瑟临危不乱,还和自己开着玩笑,他越发觉着有趣,竟是微微倾身直将一张俊面贴在锦瑟面前一寸处,眯着眼如一只狡猾的猎豹盯着猎物般,危险却又温柔地道:“早先美人拿了爷的银子,这会子还想爷随你的意却是不能了。爷如今身处险境,反正也是一死,为何不寻个中意的地儿?你们汉人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爷今儿也尝尝是何等快意的滋味。”

    他说话时喷吐而出的轻柔气息带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锦瑟微微偏开头,眉宇间毫不掩饰厌弃之色。闻言虽气结,可也听明白了完颜宗泽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

    此刻完颜宗泽胸膛上的伤口还往外冒着血,虽是他已草草处理过流的不甚厉害,但也在一点点浸湿他的外裳,可那血却是一点都没滴到地上,将才完颜宗泽勒着她,也分明刻意避开了伤口,锦瑟不必瞧也知道背上定没沾染上血迹。这人到了如此境地,还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分明是打定主意要躲藏在她这里。

    再瞧他这副半点不惊的玩笑模样,只怕凭他的能耐便是被外头人发现了也能拼力全身而退。可他就是不愿轻易放过她,就是非得赖在这里将她拖下水!就因为那十两银子吗?眼前人还能再小气记仇点吗?

    不管如何,锦瑟是万不能叫人发现完颜宗泽在这屋里的。前世她受尽了罪,皆是因名声被毁之故,如今有万氏和吴氏睁大了眼盯着她,生恐抓不到她的错处,若完颜宗泽真被发现,只怕多难听的话她们也编排的出来。眼前人不走,她便只能帮他。

    耳听外头动静越来越大,锦瑟叹了一声,不再瞧完颜宗泽,扭头冲冬雪福了福身,道:“姑娘,只怕咱们得帮他遮掩一二,若不然于姑娘也是不好。”

    冬雪自一切都听锦瑟的,柳嬷嬷等人也知事情严重,皆屏息听从锦瑟安排。唯完颜宗泽见此,目光又在锦瑟和冬雪身上扫了扫,轻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蒹葭去箱笼里寻了小姐那件八团喜相逢织锦镶银鼠皮的大氅和先夫人那套秋香色素绒绣花的常服出来,白芷过来给他打散了头发梳个朝云髻……”锦瑟说着已顾不得其它,一把扯了完颜宗泽将人拽到梳妆镜前按坐了下来。完颜宗泽倒也配合,倒叫锦瑟微微松了一口气。

    锦瑟又连着交代了柳嬷嬷等人几句,几人匆忙地按吩咐各行其是,外头的响动却是越来越大。桌椅倒地之上,兵戈碰撞之声,女子们的惊呼之声,纷纷乱乱。

    锦瑟刚将帷帽扣在完颜宗泽头上,屋外已响起了一个男声,“四小姐,官府上船追捕池鹤山的贼匪头子,只怕要劳动四小姐开了门移步甲板,令兵爷们搜找一番。”

    白芷几人登时便浑身一震,皆瞧向锦瑟,锦瑟冲她们安抚一笑,白芷这才扬声道:“知道了,这便出去。”

    外头姚府这次跟随锦瑟出来的护院头头汪大柱闻声面色忐忑地瞧向身边一众官兵,道:“劳烦兵爷们稍侯片刻……”说着却是摸出一锭银子来往那官差的手中塞。

    那领头的官差却瞧都没瞧一眼,一脚便踹上了紧闭的房门,厉声道:“搜!”

    房门猛然被踢开,却见门前不足三步处四个小丫鬟并一个嬷嬷正簇拥着一个披了大氅,带着帷帽,只露出一头云鬓朱钗的小姐往这边来,似不妨房门会突然被撞开,那小姐吓的肩头一抖便往身后丫鬟的怀中避了避身子,而四个小丫鬟也是尖叫一团。那嬷嬷便怒目瞪了过来,沉声呵道:“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家老爷乃江州同知姚大人,姑娘乃前宰辅姚阁老的嫡亲孙女,你们是哪里的官兵,竟敢如此!就不怕吃板子吗?!”

    那打头的官兵却兀自未闻一般,一双厉目瞧都未瞧柳嬷嬷一眼,四下在屋中搜寻了一遍,眼见屋里一目了然,只床边堆着个大箱笼勉强能够藏人,又见床幔半掩着,便冲身边兵勇打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个穿官差服的小兵提着明晃晃的大刀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直直往床边儿去了。

    一阵乒乓作响,那两个小兵将箱笼里的衣裳、首饰等物翻了个底朝天,又搜找了床上床下并房中各个角落,却一无所获。打头官兵这才锐目盯向柳嬷嬷几人。

    柳嬷嬷已是气的面色铁青,见他望来,便厉声道:“不管你们是谁的手下,今日你们惊扰了姑娘,如此不给我姚府脸面,便等着丢差事,吃官司吧!”

    柳嬷嬷声音刚落,那兵头便冷笑一声,锐眸微眯,沉声道:“将帷帽脱掉!”

    柳嬷嬷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忙上前一步挡住身后姑娘,盯着站在一旁的汪大柱,道:“汪大柱,你这护院是吃白饭的吗?任由这些个浑人欺上来,四小姐是何等身份,岂容什么人想瞧便瞧!汪大柱,你可想好了,四小姐虽没了父兄撑腰,但却是正正经经的姚府主子姑娘,若是出个什么差池,仔细回去老太太和夫人扒了你全家的皮!”

    汪大柱本便觉着今日的官兵有些奇怪,平日在这江州地界,官差遇到姚家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像今日这般油盐不进,凶神恶煞的。他直觉这些兵爷惹不起,怕招惹了杀身之祸,又想着锦瑟在府中虽是面上得宠,可毕竟没了亲人,真若出了事老太太和夫人也未必会为其撑腰,便往后退不愿为锦瑟拼命,和这些官兵正面冲突。

    如今被柳嬷嬷一喝,他不觉心头一凛,只觉柳嬷嬷说的是,姚锦瑟是堂堂正正的姚府姑娘,就冲着这点他便不能不护着。姚锦瑟出了事,他一家便得跟着陪葬。

    想明白这一层,又见自家姑娘吓得躲在柳嬷嬷身后,摇摇欲坠,汪大柱便忙沉喝一声,“兵爷何意?!欺我姚府无人吗!兄弟们,护好四小姐,今儿任谁也甭想靠近四小姐一步!”

    他喝罢,带出来的那五个护院才冲了过来,官兵头目却是不屑地抿唇,其他兵勇也瞬时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剑来,登时场面便剑拔弩张了起来。

    却与此时,只听船屋东面的窗户下分明传来一声撞击和溅水声,柳嬷嬷面色一变,不觉扭头飞快地瞥了半掩的窗户一眼。那兵勇头目锐目盯了柳嬷嬷一眼,将她神情瞧在眼中,双眼一眯便直盯那半掩的窗户,迎着阳光却正见那窗棂上波光粼粼,竟是沾染着一层水光。他当即面色就是一变,飞步往窗前靠,沉声道:“上!”

    一众兵勇便也跟着抽出刀剑直逼那窗口处,杀机扑面而来吓得蒹葭几人连声尖叫,汪大柱见此,忙趁机吩咐着姚府护院们护着几人移出屋子,匆匆退到了甲板处。

    而屋中,兵勇头目到了窗前,眯了眯眼,身子骤然暴起,一跃踹开窗户,翻身在窗棂上蹲下手中锐利的长剑挽起寒光便往下刺,几乎同时,自窗口五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呼,兵勇头目一剑刺空,凝眸望去,却见船边儿的水面上露出一人来,望去却非他要寻之人,而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姑娘。

    那姑娘带着帷帽,轻纱拂面,身上已湿透显在水中呆了极久,背上还挂着一个空掉的竹篓,似极为吃惊,正一手捂着嘴一脸惊惶地瞪着他。

    “是个游娘子。”身后传来同伴的声音,那兵勇头领又扫了眼舱房,见八仙桌上摊着珠花绢帕等物,这才又仔细查探了下水面跃下了窗棂。

    恰于此时,前往搜查水下和其它舱房的兵勇也已过来,皆一无所获,便有一瘦高兵勇蹙眉道:“许是属下瞧错了,人上了旁边的船也未可知。”

    “走!”兵勇头领面色阴沉喝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到了甲板上自柳嬷嬷等人身边经过,却又猛然顿住脚步,虎目骤然盯向周身上下都蒙得严严实实的姚府四小姐。

    他目光一眯竟是突然出手,剑光飞闪,伴着咔嚓一声响,众人只见那姚四小姐头上戴着的帷帽竹制帽檐被一劈两半,四裂开来自她头顶飞落,纱幔拂过面颊,飘落地上,登时一张绝丽的小脸便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再无一丝遮掩。

    冬日明媚的阳光猛然照在锦瑟面容之上,她似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微微张着花瓣般的红唇,接着才惊声低呼一下,抬手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抓起去遮面容,身子更是往后一避扑到了后头丫鬟的肩头上,那丫鬟便忙低头劝着。

    柳嬷嬷见此惊呼一声已冲将上去对着那头领拳打脚踢,恨声道:“放肆,对我们姑娘如此无礼,休想就这般离开!”

    那头领瞧见了锦瑟模样,心中失望,已确定了所寻之人没在这船上,当即将铁臂一甩便将柳嬷嬷推开,也不管其他带着一众人大步而去。

    汪大柱扶了下,柳嬷嬷方没跌倒在地,她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地骂了两句,这才在白芷的劝解下和几个丫鬟一并簇拥着锦瑟又回了舱房。待门关上,众人才彻底松了口气,锦瑟忙道:“快将白鹤拉上来。”

    白芷和蒹葭闻言忙奔向窗口,探身去瞧,白鹤浮在水面上,已是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成了青紫色。几人慌忙地将她拉上来,用锦被裹住,锦瑟瞧着白鹤缓过劲儿来,这才放了心,瞥了眼坐在八仙桌旁悠哉游哉吃茶的完颜宗泽抿了抿唇,窝了一肚子火气。

    外头响起敲门声,接着便响起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姑娘,船马上就要开了,好些人家都在下船。今儿出了这般事,莫不若姑娘也先回府中,来日再禀了老太太到寺里上香可好?”

    锦瑟辨声,却是依弦院的粗使婆子刘妈妈。今日出了这等事,众人都心神不宁,柳嬷嬷听了分明也又所意动,瞧向锦瑟的目光带着几分恳切。锦瑟这次到灵音寺进香本便是有目的的,此刻怎肯掉头,更何况如今完颜宗泽可还赖在这里呢,瞧着他那模样竟是没有走的意思。

    这会子当着完颜宗泽的面儿锦瑟也不好和柳嬷嬷等人多说什么,故而她只走向冬雪,小声劝道:“姑娘,这会子若然回去,只怕府中真会起了流言,倒不好辟谣了。”

    柳嬷嬷闻言蹙眉,想想果真如此,府上人都知姑娘出来上香了,这若又匆匆回去,这船上遭遇官兵搜查一事再一传,难免那不知分寸又喜欢嚼舌的胡乱猜测传些难听的疯言疯语来,倒是这会子照旧去了寺中,反倒能压下此事。

    冬雪自点头称是,柳嬷嬷便冲外头道:“姑娘说了,这点事当不得什么,出趟门不容易,再来寺中又早安排妥帖了,不好再劳烦四夫人一次,便按原行程前往灵音寺。”

    外头刘妈妈应了一声脚步声便远去了,锦瑟这才冲柳嬷嬷使了个眼色,瞥了完颜宗泽一眼。柳嬷嬷心知锦瑟是叫她带着几个丫鬟避出去,许是和这俊美的异域男子有话要说,经这一阵工夫,柳嬷嬷也瞧出来完颜宗泽没有恶意,虽觉留了锦瑟和完颜宗泽单独相处有些不妥,可今日发生的本便不寻常,事急从权,关键是赶紧驱走这男子,柳嬷嬷料想锦瑟定有法子,便蹙了蹙眉顺了锦瑟之意。

    她走到冬雪面前,劝道:“这里乱糟糟的,老奴瞧姑娘面色也不好,且叫冬雪照顾着这位公子,老奴陪姑娘先避到下人舱中休息一下,可好?再来,白鹤身上湿着也不是法子。”

    冬雪应了,柳嬷嬷这才招呼了白芷、蒹葭和白鹤一并都退了出去,屋中便一下子只剩下了站在窗边含笑而立的锦瑟和穿一身女子襦裳襦裙却大刀阔马地叉腿坐在八仙桌旁的完颜宗泽。

    察觉到锦瑟的目光,完颜宗泽也瞧向她,眸光浮沉,似有探究意味。

    锦瑟对他的打量不甚在意,唇角挂着温婉笑意,福了福身,道:“公子要避的人已走了,敢问公子准备何时离开?婢子也好送了公子,去请我家小姐回来。”

    完颜宗泽瞧着锦瑟目光转为疑惑,眼前女子分明只十一二的模样,又是藏在深闺不经世事的弱质女流,这般的千金小姐遇事怎会如斯的镇定自若?

    锦瑟只当完颜宗泽是第二回见到自己,先前他便一直当她是姚府丫鬟,而今日自一开始她便以奴婢自称,身上衣着也无破绽之处,索性便欺瞒到底,她哪里知道完颜宗泽早便识破了她的身份。

    完颜宗泽能猜出锦瑟的身份,却是因那日在福德楼上听到的一席话,按影七复述他已断定姚四姑娘必是个有见识,有担当,又极为通透的姑娘,可将才观那插着玉梳的姑娘,穿戴虽更肖小姐,可气质却落了下乘。若然他不知姚四姑娘是何等性子,自不会生疑,可既知,反观之下便显得眼前人处处更合姚四姑娘的性子。再见柳嬷嬷等人对锦瑟的态度,完颜宗泽已心中了然。

    而此刻他听锦瑟还自称奴婢,兀自暗嘲,却也不揭穿她,只挑眉一笑,道:“你叫冬雪?”

    锦瑟见他不按理出牌,一副不慌不忙要拉她叙话的模样,无奈地抚了抚额,点头道:“奴婢冬雪,不知爷……”

    锦瑟话未说完,完颜宗泽已是抬手止住,复又屈起一指来冲锦瑟勾了勾,道:“过来于我处理了伤口再说其它。”

    他直接的语气,霸道的举止再度叫锦瑟气结,锦瑟识得之人皆知礼明义,何曾见过这样随性嚣张的,想起那日姚锦红问她完颜宗泽何以那般野蛮,她还道他是嚣张而非野蛮,如今想着锦瑟恨不能自抽嘴巴,这完颜宗泽岂止是野蛮,他压根就不懂礼数!

    见锦瑟小脸绯红,完颜宗泽自知是气的,眸中反倒晕染了一层笑意,只他尚未再度开口,却见锦瑟已恢复了沉静温婉,竟是笑着道:“爷请稍候。”

    锦瑟言罢从乱糟糟的箱笼中翻出个红木雕花盒,她捧着那盒子在八仙桌旁坐下,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竟是急治外伤的药物和绑带和剪刀。完颜宗泽诧异地瞧向站起身靠过来的锦瑟,语气微恼,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备这些东西作何?”

    见他不悦,锦瑟不明所以,自也不会告诉他,自前世那场金州之乱,眼瞧着弟弟在怀中失血而亡,她便有了随身带金疮药的习惯。事实上,想着这些,她笑容越发明媚地扬了扬手中剪刀,道:“有备无患嘛,像今日这不就用着了。”锦瑟言罢,便作势去划完颜宗泽胸前伤口附近的衣裳。

    完颜宗泽只觉锦瑟黑眸深不见底,两颗眼珠乌溜溜如同两汪黑色的玛瑙珠子,顾盼间修眉联娟,似柳若烟,双瞳剪水,却是隔雾看花,叫人不由跌进那黑洞洞的眸子中,心神不住往里吸。明明是春华娇美之态,却偏叫他觉出一股悲凉深寒的冷意来。又见她纤细无骨的手腕执着剪刀,似极没分寸地在他脸颊边划了两划,完颜宗泽便恍然觉着眼前站着的是美艳却要索拿人命的妖精,他一愣,锦瑟却已素腕飞转解开了他身上套着的秋香色女子襦裳对襟袄,正目不转睛,神情认真地剪开沾在他伤口上的衣服。

    完颜宗泽的伤口早便经过草草处理,故而将才并未有太多鲜血涌出,锦瑟只当他受伤不深,如今才知错了。横在他胸口的刀伤起码有她小臂长短,虽不及要害,但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中还可见细碎的沙石和破损的衣料黏在其上。

    这般重的伤势叫锦瑟抽了口气,不由瞥了眼完颜宗泽,暗叹此人心智之坚毅远胜常人,若是寻常人受了这般重伤只怕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更勿论在这里和她谈笑自如了。

    身在皇家,果然要经受常人所不能受,这位武英王在大锦虽不曾受到屈辱,但危险却和古往今来的质子是一般的。锦瑟想着心头微叹,这才动作极轻柔地给完颜宗泽处理起伤口来。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似怕多用力一分便会伤到他一般,可任谁也知道剔除沾染在伤口上的杂物越快越不受罪,她这般钝刀子割肉,分明是在报复。偏锦瑟神情再温婉不过,再认真不过,倒叫完颜宗泽挑眉抿唇,他不欲在锦瑟面前露怯,只得压了压意欲溢出口的呻吟,这才道:“你倒不怕这血腥。”

    锦瑟失笑,并不去瞧完颜宗泽,又剃掉一块嵌在血肉中的沙砾,这才道:“谁说我不怕的,要不爷您自己来?”

    锦瑟的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已少了将才的排斥,态度于方才急欲赶完颜宗泽走时全然不同,倒不是锦瑟怕了完颜宗泽,实是她发觉完颜宗泽是个跋扈性子,不习惯被人主导,加之他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只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便是再疾言厉色、冷若冰霜也是无用。

    这会子锦瑟只欲送走这瘟神,碍着完颜宗泽的身份又不能将其得罪狠了,瞧他睚眦必报,对她这样的小丫头也斤斤计较的性子,锦瑟此刻也不得不低头,顺着他的毛捋,只希望这位的伤口处置妥当了赶紧的滚蛋。

    她言罢抬眸瞧了眼完颜宗泽,见他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显是疼的嘴唇都发白了,却兀自忍着一声不吭,锦瑟心中好笑,翘了翘唇角。

    锦瑟的思虑完颜宗泽自不知,见她不过片刻间便态度截然相反,倒越发疑惑。他凝眸盯着锦瑟细瞧,却见她形容尚小,已初露绝色之姿,阳光照在她细白的面容上,那面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螓首蛾眉,素齿朱唇,神情静琬,风姿卓越,这般年纪已一颦一笑皆透骨风韵,若然再过上两年却不知又该是何等倾城之态,完颜宗泽瞧的双眸微迷。

    有趣的是,锦瑟竟对他**裸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动作间贴的很近,小巧而精致的鼻翼喷吐出的如兰气息喷抚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带起一股入骨又钻心的瘙痒来,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血腥中却有一缕隐隐约约的兰熏桂馥清晰如腹,完颜宗泽目光轻闪,喉头滚动一下。再察觉到锦瑟碰触间纤巧微凉又柔软无骨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游动,不知怎的面颊便一阵火热起来,匆忙别开了脸。

    半响他才撇了撇唇,再次瞧向锦瑟,见她气息平稳,瞧都不曾瞧他一眼,一时间眸中又带上了几分不服的执拗,竟自慢悠悠地用他暗哑的声音赞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锦瑟纵使再沉稳,被他这般直勾勾地来回盯着,又似情人细语般低喃的语气调戏,也是气的五腹六脏都打了结。她双颊因羞恼红若朝霞,唇角笑意却依旧温婉,微嘲地道:“早便闻武英王风流多情,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这话却是不再和完颜宗泽绕弯,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说话间她手下一个失力洒药的瓶子直撞上一块外翻的皮肉,当即完颜宗泽便猛抽了一口冷气,身子紧绷如铁,锦瑟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俏丽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完颜宗泽不防她会突然念出武英王来,更因疼痛咬了牙,再瞧锦瑟近在咫尺又清丽俏皮的笑颜,只觉心头一颤,视线禁不住一阵恍惚,转而又暗生警惕,眸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双眼一迷抬手便抓了锦瑟右腕,狠狠攒住,沉声道:“你欲如何?”

    他却是怀疑起锦瑟的身份和目的来了!手腕被狠命箍住,骨骼生疼,完颜宗泽的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眸,眼角上挑出锐利的锋线,那蓝盈盈的眼眸如冰封的蓝宝石,射出幽凉锐利的光,冷峻又狠戾。

    锦瑟自知他心中所想,却不怕死的一笑,语气轻柔,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完颜宗泽脖颈下隔空滑过,道:“王爷说,谁会去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貌若无辜的小姑娘?兴许我是刻意靠近您的刺客呢。您瞧,那些官兵办不到的事,可能我这么轻轻一划王爷就命归黄泉了呢。”

    听她这般说完颜宗泽倒笑了,攒着锦瑟的五指微松,竟是神情挑逗而厌弃地上下扫了扫锦瑟,复又魅惑一笑,道:“美人计,你这青涩的身子却不够格儿,模样儿倒还能看,本王便勉为其难地受用了也无不可……”

    言罢却是用指腹在锦瑟手腕上的淤痕上似怜惜似贪恋地揉抚了两下,他那样子十足的登徒子,眸光邪魅惑人,动作放肆轻狂。锦瑟心下气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淡笑,道:“那可真是委屈王爷您了,好了,自己打个结吧。”

    她说着甩开完颜宗泽的手,不再顾他尚未缠好的绷带,退开一步在一边坐了。

    锦瑟竟是半点羞怯模样都没,完颜宗泽只叹她到底年纪尚小,还不知风月之事,心中竟隐约有些失落。只看她生起气来两腮微鼓的小模样,他却觉生动而可爱,莫名高兴。瞧了锦瑟两眼,他才兀自将绷带往腋下缠了两道,打了结,拢好衣裳这才重新看向锦瑟,道:“你怎知我是何人?”

    锦瑟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轻呷了一口,这才扬眉瞧向完颜宗泽,道:“能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又生得如此气度容貌,偏还是蓝眸的异域人怕是在北燕也不多见吧?更何况,我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连代表北燕皇族的海东青图腾都不认得的地步。”

    完颜宗泽闻言倒笑了,当日在姚府后门遇到她时,他肩上所披贾哈上确实烙有海东青的皇族图腾,这么说她确实当时就认出了自己。

    既知他的身份,却还敢贪他银子,随意糊弄他,这丫头倒是独一份的胆大,完颜宗泽想着却是眨了眨眸子,道:“怎么,瞧本王气度容貌过人,小丫头动心了?要不本王向你们小姐讨要了你,以后你便随在本王身边,可好?”

    完颜宗泽的语气虽充满挑逗意味,面上的笑容却带着北方男子的爽朗英气,故而倒不叫人觉着厌恶。锦瑟莞尔,也不接他话头,只道:“今日我对王爷也算有助呢,却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愿一听?”

    听锦瑟这般说完颜宗泽却不意外,将才锦瑟猛然挑明他的身份,他已有所领悟,这会子只剑眉一扬,道:“对美人儿本王向来有耐性。”

    锦瑟已习惯了完颜宗泽见缝插针调戏人的口吻,听他接了口,倒觉有望,眸光微亮,道:“王爷也知,婢子是姚同知府的丫鬟,今日婢子和我家小姐有幸遇到王爷,来日还请王爷能瞧在今日相遇一场的份上,放姚府上下一条生路。”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微诧,挑眉道:“此话怎讲?”

    前世时这江州地界可没听说北燕武英王遇刺这回事,锦瑟虽不知为何今生会有此事发生,但显然这事是必定要引起江州的一些变故的,江州知府是一定要因此事获罪的。

    将才听到汪大柱说官府要捉拿匪盗,欲搜查,锦瑟心中就存了疑。房门被撞开,她恰又瞧见那官兵头领冷漠地推开汪大柱手中银两,之后这群官兵对姚家人的态度,还有他们锐利的目光,杀机腾腾的气势,甚至敏捷的身手,更叫锦瑟肯定这些人绝非江州官兵。

    如今朝廷腐朽,大锦官兵只会做些欺民扰民的勾当,万不会有那般气势。再来,锦瑟立时便想起了寿辰上那两位姑娘谈及武英王暴打南郡王的事。

    此事发生在如今大锦明孝帝刚刚即位之刻,完颜宗泽在天子脚下将长公主嫡子打的丢了半条命,只怕为戏子争风吃醋是假,向大锦新朝示威才是真,他这也是在代北燕国试探大锦新帝。

    试探新帝和新朝对北燕的态度,试探新帝的处事手段和心性,很显然,通过这件事许多人都瞧出了,大锦明孝帝是个懦弱昏聩,治国乏力的无能之辈,他甚至欲取媚北燕换取安逸,这样一个只恨不能将完颜宗泽当祖宗供着的皇帝,又怎会派官兵明目张胆地追杀完颜宗泽?

    如今北燕蒸蒸日上,已是咄咄逼人,大锦怎会给其出兵南攻的理由?将才锦瑟一度以为那些兵勇不过是配合完颜宗泽在演贼喊捉贼的戏码,可后来瞧了那队官兵的行事手法和完颜宗泽身上实实在在的伤,她又否认了这一想法。

    这样一来,锦瑟所料,便只有一种可能。这队官兵乃藩镇西都王派来挑起大锦和北燕纷争的刺客。

    这西都王和汝阳王、疆毕王同为大锦三大藩王,西都王马绒手握重兵常年镇守西南藩疆,其人野心勃勃,狂悖傲慢。自大锦圣祖时封三大藩王起,便有规矩传下,藩王嫡长子五岁入京为质。而马绒嫡长子去年已满五岁,朝廷派人到西都接世子进京,马绒却迟迟不应,如今已是托了一年有余。

    锦瑟记得前世时郭氏大寿前十来天,明孝帝派礼部员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过江州还曾做客姚府。

    若无意外,今生此事当也发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马绒如今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子,又系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为质?此时若然北燕和大锦出了纷争,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抚藩王,安定边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会不了了之。

    更何况,将才锦瑟特意观察了那一队兵勇的穿戴,他们身上虽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脚上官靴却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阳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现紫红,若锦瑟记得不错,大锦唯西南边陲的万壑谷有这种紫红色泥土。

    完颜宗泽遇刺,又怎会不趁机问责大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为,明孝帝问责马绒,马绒不承认最后也只能是场糊涂官司,即便坐实了马绒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么实质好处。反观,此事按在江州府兵头上,北燕却能趁机向大锦发难,大锦是势要予北燕一些好处才能平息此事的。

    两厢比较,完颜宗泽会如何行事,便不言而喻了。

    这般想着,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爷,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王爷也知这些刺客非我大锦官兵,可王爷将其引到这众目睽睽、人多嘴杂的渡口来,怕是意在将这行刺之事闹大吧?王爷想将这刺杀一事按在大锦头上,安置在江州府兵头上,这将来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当其罪,江州官员怕是也要受到牵连吧?”

    完颜宗泽听锦瑟如此说,瞧向她的目光潋滟一闪,却又吃惊地道:“行刺本王的难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觉了什么,还望指点本王一二。我北燕人历来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今日本王伤成这般,手下更是折损严重,这若将来寻错了仇人可不好。再说,听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讲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锦瑟见完颜宗泽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讨教,又做出惊异万分的神情来,一双蓝眸却含笑晶莹,她不觉莞尔一笑,道:“王爷天纵奇才,自有分辨,王爷说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恳请王爷高抬贵手,到时候为我家老爷说上两句话,莫叫姚府上下被满门抄斩,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帮王爷一场,却还要落得流亡街头的下场啊。”

    完颜宗泽闻言眯了眯眼,仔细瞧了两眼锦瑟,这才道:“大锦军政不分权,江州府兵乃知府姜大人一体节制,大锦律法不牵连无辜,不连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责不到你家老爷头上。相反,姜知府获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来,姚大人还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来满门抄斩一说?”

    完颜宗泽只当锦瑟不明大锦律法,这才说的详尽,锦瑟闻言却眨巴着眼睛,道:“姜大人获罪不会牵连到我家老爷吗?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爷乃姜大人下属,下属本便是协理政务的,姜大人犯错,我家老爷也有失职之罪才是,怎可因过得福,升任知府?这不是赏罚不明嘛,王爷以为呢?”

    听锦瑟这般说,又见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灿闪烁,完颜宗泽才恍然了锦瑟意思,她这非是在为姚家说话,而是要他适时踩上姚家一脚,是要阻那姚礼赫的官路!

    想到当日在沈记发生的事,还有锦瑟姐弟寄养姚府的处境,完颜宗泽心下了然,笑着摇头,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言罢眯了眯眼,凑近锦瑟,又道,“你一个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知他是应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姜知府荣升,姚礼赫顺利升迁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现祥瑞之兆,恰逢宫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龙颜大悦,升姚礼赫为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其后姚礼赫借机攀上了皇长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游时伴驾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礼赫竟机缘之下因救驾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从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锦玉又怎能成为谢少文的正妻?

    姚礼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畅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时姚礼赫才步步高升,仅四年便官升五级位列朝班的。

    今世锦瑟又怎能容许姚礼赫顺利升任知府一职?锦瑟这几天本便在筹谋此事,只无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难及,谁知今日机会便就送上了门。对她千难万难之事,在完颜宗泽却不过一句话而已,锦瑟又岂会放过机会?

    见完颜宗泽凑上来,眸光含着深意,似要瞧透了她一般,锦瑟自知他是怀疑她的身份,一个小丫鬟是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锦瑟想完颜宗泽多半已猜到了她的身份,而当她将才挑明完颜宗泽身份时,便也没想再隐瞒身份。故而此刻,锦瑟半点不惊,只是笑道:“婢子只认姚四小姐为主,而非姚府。”

    完颜宗泽见她不愿道出真实身份,心知她是不想和自己过多牵扯,却也不恼,只勾了勾唇道:“冬雪可真是虑姚四小姐所虑的好奴婢,当得上忠厚二字。”

    锦瑟听他语出讥讽,面不红耳不赤地温婉扬笑,淡声道:“在其位谋其政,冬雪是四小姐的婢女,自万事以四小姐为先。便和王爷此刻身负重伤,却不以个人仇恨为念,一心为燕国筹谋是一样的。说起来,冬雪还有一笔买卖想和王爷谈,不知王爷可有兴趣?”

    闻言,完颜宗泽当即便扬起了眉,身子往后微仰,端祥着锦瑟,却道:“佳人所请,敢不详闻?”

    锦瑟将他眸中兴味和期待瞧在眼中,却是又缓缓举杯呷了一口茶,这才道:“听闻贵国皇帝欲亲征常年滋扰燕国北疆的北罕,却苦于军备不足,兵器司因缺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供应燕皇所需之兵器,燕皇已责令兵部在全国找寻铁矿,甚至高价征民间之铁。北燕万寿节将近,想来彼时王爷定是要回国贺寿的,若然王爷能解燕皇此忧,岂非送了最好的一份寿礼?解父所忧,只怕王爷能一跃成天下百姓忠孝之表率呢。”

    完颜宗泽闻言目光陡然一亮,复又浮沉起幽暗不明的光芒来。这次他离开凤京,其中一条目的便是寻找铁矿,燕国出兵北罕倒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筹备军需。父皇胸怀天下,欲一统南北,北燕若想南攻大锦,却需要大量武器,而如今北燕的铁储备却远远不够……

    他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女孩竟是和他谈及这个,重新审视着端坐身旁,一脸婉约笑容品着茶的小女孩,完颜宗泽半响不语,眸光浮沉几许,半响他才重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支起右肘在八仙桌上托了脑袋,半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道:“你竟知那里有铁!这生意本王极感兴趣,你且说说想要什么。”

    锦瑟便也笑了,神情温和,道:“皇室贵胄身旁总有暗卫跟随,王爷身在异国,燕帝疼惜您势必要派大量暗卫保护左右。听闻这种暗卫死士皆是从小便经受训练,誓死护主,忠心不二,千金难买。我要的不多,只望王爷能送我两名暗卫,便再无他求。”

    完颜宗泽闻言又是一愣,接着才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成交,这两日我便派人过去。”言罢却又凑近锦瑟,道,“这生意本王倒占了极大便宜,本王平生虽最爱占美人便宜,可该怜香惜玉时却也不含糊,要不要我帮你料理了姚家?”

    料理了姚家?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如是说,微微一怔却笑了。她之所以和完颜宗泽做这买卖,一来是她急需两个暗卫遣用,再来不过是欲借此和北燕交个善缘,来日许有大用,倒真没想着求了完颜宗泽整饬姚家。

    锦瑟微微动心,接着却又否了此念。若然此事也依赖了完颜宗泽,于她,这笔生意也便等价了,既是等价买卖,来日她再有所请完颜宗泽却未必肯应。所谓好刀用在钢刃上,姚家之事她相信凭她能力当可应付,完颜宗泽这里还是要留上一条后路的好。

    再来她和弟弟如今还寄养在姚家,姚家落难,于他们姐弟也没有好处。何况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姚氏一族谁忠谁奸,她尚没弄分明。倘使一竿子打死,以后文青又要靠谁去?没有了家族依持,便是文青能高中状元,仕途也难走远。

    在一切没部署好之前,不能对姚家动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损人一千自毁八百的事她岂能去做?更有,报仇之事,到底是自己来方能解恨。

    这般想着锦瑟笑意荡漾,明眸微扬,道:“多谢王爷,只是此事我家小姐自有计较,便不劳王爷费心了。青州之南有一五柳山,人烟罕至,王爷所需,当尽在此地。”

    完颜宗泽听锦瑟竟这般爽快地将那藏铁之处告之,目光再度锁着她流光熠熠,他歪了歪唇,道:“本王很好奇,你一个闺阁女子,何以对矿藏地域之事如此精通?”

    这也无怪乎完颜宗泽奇怪,寻常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休说是知晓哪里有矿藏,便是你谈及方圆十里的山水来,只怕她也不知所谓。提及一个州县,能说出其大致方位的女子已是见多识广,而那青州更是距江州数千里之远,五柳山便是完颜宗泽也未曾听闻过,大锦的地图上也未绘出此山来,可锦瑟竟能肯定地说此处有铁矿,这事怎么瞧都叫人觉着匪夷所思。

    锦瑟闻言倒也不瞒他,只淡声道:“老太爷在世时曾着人遍寻大锦矿藏,老太爷过世后小姐曾整理其书稿等物,瞧见此事便和婢子说道了两句。”

    此事锦瑟倒没有欺瞒,当年祖父在世曾着人四处找寻铁矿,这五柳山矿藏呈报祖父时,祖父已致仕,本是要上奏朝廷的,无奈竟突染风寒,仅仅三日便命归黄泉。她悲恸过度,又携弟归族,万千事端使得心力交瘁,待后来有心情整理祖父所留文稿书信已是一年之后,彼时她将此事告知姚礼赫,姚礼赫却迟迟未曾上报朝廷,在江州知府的缺儿空出来时,他才一纸奏章将此事上报,也因此得了如今内阁首辅万大人高看,升任了江州知府一职。

    可这五柳山的矿藏最后也没能被大锦所用,金州发生农民起义,北燕趁大锦疲于应对时,大军压境,兵临壑江,明孝帝慌忙派使臣前往谈判,最后将青州、丰州割给了北燕。三年后五柳山矿藏被发现,燕王龙颜大悦,还曾以此事公然讥笑明孝帝有眼无珠。

    燕帝不知,其实这五柳山矿藏一事,早年万阁老便向明孝帝上过奏章,只明孝帝根本沉溺美色,无批阅奏章之余。而金州暴乱时,万阁老也已致使,明孝帝却又重用宦官崔贤,万阁老听闻大锦欲割地青州,曾连夜上折,提及五柳山矿藏一事,可崔贤却因党争扣了这折子。

    思及祖父在时无一刻不在忧心天下,图报君恩,为大锦呕心沥血,而大锦却早已病入膏肓,奸佞当道,败象显露,锦瑟不觉眸含怅然和悲凉之色,却闻耳边响起完颜宗泽的叹息声。

    “大锦先帝虽平庸无能,却有一条当受世人称赞,那便是简拔了一批若姚阁老,万阁老、镇国公、廖尚书这样一批能臣忠臣,在这上面倒也称得上是知人善用了,可说的上是守成之君。姚阁老居首辅之位十余年,大锦百姓虽谈不上富足安乐,但亦未发生饿殍之事,更不曾发生民变暴乱,姚阁老殚精竭虑可见一斑,当得上一代名相,令人敬仰。若我北燕有此能臣,何愁大业不成!”

    锦瑟闻言神情一恸,一瞬便又恢复了沉静,却道:“王爷的伤已无大碍,不知王爷准备何时离去?”

    完颜宗泽却捧了心窝,几分受伤的道:“怎又来赶本王,本王便那么不招冬雪待见?”

    锦瑟见他刻意耍宝,倒是一笑,回道:“婢子是替王爷的手下着急,寻不到王爷若然他们皆自戕谢罪,那王爷岂不要内疚致死?”

    她言罢便欲起身,谁知完颜宗泽竟也猛然站了起来,身子前倾,锦瑟险些一头撞进他怀中,身子猛然后仰去避,一个失衡她忙抬手去抓桌子,后腰却已被一只大掌揽住,却是完颜宗泽一个海底捞月扶住了她。

    他并未借机靠近她,却也没有放开她的打算,锦瑟直起身来,感受着他温热的大掌似占满了她整个后腰,引得她背脊微僵,沉静的眸子和他对上,却闻完颜宗泽笑道:“劳冬雪替本王忧心了,本王却更好奇,冬雪对男人的碰触怎如斯淡漠,倒似见惯了男人身体一般。”

    这话说的尤为粗野,只怕是个闺阁女子听了都要恼羞成怒,重则恸哭不止、以死明志,锦瑟眯了眯眼,却只清眸流转,上下扫了扫完颜宗泽,讥声道:“王爷这样也算男人?”

    言罢她抬手推开完颜宗泽,自将八仙桌上绷带等物收拾齐整,又捧着那红木盒子不紧不慢地行至床边放回了箱笼,竟是不再搭理完颜宗泽。

    而完颜宗泽被锦瑟清冽含嘲的眸子一扫,只觉面红耳赤,他本不是注重外表、恪守儒家礼仪的迂腐之人,向来随性肆意,故而梳着女子的发髻,身穿女子襦裳襦裙并不觉怎样丢脸。

    可这会子被锦瑟一嘲,不知怎的他就觉一股羞燥之意铺天盖地而来。穿成这样不算个男人!锦瑟的话入耳,他羞恼间竟是极不愿得她如此看待的。

    见锦瑟言罢便扭身若无其事地只留了个静默的背影于他,完颜宗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踹上身前座椅,将椅子踢得打了个转儿,复又恨恨地抬手去扯头上发钗等物。

    将其呼啦啦地扔了一桌,犹且觉着不解恨,又去扯身上那件棉质襦裳小袄,只手触上那衣服想着之前锦瑟吩咐丫鬟去取这衣裳时所说的话,和她当时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舍,他却又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锦瑟听到脱衣的窸窣声,本能蹙眉,她回头见完颜宗泽虽瞧着气恨,却不曾扯坏那衣裳,这才面色平静了下来。

    今日完颜宗泽身上所穿衣裳却是锦瑟生母廖华的遗物,廖华过世,许多衣物当年便烧毁了,后来离京又处理了一部分,唯今留在锦瑟身边的本便没几件生母的旧裳。

    这件棉质常服是廖华生前极爱的,锦瑟总觉上头有母亲的味道,故而时刻带在身边,有时心慌难眠时还会穿上入睡,平日也都不叫丫鬟乱碰,委实珍惜的紧。今日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取出来救急。

    也因她的衣裳都太小,别说完颜宗泽穿不上,便是披着都嫌小。而廖华本便比一般女子要高,这件常服又做的宽松,经年浣洗,衣料也松散了不少,完颜宗泽才勉强能穿在身上。也多亏了这衣裳,才能叫锦瑟方才声东击西,偷天换日地骗走了那队刺客。

    早先在屋中时完颜宗泽便是穿着这件衣裳,披了大氅,缩着肩膀,又半蹲了身子,带着帷帽装成小姐模样躲过查看的。到了甲板上也是他突然出手制造了些混乱,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将披风和帷帽穿戴在了锦瑟身上,趁机躲在众多丫鬟中,这才又避开了后来那刺客头目的追查。

    完颜宗泽感受到锦瑟瞧来的目光,便用力地将脱下的衣裳摔在了八仙桌上,一屁股坐下怒目瞪向她。

    他墨黑的发尽数散下,掠至脑后,丝丝发缕在穿窗而过的微风中轻舞飞扬,时而一缕缭绕过宽阔的额头,锋锐的剑眉,时而又抚过因紧抿而愈发棱角分明的唇。狭长的眼眸因怒火,那瞳仁中似有一簇冰蓝色的火焰在升腾,忽闪着明亮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窄窄的鼻梁上投下剪影,映着幽光,挺立卓拔。

    他那容颜之俊美不凡,此刻当真是彰显无遗,只是神情却带着些孩子气的赌气。锦瑟瞧着他,扬起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道:“冬雪不过一句玩笑话,王爷何必恼怒?王爷英俊无双,是有名的美男子,冬雪陪伴小姐于深闺之中也有耳闻,此刻瞧着王爷,还真真是赏心悦目呢。”

    她言罢,却是不再顾念完颜宗泽的心情与否,自低了头,凝眸捧了床上散着的书瞧了起来。

    而完颜宗泽恼怒中,只觉锦瑟将才那一笑极是柔美,不知为何,她那黑洞洞打量他的眼神竟是叫他浑身不自在,坐如针毡。还有她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竟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和悸动来,待他回过神时,才恍然方才分明是被眼前这小丫头片子给调戏了!

    令他挫败气恼的是,他竟发觉自己双颊有些忍不住地发烫,而那边锦瑟却已翻了一页书。瞧她那神情,和那流动在书扉间的灵动眸子,完颜宗泽一点不怀疑她已全然忘了还在屋中的他,已沉迷在书册间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更叫他憋闷躁动,可瞧着静静看书的锦瑟,他又不愿再开口说话,仿似那样便更失面子。

    比定力,比从容淡定,他怎能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完颜宗泽想着便沉声哼了下,扭开了头也不再去瞧锦瑟。舱中一时便只剩下江水滚动的哗哗声,间或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竟是叫人觉着安宁而祥和,便在这样的安静中,完颜宗泽不知不觉已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片刻,锦瑟又翻了页书,这才瞧向端坐在桌前眯觉的完颜宗泽。他的背挺直着,眉头微微锁起,两臂撑在分开的双膝上,右手尚且按在腰间匕首之上,即便沉睡中也保持着警惕,如一只随时会暴起的兽。

    瞧面容他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可达斡尔人本便比汉人发育的早,想来他应不过十五岁,这样算来当年他为质时也还十岁不到,必定也很幸苦吧……

    前世她能得以报仇说起来还要谢谢这位武英王,若非他死在了大锦,燕帝许不会提前南征,若无北燕百万雄师直扑淞江,明孝帝也不会那般倚重杨建。若无明孝帝的倚重,杨建又岂能轻易扳倒政敌武安侯府?剪除后宫和杨皇后争宠数年的云妃?

    而前世她令柳嬷嬷送给镇国公的那封信,不过是当时的江宁总兵和谢少文暗通款曲的书信,江宁总兵向北燕投诚,那信便也成了杨建指证谢少文通敌叛国的罪证。

    而前世,完颜宗泽本已在回燕国的船上,中途却在安溪口下了船,带着一队人连夜奔驰去了肃州。当时肃州正闹民变,不知为何其暴露了身份,深恨北燕的乱民将其围住生生打死。

    听闻完颜宗泽之所以会突然前往肃州,皆为一女子,而他会被围攻也是因护那女子和其孩子才受了拖累,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必是能逃脱的。还听闻他断气时怀中仍死死抱着那女子,后来燕**队赶到,两人皆已身亡,**僵硬,竟是无法将两人分开。尸首被运回燕京圣城,金后见之,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当年凤京对此事传闻极多,众人皆以为那女子是完颜宗泽心爱之人,那孩子也必是其私生子,事实如何却不得而知。但不管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锦瑟都觉着能用命去护一个女子的男人不会坏到哪里去,起码他必是个有担当的血性男儿。这大概也是今日她会开口请求他,还和他谈生意的缘由吧。

    祖父和父亲皆是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的,此事若换在前世,锦瑟便是为着大锦的安定救了完颜宗泽,也万不会将铁矿一事告知。多活一事,她自私了,也凉薄了,没了悲天悯人的心思,只想着守护住弟弟,在这乱世闯出一条生存之路来。

    锦瑟想着转开目光瞧向半掩的窗口,路边的江景自眼底掠过,因正值隆冬,万物凋零,四下皆灰茫茫一片,一如她苍茫的心。

    祖父、父亲留下的家产对吴氏来说可谓放在嘴边的肥肉,对族中他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和文青便是那怀抱大金元宝行走熙熙攘攘街头的两个孩子,周围觊觎的目光便能将他们撕裂。

    她是女子,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文青一旦没了,她家便成了绝户,家产归族,能平白分到一份钱财,谁又会计较文青的死?而姚礼赫一房,因着教养他们姐弟多年,总是要分大头的。吴氏出身商户,本便视财如命,这也难怪她会处心积虑地谋害文青。前世文青死在逃难的路上,又何曾有一个族人关心过他的死因?关心过他的后事?他们只惦念着那些家产该如何分配。

    前些日,在沈记吴氏没能得逞,必然会再度筹谋,不定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索弟弟的命,弟弟真若去了,吴氏只要抛出一部分家产,令族人受益,又有几人还会去细查弟弟的死因?

    大锦保护各大世家和宗族,故而按大锦律法,族人间发生纠纷,争执,都要到各宗族祠堂中由族老们共同裁决,若越过宗族将纠纷闹至衙门,官老爷是不予受理的。宗族处罚自家子弟,便是将那不孝子孙生生打死在祠堂中,官府也是不予追究的。除非有那族人不服宗老们的处决非要闹至公堂,官府视情况即便受理了案子,为苦主翻了案,此族人也算是将宗族满门给得罪了,很可能会落得个驱除出族,背井离乡的下场。

    弟弟年幼,又无功名护身,吴氏害死弟弟,很可能她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如今他们姐弟的境况可谓虎狼环绕,防不胜防。族人中谁忠谁奸她妄活一世竟不甚清楚,如今虽得重生,但仍境况堪忧,吴氏想要捏死她们这对姐弟实在有太多的法子,她又怎能不担忧心惊,步步筹谋?

    这也是她在府中推波助澜,撺掇四房和姚文敏和吴氏对上,却始终不愿正面迎击吴氏的缘由。如今吴氏一手掌控着她和弟弟犹且手段阴狠,若然叫吴氏发觉她已非那个事事信赖依靠她的姚锦瑟,吴氏是否会冒险直取她和弟弟性命也不好说啊,唯今有了从完颜宗泽处讨来的两名暗卫却能放下些心了。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所寄托,有牵挂的人方能活的有趣味,不管如何,既苍天悲悯将弟弟还给了她,这次她定要护他周全。再想靠近文青谋他性命,不管是谁,她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想着这些,锦瑟清澄的目光不觉便锐利了起来,似燃烧了火焰般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而当锦瑟目光扫去时,完颜宗泽便一个凛然惊醒了过来。感受到锦瑟安静的目光如水般落在身上,复又移开,他才微微睁开眼睛瞧向她。

    目光所及,女孩沉静地端坐在床沿上,背脊挺的笔直,幽凉的目光透窗而过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悲愤中。

    完颜宗泽有些不明,本是个温婉纤弱的女孩,究竟是什么事情,究竟她想到了什么,竟会呈现出如此辽远激昂,杀气而哀烈的神态,更有那挥之不去的凄凉,凝在若柳似烟的眉梢,深深几许,叫人瞧着竟是抵不过一阵阵心悸。

    两个多时辰后,船在小寒山山脚的渡口停靠,柳嬷嬷和白芷几人一道进来,收拾了行装,锦瑟向完颜宗泽辞行,福了福身道:“冬雪告辞,爷请自便。”

    完颜宗泽见她垂着眸子,也不瞧他,一副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模样,不觉气闷,却是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道:“总有一日,我会叫你亲口将闺名告之于我。”

    锦瑟闻言却再度福了福身,未曾多言,外头已响起了几个婆子的请安声,完颜宗泽低声哼了下这才闪进了床后窄道,用床幔遮住了身子,白芷开了门,几个婆子进来将箱笼等物搬出。

    待下了船,众人乘上马车,柳嬷嬷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望了眼停靠在岸边的船舫,拍着心口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姑娘,那位爷到底是何人?姑娘怎会认识这般狂悖之徒?”

    锦瑟见柳嬷嬷一脸后怕,莞尔一笑,道:“不过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乳娘回头记得再嘱咐下冬雪几个,今日之事万不能叫人知晓。”

    柳嬷嬷应了,见锦瑟似极疲累,便也不再多问。马车沿着山道缓行,又走了约莫小半时辰才到了灵音寺所在西莲峰的山脚下。柳嬷嬷给锦瑟重新梳了妆,这才给她披上大毛料的斗篷,戴上帷帽,扶着她下了车。

    此刻已天色渐暗,苍山凝暮,一日已入黄昏,天边火烧般的带起晚霞炫彩,夕阳的余晖暖意连绵令吹抚而来的山风似也不再那般刺骨生寒。早已有小沙弥侯在了山脚下,锦瑟换乘了两人抬的肩舆,这才由几个护院和婆子前后护着登山而行。

    灵音寺是江州一带最富盛名的寺庙,建寺已有四百余年,寺庙笼在一片松林之间,便是这隆冬岁月,也葱翠满目,飞鸟自霞色间成群掠过,投林归巢。山间修了平整的石阶,青石蜿蜒,古寺深藏,每隔一段路便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临近寺庙,檀香缭绕,曲径通幽,叫人尚未入寺,已感安宁祥和,已沐禅心。

    锦瑟在寺门下了肩舆,由引客僧带着往寺庙大殿,叩拜,上香,锦瑟吩咐柳嬷嬷将早准备好的香火钱奉上,一番折腾外头已天色沉暗。锦瑟又前往供奉祖父,父母长明灯的殿中叩了牌位,又奉上了点长明灯的银钱,这才随着引路沙弥往寺庙专为敬香留宿女眷准备的客院去。

    每年姚家在灵音寺所花香火和香油钱不下千两,而今年是姚老太太六十大寿,姚礼赫更是捐了万两香火钱为地藏菩萨重塑了金身。像姚家这样的大香客在灵音寺是有专门供其女眷歇脚和留宿的客院的。

    锦瑟因每年都要往灵音寺来为亡故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上香祈福,故而对灵音寺并不陌生,带路的小沙弥也是锦瑟识得的,不过六七岁模样,长着一张圆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再映着那光秃秃的大圆脑袋,模样极是讨喜。

    小沙弥领着锦瑟和柳嬷嬷几人到了客院所在,众人却见姚家惯常所住的客院东面的院落外站了六个提着灯笼的守院婆子。这些婆子们穿着同色的墨绿比甲,褐色襦裙,系暗红汗巾,瞧着极为讲究。

    她们瞧见锦瑟等人过来,齐齐冲这边福了福身,神态不卑不亢,却又极是有礼,一瞧便是颇有规矩的人家才能教养出的奴才。柳嬷嬷瞧着便是一愣,冲那小沙弥问道:“可是哪位贵人留宿在此?”

    小沙弥尚未答话,锦瑟却已微微扬起了唇角,目光潋滟闪烁着明媚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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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啥,话说素素还没最终确定楠竹人选呢,只对文文大致走向确定了,关于楠竹,亲们的呼声还是有一定作用滴哦。所以,喜欢子御帅锅的姑娘们赶紧吼吼啊。

    话说还有没看过素素《侯门嫡女》的亲亲没,再次推荐下哦。也是重生复仇的种田文,一对一,温馨甜蜜的文哦,链接在作者其它作品里,或书评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