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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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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子孟沉着脸训斥:“胡闹,宫中轮值怎可擅离职守。”

    “可是……”,杨悸鹿闻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委屈道:“表哥,晌午的时候不是你要我抽空跑一趟骊马山,给龙泉寺里的宫大哥送信的吗?”

    赵子孟紧抿着薄唇默然不语。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年,竟是快要长得同自己一般高了。他自幼记事便早,又兼之心思敏锐,如何察觉不出父亲眼底的厌憎。可叹母亲看不明白,总是在寂寂长夜里抱着他追忆往昔,盼着那人终有一日会回头。

    后来,她便死了。心如死灰、油尽灯枯。

    或许是因为幼年记忆里母亲怀抱的温暖铭心刻骨,而后独自面对一室经卷的孤寒岁月则更显漫长。

    纵使年少时便科举簪花,纵使才华名动士林,纵使此生位极人臣,纵使死后青史留名……可是,这世间却再没有人会温柔慈爱地叫他一声獾郎。

    少年时祖父若去西南,则会将他送去杨府姑祖母处。杨老夫人是祖父的幼妹,与祖母姑嫂情深,且和母亲私交甚好。她知晓自己的小字。

    每当心情烦闷时,他都会佯装不经意地路过杨老夫人的院门,然后面无表情地等着老人慈爱的声音响起:“獾哥儿,快进来……”

    年长的妇人声音里满是岁月浸润的温和。他想,若是母亲福寿绵长,多年后大抵也是这般慈和的模样。

    在杨老夫人的院子里总是能碰见一个吃蜂糖糕吃得满脸都是的小胖团子。虽然长大后杨悸鹿再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爱吃甜食了,可他却记得真切。那个胖团子挂在自己的腿上仰着白胖的小脸天真地宣称:“最喜欢表哥了!表哥从来不抢我的蜂糖糕!”

    他不会去抢蜂糖糕,他不爱吃,也没吃过。那是他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甜。

    赵子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貌相当的少年少女。鹿哥儿骄矜地挺着小胸膛扬着下巴站着,想要佯装不经意,却又时不时地偷偷拿余光去瞧她。她也毫不矜持,瞪大了眼儿回看过去。然后鹿哥儿就悄悄红了耳朵……

    他别开眼,终于还是沉声道:“那你们便去罢。”

    宫城外边已经有一辆华丽大气的马车候着了,杨悸鹿骑马立在马车边上等她们上车。

    昭昭今日荔枝汤饮得多了,圆溜溜的小肚里全是汤水,一时竟没能登上马车。杨悸鹿见状就要下马扶她,昭昭赶忙脆生生地开口制止道:“我自己上得去!”

    杨悸鹿红着耳朵辩解道:“哪个要来扶你了?我不过是调整一下坐姿罢了。”

    昭昭羞愤,算是她自作多情了还不成。

    她一撩开帘子进了马车,就对上了王璧君暗含打趣的目光。王璧君聪慧善谋,平日里不是会与人说笑打趣的。王家的女子素来有端庄稳重的贤名,最出名的一个便是王璧君的姑祖母王氏。

    王氏乃是昔年大周朝潘钺将军的妻子,隐忍善谋有大义。霸州城破之时,她敏锐地觉察到府内有辽国人的奸细。她为了不被辽人掌握地下工事的出入口,宁可自己怀着身孕沦为辽人的战俘也不愿躲进密道里。

    后来王氏生死不知,可她的义事却被传了下来,就连太-祖皇帝也说王氏是个知晓大是大非的巾帼英雄。

    王家的女子向来是这般端肃正经的形象,可今日王璧君却是难得地开口调笑道:“今日晨起时感觉气温回暖,我还疑心是春天这么早就来了呢。”

    昭昭也不甘示弱地接口道:“春天还早,梅花倒是开得好。”说完后方知失言。

    两人此时总算是彼此心头敞亮了,都知晓了那夜正是对方。昭昭也不再装傻隐瞒,轻声开口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璧君也低声应了一声算是知晓。两人便不再说话,昭昭又拿起了手中的书本研读了起来。正所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她要多多努力才是。

    马车驶上了雀御街,向西一拐往外城去。路上有一段要经过汴河沿岸,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昭昭和王璧君待在车里,不同于其他女孩们总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她们一人捧了一本书看,倒是真有几分女官的好学架势。

    杨悸鹿这一路上竖着耳朵想听车里昭昭的声音,却什么也没听见。他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丫头明明挺聒噪的呀,今儿怎么半句话也没有?

    忽而,马车停住了。杨悸鹿策马上前去查看情况,原来是沿途拥挤,他们的马车和前边一辆古朴的马车对上了,彼此都过不去。

    杨悸鹿皱眉,他刚想上前开路,却听街边一阵凄凄惨惨的女声响起:“家父已经过世多日,小女子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昭昭在马车里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得,这是碰见卖身葬父的了。

    只听嘈杂声响中,一个粗鲁淫邪的声音响起:“小娘子若是跟我回去做了我第六房小妾,岳父的丧事我自是会风光大办。”

    而后又是一阵哄笑吵闹,似乎是那女子不愿卖身与他,而那粗鲁男人竟是仗着七拐八拐的亲戚里有做官的,直接当街动手动脚了。

    “公子,公子,救命啊!”那女子竟是跑到了杨悸路的马前凄楚无依地求助。

    昭昭看见王璧君眼底闪过一丝明了的笑意,她自己也是听出来了,敢情这女子卖身葬父还挑上买主了。一眼就瞧上了年少英俊、贵气不凡的杨悸鹿倒是眼光颇高。

    “干什么?”却听杨悸鹿不耐烦道,“仔细惊了我的马!”

    那女子一滞,复又垂泪道:“求公子救救我吧,那人,那人……”

    杨悸鹿不想与她多做纠缠直接道:“你这厢卖身葬父,他那厢也愿出钱安葬你父亲,你跟他回府不就了解了?”

    “可是,可是他当街就这般,如何……”那女子期期艾艾道,“若是公子肯出钱为我安葬老父,我愿给公子为奴为婢,贴身伺候……”

    话音未落只听杨悸鹿嗤笑一声:“我院里的大丫鬟都是管事嬷嬷从小训练起来的,便是洒扫庭院的小丫鬟也是精挑细选,你一上来就想贴身伺候我,倒是会想。”

    杨悸鹿不再与那不知礼法的女子多言,上前向对面挡路的马车道:“不知可否让出一条道来先让我等过去?”

    昭昭有些好奇外边那个异想天开的奇女子是何模样,便悄悄掀开了帘子去看,却不意对面那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起,她正对上了车里阮熙寒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