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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吾心吾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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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缨带着纪承书往上天崖中央走去,越往里,剑便越为稀少,同时压力也越来越大。

    在外围的皑皑白雪之内,居然是一处平静深邃的水潭,水潭是金色的,流淌的金色,看起来不像水,而是跌落的阳光。

    在水潭正中,是一处裂缝,与入地渊一模一样的裂缝,大小刚刚好一柄剑掉落进去,然而神奇的是,这一处水潭并未因为裂缝而减少分毫。

    “这是你师父,三祖姜善。”红缨拢了拢发,还不等纪承书问出三祖不是飞升了么的问题,就解释道:“他老人家当年确实是飞升了,然后又跑回来了。”

    劈开那一线仙人交界,回来了。

    “三祖说:‘我不在了,你们这些没人管的小兔崽子估计会闹腾得天翻地覆。’”红缨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还颇有几分心有余悸的味道:“他当年是刑堂长老……”

    纪承书了然地拍了拍红缨,被弹额头。

    “入地渊也是他回来之后才出现的。”红缨耸肩,语气责备却笑容自豪:“真是个乱来的人。”

    ……确实,有够乱来。

    纪承书想起那古怪深渊,缩了缩脖子,他就不怕把整个昆仑一劈两半吗?

    “你是百年来第二个被三祖承认的弟子,也是昆仑这一代的第十一位真传。”红缨笑着拍了拍纪承书的肩膀,“还用我提醒吗?拜师呀。”

    纪承书挠了挠脸,问出了一个她本来是随口一提的问题:“我可以冒昧问一下,第一位是谁吗?”

    “……你这一脉唯一欺师背祖的人。”红缨的笑容不改,语气却沉吟下来,纪承书知道她说错了话,刚刚想要摆手却被红缨打断:“昆仑弃徒,容与。”

    纪承书的表情僵掉,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容与?……容、与?

    她还想要垂死挣扎一下:“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的容与?”

    “就是这个容与。”红缨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纪承书痛苦地捂住脸:“抱歉,我可能没办法拜入昆仑了……”

    “那个容与,”她的声音都换了一个调子,忍耐的飘渺的呢喃:“是我上辈子的师父啊……”

    那是她如兄如父如友的先生,是教她习字教她练剑的恩人。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醒地感受到,她与这个时代相隔了两千年的时光,并且永远不可能缩短。

    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所谓重生,并不是重新再来或者斩断过去。

    而是从你重新睁眼的那一刻,要做好与过去的一切告别的准备。

    永远不会有相同的下一秒,你所知的,所做的,所念想的,都不在了。

    所有事情知道的只有你一个人,记得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无法倾诉亦无法言说,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

    最不可逾越的,便是时间的隔阂。

    “昆仑太好了,我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纪承书抬起脸,眼眶红了一圈,她很少低头,刚刚的低头已是失态:“所以我没办法抱着这种心情拜入昆仑,我无法接受自己带着这样一种有瑕疵的感情去玷污这里。”

    她尽力维持着声调的平静,虽然颤抖依旧明显。

    容与曾经对她说过,再痛苦也要昂首挺胸地活着,逃避低头就是心灵的败北。

    “我可以自废修为洗去记忆,当做我没有来过这里。”纪承书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即使不是因为容与,她也依旧与此处无缘:“因为容与我才想起来的,我上辈子双手沾满鲜血,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

    红缨安静的看着她,目光看不出喜怒。

    “我曾经步入朝堂,谋害忠良,架空皇权,设立了一个只有两岁的傀儡皇帝,”她笑,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鲜血仍在:“我逼死了很多人也害死了很多人,那些反对我的和无辜者,反对我的,我全都灭了满门。”

    “我修建运河与大路,但因为监管不力导致变成了繁重的徭役,无数的人因此而死。”

    “我曾经远征西域,我的军队曾经踏遍马蹄可以到达的所有地方。”

    “我毁灭了千年传承的世家和一个王朝……”

    她曾经做过更多比她所说的更为过分的事情,不是不敢面对,而是说不出口。

    “然后呢?”红缨打断了她,红衣夺目,白发如霜,“你这辈子做过这些事吗?”

    “没有,”纪承书摇摇头,“但是……”

    “那不就行了,你没必要为你没做过的事情忏悔。”红缨指尖缠绕着一缕黑发,“更何况,你不是已经在反省了吗?”

    “如果你还是无法释怀,”她站直身体,“那么,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能说说看吗?”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努力的机会。”纪承书的回应很快,并且坚定异常,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她的想法:绝不后悔。

    “很多人都无法选择出生,但更多的人连选择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让他们都能有一个努力的机会。”

    她站在那里,难以言喻的坚定:“我想要这世上人人可读书、能习字。”

    红缨的表情第一次凝重下来,如果说刚刚她还是云淡风轻,现在便是严阵以待:“你还差多少就做到了?”

    ……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这是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变革!

    任何一个时代的起始与终结总是伴随着鲜血与尸骸,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便是货真价实的绞肉机,领路者的脚下总是踏着尸骨无数。

    “还差一点点,”纪承书笑了,说不出的自豪,与红缨提起昆仑时如出一辙甚至更甚的自豪,“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做到了,可惜被发现了。”

    她摊手。

    “被发现?”红缨瞥眉,忽然想到一个令她震惊万分的答案:“你疯了!以修者之身去做这种事,在你成功的那一刻,你会被加注在你身上的因果之力顷刻间碾压得连灰都不剩!”

    “那又如何?”纪承书看着她,执拗凶狠的样子就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狗:“但我不觉得我错了!我不要大道,不求长生!若能让天下再无贫富之贵贱,人人可读书、能习字,那我自绝仙路魂飞魄散,又有何不可!”

    “你不明白家生子到底是什么!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是容与捡到了像条狗一样的我,我早就死了!”

    “我不甘心!如果出生无法选择,至少给我一个能选择努力与否的机会啊!”

    “我修长生不错,但若长生即为偷生,连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都还要瞻前顾后,那么——”

    纪承书站定,红缨见过的纪承书从未如此像一把出鞘利剑,锋锐而又一往无前:

    “我宁弃长生!”

    从上辈子被压抑到现在的感情顷刻间爆发出来,纪承书的样子从未这般狼狈过,她的眼睛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明亮过。

    她之前是死的,漂亮归漂亮,却毫无灵气,现在却活了,是扫去了灰尘的灵玉。

    “我花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纪承书舒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平静下来:“改革朝政,发展商业,我发现要实现书塾的推广,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饱饭的问题,只要肚子饱了,不用为生活而奔波,才有空去习字,有钱去读书。”

    “我一点点提高商人的地位,匠人的地位,农民的地位,女性的地位,同时打压仕官一脉,保留该保留的,不该有的东西都被我一点点的碾碎了。”

    “世家发现了我的动作,但太迟了,我有那个耐心和时间跟他们玩温水煮青蛙,不过他们把我的打算告诉了所有官员,最后还是分为守旧派和革新派,我们彻底闹翻了。”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的发起了战争,这个时候商人们已经成为了新的中坚,同时在我的待遇提高之后有不少的新事物涌现,包括可以横渡大洋的船与黑铁的枪炮,那是没有用任何法术支撑,但有着与这里的世界丝毫不相上下的神奇的事物。”

    纪承书的叙述截然而止,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痛的笑,两千年时光所凝聚的悲恸在她眼中化开,缭绕不散:

    “我真的很想让你看看,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也很想看看。”红缨柔软了眉眼,抬头仰望着空中,莫名地笑起来。

    先前红缨邀请她,更多的是带着监视与看管的成分,毕竟昆仑的掌门不是傻子,不管她是重生也好,夺舍也好,放在自己的眼皮下总会安心一些。

    更何况,昆仑是一个可以同化大多数人的地方。

    不论是一方权贵或是寒门子弟,只要入了昆仑,迟早都会变成昆仑人。

    但现在,她真正以昆仑掌门的身份真正去接纳这个人、以昆仑红缨的身份去看待这个人:“你愿意将你的上辈子写下来,让我们见证那个时代吗?”

    “这是昆仑掌门的请求?”纪承书挑眉,她想做出跳脱的模样,却难掩疲惫。

    红缨摇头,认真:“不,是我自己的请求。”

    “即使会给昆仑带来麻烦?”

    “昆仑从不畏惧任何麻烦。”

    “……”

    纪承书不说话了,她转身跪下,朝着三祖姜善、昆仑红缨、昆仑长城磕头。

    三个响头。

    她磕完了,却并未抬头,依旧抵住地面,声音干涉沙哑:

    “你会后悔的。”

    “我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红缨的的回应却是昆仑四训,清淡却凝重的回声响彻雪中深潭:

    “以我之身,固我神魂。以我之刃,筑我长城。以我之血,护我昆仑。以我之血,卫我人间。”

    “我忘了告诉你,在上天崖与入地渊之间你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地方,”

    “我们将它称之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