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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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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怀王心情很不好。

    所有跟怀王见过面的人,都很轻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虽然平日里怀王就一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一直黑着脸,跟他说话,他也只用一个字来回答,无非是“嗯”或者“哦”。

    平日里好歹有个“本王知道了”。

    虞不苏和周俊佑下了朝的时候跟怀王说了两句,便对视一眼,觉得有点不对,虞不苏试探着道:“王妃殿下一切可还安好?”

    结果怀王看了他一眼,脸更黑了。

    虞不苏:“……”

    周俊佑默默地扯着虞不苏走了。

    回府之后,章盾等人自然也看出了怀王的不痛快,怀王孤零零一个人用过膳,便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书房——实际上,怀王以前也是一个人用膳,后来哪怕左姝静嫁进来了,也经常是一个人在书房,但就是此刻的怀王,让人觉得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而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怀王才从书房里出来。

    平日里他每过一段时间本要休息一下,偶尔会去蕴瑞堂看看左姝静,跟她说说话,或者干脆让左姝静也到书房来,左姝静捧着话本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拿了账本算数,他只要偶尔抬眼能看到左姝静坐在旁边,脑袋里的疲惫便会被一扫而空了。

    然而现在左姝静却是根本不在府内,怀王好几次抬起头,看到空荡荡的左姝静的专属的位置,便很有一些暴躁……

    于是怀王决定走走,冷静一下。

    在千孜堂的黎雯听下人说王妃跟什么董夫人离开了,要出去两日,顿时十分开心,觉得自己自由了不少,加之她很怀念花园里的那个秋千,想着这快要用晚膳了,一定没什么人,便偷偷摸摸地去了花园。

    结果这一次她没撞见左姝静,却撞见了怀王。

    怀王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花园内散步而像是在发怒,黎雯想到蒋蕊说的,他们现在住在这儿全仰仗怀王,一切都在怀王一念之间……黎雯吓坏了,她定定地站住,看着怀王,居然一时间都忘记行礼了。

    怀王自然也看见了她。

    他皱了皱眉头,而后说了一句让黎雯只怕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话。

    他用很不快的口气说:“你是谁?”

    黎雯瞪大了眼睛。

    那日怀王进屋,只瞥过一眼蒋蕊,之后便一直斜着眼在看身边的左姝静,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后头凳子上还坐着个小女孩。他知道蒋蕊女儿叫黎雯,却并不晓得黎雯长什么样子,也没兴趣知道。

    而眼下他几乎连蒋蕊的存在都要忘记了,自然不会想到眼前这小女孩是黎雯,他只是很不耐烦地想,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蹦出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在王府后花园?!

    黎雯觉得之前董思年的那么多话都没有怀王这轻飘飘一句话来的羞辱人,且这羞辱是让她无法回嘴的羞辱,于是她等着眼睛,泪水不自觉蓄满了眼眶,而后她道:“回王爷,我,我是黎雯……”

    怀王皱了皱眉头,道:“黎雯?”

    他看了一眼黎雯,隐约能瞧见她眼里的泪水,他本应该问一句你哭什么,但怀王实在没什么兴趣去知道她为什么哭……何况,也很好猜,无非是怀念父亲,怀念自己家了吧。

    于是怀王点了点头,也没跟她寒暄,转身就折回去了。

    黎雯没料到怀王这么这么冷漠,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怀王的背影,将落未落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怎么会怀王有这么冷漠的人啊,他对谁都是这样吗?好可怕……

    黎雯吸着鼻子,不敢再去荡秋千了,默默地转身回了千孜堂。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连去找蒋蕊哭诉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了。

    ***

    刘嘉韵和舒婆婆谈了一会儿,左姝静默默无语地坐在一旁,刘嘉韵确定舒婆婆是多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能叹了口气:“也罢,柳年年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怎么样,我似乎也都不该去打扰她。”

    舒婆婆抽了口水烟,道:“是啊。哎。”

    刘嘉韵无奈地道:“不过我们不便赶夜路回去,舒婆婆,你的屋子颇大,应该有客房吧?可否借我们几间,我们会支付钱财的。”

    舒婆婆大方道:“住吧。至于给多少钱嘛……嘿,你们让你们下人跟我官家谈吧,夫人是富贵人,总不会小气的。”

    不愧是当老鸨过来的,倒是哄得刘嘉韵只能大方——不过刘嘉韵本身也没打算小气,毕竟人家平白无故跟你说了那么多,总也要给予回报。

    刘嘉韵和左姝静便在舒婆婆那儿直接住下了,左姝静一人独住一间房,舒婆婆的家在平常百姓中已经算不错的了,在这种小村落里更是算得上奢华了,然而左姝静之前一直住在后宫内还有王府内,这种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碧云和珠儿伺候着左姝静简单梳洗了一下,左姝静便躺上了床,她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睁着眼睛,想着刚刚舒婆婆说的事情。

    嫁给了将军的,命运悲惨的扶香园曾经的头牌……林玄月。

    她在努力回想裴则跟她说的一些有关于父母的事情。

    如果林玄月和易绯当真是她的父母,那么,在她还是婴儿,裴则三岁多的时候,两人就被那个什么侍女带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而裴则一定是记得什么的,不然不会告诉她,母亲叫林玄月,父亲姓裴……

    可为什么裴则后来不带她回去?

    左姝静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喜欢问裴则关于父母的事情,裴则总说自己也不记得了,又说父母早就死了,他们两个是孤儿。

    若假设裴则当真记得他们是将军的儿女,那么裴则为什么不带她回去……?

    这个问题左姝静想了一下就觉得答案很显而易见——当时裴则不过三岁,哪有能力带着她回去找易绯……何况五年后易绯就死了,他死的时候裴则也只有八岁,自己只有五岁呢……

    只是,为什么那个侍女没有弄死他们?

    左姝静翻了个身,她只记得自己和裴则小时候,全是靠邻居接济的,他们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邻居住的也不大好,邻居是一对男女,乱世中食物十分可贵,他们总会分自己和裴则一些,保证他们不会饿死。

    据裴则说,他们父母刚死的时候,裴冬净还很小,那时候便是邻居来帮忙养着他们……裴冬净常常想,若非他们运气好,遇见了那么好的邻居,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有一件事情十分古怪,就是后来裴则十五岁左右的时候,带着裴冬净离开了他们住的小村子,去投奔高宗,天下太平之后,裴则也捞着了职位,生活还算过得去,裴冬净那时候便提过,想要将自己的两位邻居接来。

    可裴则却不容置疑地直接拒绝了。

    而且听他的口气,仿佛是希望再也不要见到那两个邻居一样。

    当时为了这事儿,裴冬净还对他发过脾气,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不顾旧情。

    可……如果……

    裴冬净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如果那两个邻居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当初带着他们离开易绯家的那个侍女呢?

    也许,她本该杀了他们,或者和那个男人一起杀了他们,但她们没有下手……只是把他们带去了很远的地方,让他们远离京城,甚至还抚养了他们……而裴则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也不能做任何反抗,他只有三岁,他大概也只是隐约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却无力改变。

    林玄月还活着吗?

    只怕没活着了吧。

    裴则既然晓得林玄月的名字,那应该就晓得他们是前朝最后一个将军易绯的孩子,这件事他讳莫如深,平日也不让左姝静提父母——当然,左姝静后来对父母也就不怎么好奇了,更别提一直谈起父母。

    他什么都知道,却很好地一个人瞒了下来。甚至,他花费心思,让裴冬净去当皇后……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许许多多个夜晚,裴则一个人坐在书房之内,挑灯至天明,那许许多多的白天,裴则沉着脸,永远似不高兴一样。裴冬净一直以为,自己的哥哥是因为不得志所以才会如此,却从未想过,这里面会牵扯到怎样的过往。

    他将自己送上皇后的位置,难道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本不应该是那样的?不该是一个小小的官员,和一个小官员的妹妹……像所有乱世里摸爬打滚的人一样,可怜兮兮地想要从最底下爬到最上面,他干脆了当地用了最便捷的方式……

    而裴则回到长安之后,一定也去寻找过自己的母亲,但当初易绯战死,后来前朝灭亡,易家自是满门被灭……林玄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唯一庆幸的是,高宗并不是杀害易绯和毁灭易家的人,是之前的瓦军首领,一个山贼头头杀了易绯。

    不然若是高宗灭的易家,那裴冬净就相当于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了……

    左姝静躺在床上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只觉得头疼欲裂,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想,自己一定去找到当初那两位邻居。

    只是距离裴则带她离开,也过去快十年了,他们还在那儿吗?她大概记得那是在中部的乾州的襄县的乡下……

    左姝静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便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也没睡着,她此刻除了茫然,痛苦,疑惑之外,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见怀王。

    她想快点快点回去——哪怕她们很快就要动身回去了,而她实际上也不过和怀王分开不到两天而已。

    但她就是非常想要见到怀王,她想要告诉怀王这些事情,想要听怀王冷静地安慰自己,或者帮她分析。

    对一个人产生依赖感,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天亮之后,左姝静和刘嘉韵便上路赶回京城,路上刘嘉韵一直对左姝静说抱歉,说让她跟着自己白跑了一趟,左姝静只摇头表示没什么。

    实际上,她真是应该谢谢刘嘉韵,若不是刘嘉韵,她怎么也不会刚好知道这些……这些事情,原本应该随着裴则的死,永远地深埋地底。

    裴则大概本是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事情的。

    然而,真是天意难违啊……

    回到王府之后,左姝静一下马车,没走两步,怀王就从里边走了出来,左姝静一直都在想他,在看到他的一刻,则隐约感觉到,怀王似乎也是一样的。

    左姝静站在原地,没再动了,而怀王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半响,他走上前,握住了左姝静的手。

    他说:“阿静,你总算回来了。”

    昨天晚上,左姝静还在想,对一个人有依赖,是很可怕的事情,她变得不够独立,有一些矫情,什么都想着要找怀王。

    但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原来对一个人有依赖,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