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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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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混乱,卫泠停在窗口,脚边是被他敲昏的丫鬟。

    透过绡纱,看到四王背对着他而立,怀中抱着的小身子……

    淼淼!

    卫泠眸色一黯,正欲出手,忽而察觉不妥。那个丫鬟面色发白,毫无生气,俨然死人模样。他驻足观望,室内除了杨复,还有另外二人。听他们对话,其中一位应当是当朝太子杨谌。

    卫泠想起前几日淼淼的话,照这情形来看,她是被太子认出来了?那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他一直联系不到淼淼,血石应当被人夺去了。本以为有杨复在,能够保护她周全,然而左思右想,仍旧不能安心,是以才连夜赶回京城。

    事情比他想的还复杂,卫泠攒眉,目光落在那个小丫鬟身上。她不是淼淼,身上更没有任何淼淼的气息,那么淼淼目下在何处?处境是否危险?

    杨复一人应战四五人,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哀呻.吟。

    姜太傅上前劝说:“四王,您又何苦如此……圣人是为您好,这位女郎能得圣人金口,好生安葬,也是她的福分。”

    杨复轻笑,“这等福分,淼淼并不需要。”

    姜太傅一时无话,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以前最得意的门生,聪慧机敏,博闻强识,八岁便名声轰动京城。可惜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越长越平庸,他一直认为这样的人才,是在韬光养晦,对他寄予厚望,是以才默许姜阿兰同他接触。然而今日,他竟为了个女人……太傅摇了摇头,不无失望。

    杨谌心中更气,好端端的小美人儿,人没有得到,反而成了具尸体,他前面所作所为功亏一篑,一腔怒火憋着无处发泄。昨日又当众被杨复驳了颜面,对他可谓恼恨非常:“四弟,你应当知道圣人最忌讳什么?你目无尊长,可有想过下场?”

    杨复敛眸,好似没听到一般。他重新走回床头,小心翼翼地将“淼淼”放在床榻。

    杨谌被忽视得彻底,目露狠色:“她从太清湖打捞上来便没气了,你以为是本王害的?”

    音落,只听窗外一声动静,他警惕地回头:“谁?”

    卫泠破窗而入,眨眼间便来到他跟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手擒着他脖子质问:“是你做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杨谌莫名其妙:“你是谁……竟敢对本王无礼?”

    说着扬声唤人,可惜屋外守候的人都被他敲昏了,其余人在王府门外,根本听不到他的呼救。

    卫泠手上一紧,他便没了声音,脸色涨红:“你……你是何人……”

    地上侍卫倒地不起,姜太傅一把年纪了,根本帮不上忙,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大、大胆!快放开太子殿下……”

    卫泠淡声逼问:“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杨谌近乎窒息,此人力道极大,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你、你竟敢……”

    淼淼那个傻丫头,不但被他捉去了,还至今下落不明。卫泠眸光一冷,差一点就拧断了他的脖子,念在他是太子的份上,最终还是手下留情了。卫泠手一松,杨谌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模样狼狈。

    只消一想到他对淼淼动手,卫泠怒火便忍不住上涌,抬脚踩着他胸口:“她的血石呢?”

    杨谌惊愕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卫泠微微一笑,“那是我送的东西。”

    床头杨复微滞,清冷的眸子睇向他。

    杨谌始终不肯交出来,卫泠没有耐心,索性在他身上搜寻起来。只是找了一遍都没有,杨谌得意地笑,“本王说了,不在身上。”

    他怎么可能贴身带着,肯定是留在府里了。

    卫泠直起身,没有多言,竖起手掌在他脖颈处砍下,他行将啊一声,翻了个白眼软倒在地。室内总算安静下来,卫泠偏头看向床榻,杨复立在几步开外,面无微澜。

    卫泠拾起地上长剑,一步步走近,最终架在他肩上:“把这丫鬟交给我。”

    杨复肩膀受伤,方才跟侍卫交战时,身上多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月白长袍都被血水浸透了。他唇色苍白,饶是如此,仍旧一动不动:“休想。”

    卫泠眯眸:“你将淼淼害得如此,连死后都不能让她清净么?”

    他是故意拿话刺激他,情知他的软肋在哪儿,非要往他伤口上撒盐。果见杨复脸色一白,眸中悲恸,连卫泠的剑刃逼近都未曾察觉。

    锋利的剑尖划开皮肤,殷红血液顺着伤口流出,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泠冷笑,趁他没有防备时,并起两指在他肩胛一点,“我不打算取你性命,只不过淼淼,她是我的。”

    这是他头一回大方地表明决意,杨复不能动弹,黢黑双眸却紧紧锁着他。

    卫泠抱起床上的人,路过被吓傻的姜太傅身旁,语气颇有几分愉悦:“老东西,告诉你们圣人,这丫鬟我带走了,安葬一事,不劳他费心。”

    言讫从槛窗一跃而起,眨眼便没了踪影。

    *

    自打发生落水事件后,太清湖这几日甚是冷清,百姓都不敢到跟前来,以免发生无妄之灾。

    更有甚者,传言湖里有水怪,这几天都能听到幽幽歌声从水底传出。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便分外渗人,有些胆大的特意去水里找过,除了鱼儿什么都没有。事后才知是想多了,湖对岸才开了一家秦楼楚馆,一天到晚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这一天长空如洗,明月皎皎,街上行人大都回家歇息了,只有少数痴人,还在留恋温柔乡。

    太清湖里颇为清冷,以往还会有画舫停泊,雕栏朱窗,弄玉吹箫,画面和谐;如今湖面仅剩一小舟,飘飘荡荡,甚为孤寂。

    舟上的人一身斗笠蓑衣,他撑着竹篙缓缓前行,时不时往水里看一眼,轻唤道:“六水?”

    湖里找了一大半,也没得到回应。卫泠把小舟停在岸边,此处靠近柳树林,是上元节那晚淼淼带他来的地方。他立于船头,摘下斗笠,从袖中掏出血石,拿在手心慢慢婆娑:“去哪儿了?”

    话音将落,便听脚下水声一动,淡淡涟漪从船底漾开,哗啦一声,从水下冒出个湿漉漉的小脑袋,“在这儿呢!”

    卫泠下意识后退,凝视前方的人。

    淼淼披离而出,双臂攀着船头支起上身,乌发水藻般浮在水面,皎洁月光照在她桃李般的小脸上,明眸皓齿,秋水盈盈。下半身鱼尾露出水面,懒洋洋地拍打着水花,她见到卫泠很是惊喜,“你怎么来了?卫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两天的烦恼一扫而空,好像看到卫泠,所有的麻烦便能迎刃而解。

    卫泠坐在船上与她平视,“我到王府去了一趟,猜到你应该还在此处。”言讫,皱了皱眉,“你和那个丫鬟怎么分开的?”

    淼淼总算找到人倾述,她气愤地握了握拳头,“还不是那个混蛋太子!”

    一壁埋怨一壁将这几天的事说与他听,从王府到太子府,还有和尚符水一干琐事,她都毫无遗漏地说了。提及昨日船上一事,她至今都窝了一肚子火:“他忽然把我推进水里,还不许人来救我,真不知安的什么心……我也不知怎么的,当时身上疼得厉害,好像皮肤在剥落似的,等到清醒时,已经跟那丫鬟分开了……”

    卫泠以手支颐,若有所思,“他还喂你喝了符水?”

    淼淼颔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灰味儿:“我不愿意喝,太子就硬灌着我喝。”说着气鼓鼓地撅嘴。

    卫泠拍了拍她的脑袋,心中大约清明:“应当同那符水脱不了干系。”

    淼淼抿唇,忍不住问:“那我还能变回去吗?我……我还没到九十天呢……”

    这两天她藏在湖里,哪儿都不能去,更不知杨复情况如何。那个小丫鬟早就死了,他若是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淼淼一遍一遍地猜想,始终不能放心,更加舍不得就此离开。这才四十天,一半都没到,她好不容易才拿下杨复,怎么能甘心呢?

    熟料卫泠一偏头,残忍地打消她的念想,“那药我只有一颗,要得到十分不易。何况那个丫鬟的身体受了伤害,近几日不适宜附身。”

    淼淼失望地垂落睫羽,“那……那我……”

    等了半响,没等到卫泠回应,她欲言又止,最终垂头丧气地沉入水中,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泡泡。没片刻又自己浮了上来,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的衣角,“那你去王府,看到了什么?杨复还好吗,他现在怎么样?”

    卫泠掀唇,“不好,他已经疯了。”

    淼淼吃惊地翕了翕唇,“什么?”她不管旁人是否会看见,索性坐在船上,下半身银白鱼尾泛着粼粼微光,“为何会疯了,你……你快告诉我。”

    卫泠想起他将淼淼抱走时,杨复看他的眼神,阴鸷冷寂,带着无能为力的挣扎……还掺杂着一丝绝望。他是真把六水爱到了骨子里,这个丫头可真有本事,短短一个多月,便让神祗般的王爷,甘愿为她低到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