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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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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驳光晕洒在他身上,他闲适地品着茶,半张侧颜掩映在阴影中,眼珠子微微一转,停在床榻刚睡醒的小姑娘身上。

    “醒了?”

    淼淼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僵在原地,想要上前又怕惊扰了他,“你怎么……”

    卫泠将茶一饮而尽,缓步到她跟前,在她额头上敲了个爆栗,“你又做了什么蠢事?”

    方才他进来时,注意院外有侍卫看守,且戒备森严。昨日离去时尚未有恁多人,怎么才一天工夫便成了这样?

    卫泠睨一眼龇牙咧嘴的淼淼,杨复目下应当对她疼爱有加,不舍得伤害她分毫才是。

    淼淼恰好被他敲在撞上的地方,不住地悲鸣:“疼死了……”

    余光瞥到他行将收回的手,她更快一步地攒紧,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温热光滑,她一喜,连忙又去摸他的脸,将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再一看他地上的影子,“你没有死!”

    卫泠总算知道她为何从刚才就一副傻傻的模样,原来她竟以为他死了?他扯了扯唇角,讥诮的话尚未说出口,她便猛地扑到他身上。

    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肩膀,细小委屈的呜咽声一遍一遍传入他的心扉:“我以为你死了……卫泠,吓死我了……”

    卫泠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谁跟你说我死了?”

    淼淼环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昨天你忽然不见了,我找不到你……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在杨廷的房间看到一碗鲤鱼汤,我以为是你……”

    呜呜呜,幸好不是。

    卫泠哭笑不得,他岂会那般无能,任人宰割?

    但是看这小丫头真担心他,并且怕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便升起一股一股的暖意。他弯起唇角,欣赏她依偎自己的模样,“所以呢,你把那鲤鱼怎么了?”

    淼淼脸颊一红,窘迫地回答:“我从杨廷那里抢了过来,然后葬在了海棠树下……”

    卫泠没有忍住,毫不留情地嘲笑一声。

    他越笑淼淼就越脸红,无措地松开手,咬着粉嫩下唇瞪着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昨天都快伤心死了,为了他还暴露了身份……他竟然还笑话她,太可恶了!

    一想到自己闹了大乌龙,莫名其妙落得如此境地,她气呼呼地鼓起脸颊,“都怪你,乱跑什么?”

    但是只要卫泠好好的,完整无缺地站在她面前,再让她闹一百个笑话,她都心甘情愿。

    卫泠抱臂而立,眼中笑意仍未褪去,“你把我闷在盆里十来天,还不准我出去透透气?”

    淼淼反驳:“哪有那么久……”

    可是声音越说越小,十分没有底气。她悄悄抬眼,对上他漆黑温柔的双目,咧嘴一笑,“不过卫泠,我好高兴!”

    她的烦恼顿时消下去一大半,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连忙拉着他躲到紫檀屏风后,对他坐了个嘘的手势。今非昔比,他现在是个男人模样,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他擅闯王府,一定会被捉去的。

    素月打开食盒,将里头饭菜一碟碟摆在桌上,“女郎?”

    隔了一会儿,淼淼低声:“什么事?”

    素月低着头,以为她尚未起床,便没有多问:“饭菜我都放在桌上了,女郎一会起来吃。王爷今早命人传话,他因事外出,今日大抵不过来五桐阁了。”

    淼淼站在卫泠跟前,微微耷拉着脑袋,那双明媚的水眸里不知在想什么,“我知道了。”

    卫泠看着她的头顶,眸中笑意渐渐敛去,正欲走出折屏外,便听外头丫鬟问了一声:“对了,女郎方才在同谁说话?婢子在外头好像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淼淼紧张地拉住他袖子,恳求期盼地望着他,用口型道:“别出去。”

    卫泠停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能跟谁说话?你莫非听错了?”

    素月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往内室张望张望,确实没有什么男子身影,她笑着道:“或许真是婢子听错了,女郎若是无事,婢子这就退下了。”

    淼淼没有回应,素月弯腰退出门外,室内重归平静。

    许久,她还是没有松开卫泠的衣角,近乎固执地拽着他。卫泠眉梢一抬,“怎么了?”

    她一抬头,倒把卫泠震住了。这双眼里杂糅着懊恼、悔恨、无助和不安等情绪,她浑身都紧绷着,“卫泠,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别生气……”

    卫泠铁面无私,“说。”

    她既害怕卫泠责罚,又害怕被杨复发现的后果,一口气言简意赅道:“昨天我在杨复面前哭了。”

    卫泠一愣,“他看到了?”

    鲛人的眼泪代表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淼淼轻轻地点头,“嗯。”

    “你……”卫泠真个对她无可奈何,前后联系起来,不难得出她现在处境的结论。难怪院里院外都是侍卫,原来是杨复为了看守她。

    明知她不是人也不肯放手,看来是真对六水用情至深。

    淼淼轻言细语,将昨日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我在海棠园躲了一下午,没想到他就在门口等我……我跟他说自己不是人,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把我关到了这里,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有些时候她真是笨得发指。卫泠坐在圆桌后,举箸夹了一筷子樱桃肉,斜睨他一眼,“你觉得呢?”

    淼淼在他对面坐下,努力思考,“我不知道。”

    樱桃肉酸甜可口,酥软适度,卫泠喝了一口茶,笑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淼淼迷茫,“跟你去哪?”

    卫泠想了想,别院是再不能回去了,王府也不宜久留,最好的选择便是远走高飞。“如今他虽不知你真身,但却亲眼看见你泣泪成珠,难免不会心生芥蒂。与其日后被伤害,倒不如趁早离开。”

    精美珍馐吃着索然无味,淼淼低头扒饭,这些后果她也认真想过。她拿捏不准杨复的态度,是把她当怪物看,还是单纯生气她的欺骗?

    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好。他都不可能跟以前一样对她了,淼淼失落地垂下眼睑。

    “好。”她有气无力道。

    与其让他恨她惧她,倒不如她早些抽身离开,还能给他留下一个乖巧可人的形象。

    *

    卫泠腹伤未愈,独自行动尚且轻松,但带着她便不那么容易了。何况五桐阁四角都守着侍卫,要逃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何时才能伤好?”淼淼递了块松肉递到他跟前,噘着嘴问。

    这几天杨复都没有到五桐阁来,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忙,连过来看她的时间都没有。虽然如此,却每天清晨都会遣人送话,告诉她他今日的行,以及晚上会不会过来。

    她才不想知道呢,淼淼口是心非地想。

    时间拖得越久,她便越发不安,好像临上刑场的犯人,不知刀刃哪一刻会掉落在脖子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卫泠正在浴池疗伤,腾不出手吃东西,本欲摇头,她已经伸手递到他跟前,索性张口咬住:“再过四五日。”

    淼淼坐在池边短榻上,喂他吃一口,再自己吃一口,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我觉得素月已经开始怀疑了,每天你吃得那么多……我都不好意思要求她多送些食物了。”

    卫泠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我吃得很多?”

    “当然了!”淼淼从榻上跳起来,指了指外面几个空碟子,“连点心都吃得干干净净的,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吃甜食。”

    卫泠阖目,语调没有起伏:“现在喜欢了。”

    他永远都这么理直气壮,淼淼顿时无比挫败,为了养他还真是不容易。

    她不能出五桐阁,吃食都是素月皓月两人打理的。自打卫泠变回人后,她一顿必须要两人的分量,以至于素月皓月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淼淼垂头丧气地出了偏房,惆怅地思考傍晚那顿该如何开口,一抬头,见着迎面而来的人。

    她陡然睁大眼,泥塑似地定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杨复从正室走来,乐山乐水停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三两天不见,他略有清减,或许是朝政繁琐,眼下有一圈淡淡青黑。他看着她走来,眼里虽然平静深沉,但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淼淼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停在跟前,惶惶不安。

    杨复视线移到她身后的直棂门上,“天色尚早,为何要来沐室?”

    淼淼回神,下意识挡在门前,“没、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上回有东西落下了。”

    杨复垂眸,见她两手空空,“什么东西?”

    她临时编派的谎言,哪里想的那么清楚……淼淼抿唇,支支吾吾半响才道:“我记错了,什么也没落。”

    杨复目光幽深,并未拆穿她的谎言。

    淼淼忽然觉得,分明只隔着两步距离,他们却仿佛隔着整条银河一般。他在遥不可及的那一端,她只能远远眺望,不能靠近。

    经过那天,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气氛平静得诡异。

    淼淼双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头一言不发。

    许久,才听杨复道:“听说你这几日胃口很好?”那语气,分明在说,你日子过的倒挺舒坦。

    淼淼抬头偷瞄他一眼,没想到他一直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撞,她飞快地别开脑袋,“嗯。”

    杨复抚上她的脸颊,认真地端详她的嫩颊,“没见长肉。”

    淼淼唰地脸红了,连小巧的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杨复松开她,欣赏了片刻她羞赧的模样,开门见山道:“过两日城外承明避暑山庄修建完工,本王要过去一趟。”顿了顿,转过她的脑袋,俯身与她对视,“你同本王一道去。”

    这几天她一直待在五桐阁,想必也闷坏了。

    淼淼眨巴两下水眸,“我也去?”

    她以为杨复再也不愿意理她了,毕竟她现在人不人鱼不鱼的……见杨复表情不像说笑,她眼珠子往门内一扫,拿不定主意,“我……”

    杨复直起身,目光却没从她脸上移开半分,在等她把话说完似的。

    此事没有跟卫泠商量,她不敢贸贸然做决定。何况把卫泠一人留在王府,她也实在不放心。

    想了许久,硬生生转口:“王爷……你不怕我吗?”

    无人应答。

    杨复自己也在思考,怕她吗?比起失去她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他更希望留下她。

    这些□□廷忽生是非,太子闭关在家时,夜里被闯入的刺客刺伤了手臂,目下正在家中养伤。侍卫在太子府长廊上发现了土壤印泥,这种土壤呈现红棕色,并不常年,唯有喜好种植龙井的三王府上才有。

    太子得知后气急败坏,将此事上报于圣人,端是势不两立。

    三王一口否决此事,没有确实证据,圣人命人彻查此事。如今朝上多生波折,杨复并不参与,作壁上观。

    这些天他一闲下来,便想到淼淼哭泣的面容。楚楚可怜的小脸,不断地落下泪来,连成一串串动人心魄的珠帘。

    他总算知道了那袋珍珠从何而来,原来他的淼淼,有泣泪成珠的本事。

    面前的小姑娘缩着肩膀,声音小小的。

    杨复正欲开口,只听沐室内一声动静,水声清晰,似有人破水而出。

    他沉眸,声音清冷:“谁在里面?”

    淼淼呆住,惊慌地后退一步,死死地护住门口。她当然知道谁在里面,可是,她怎么说……

    卫泠在我的浴池里洗澡?

    怎么想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