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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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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慕辰将轮椅摇到床头,挥开清瘦的双臂。

    隔了轮椅,毫无知觉的双腿让他前进不得,他脸上刷地一红,陶蓁就倚入他药香氤氲的怀抱。

    慕辰想起那个瓢泼大雨夜,她曾口水滴答地倚着他的肩膀入眠,头发间淡淡桃花香阵阵入鼻。这次,确是草原上的格桑花香气幽幽栖落他的味觉,他心下微微一沉,一手拍着她颤栗不息的肩膀,另一手抚摸她乌黑的头发。

    不似锦瑟的黑发般细软如蚕丝,她的乌发顺滑粗亮,更像猫兔子的皮毛,柔滑坚韧,温柔却倔强。

    他肩头已湿热了大片。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双臂被紧紧地裹住,怀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

    “未必是最后一次。”慕辰轻拍着她的后背。

    冰玉似的声音传入她耳,陶蓁猛地松开慕辰,不眨眼地望着他。

    慕辰轻拍陶蓁的肩膀,柔声道:“他送你到哪?”

    陶蓁红着脸说:“乌米尔送我到很远,在远地站着点灯许久。说大约明日下午,他父汗的书信就到了,他便来昭曜营地求……亲。”

    慕辰抬起丹凤目:“他为何不今日亲自送你?”

    陶蓁瞪大双目,犹如石击。

    慕辰的丹凤美目凌厉开来:“法撤尔的一切归属我昭曜,我昭曜还没答应和亲,他为什么不先来请示你的上锋?”

    陶蓁的眼泪已止。

    慕辰将轮椅后退一步,美目熠熠,锋芒如电:“来人!“

    常衡从帐外赶忙入内,就听慕辰吩咐道:“乌米尔今夜必袭,速将烟花送至忠、信将军处,传本帅的令,全体将士一律将被甲待战!”

    “是!”常衡得令退下,陶蓁忙问:“王爷,为什么你断定乌米尔会偷袭?难道说,他说明日,是个障眼法?”

    慕辰道:“还记得前日山巅上么?”

    陶蓁仔细回忆着,就想起乌米尔的那番话: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自己明明身子弱,非要娶一个天下男人都流口水的娇滴娘们儿当妃……偏偏有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了当老婆,非让她为你出生入死……

    陶蓁忍不住问:“王爷的意思是?”

    慕辰略一思忖,道:“告诉本王,男人娶妻最先考虑什么?”

    陶蓁眸子黯然:“美貌。”

    一面说着,陶蓁双瞳一聚,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又抽了耳光,狠狠地。

    陶蓁气得脸色紫涨:“王爷,我懂了,他最先考虑的是我适合他。因为我与你关系好,了解你,这就为他以后打败你提供了许多方便。第二,他这次提亲,是为了诈败,给你最后一击,是这个意思吗?”

    慕辰道:“他喜欢你也是真心。”

    陶蓁一怔:“王爷,我明白了!”

    此时,乌米尔的一支精骑兵已缓缓逼近。

    夜黑,人静,忽地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声响,乌米尔抬头仰望,不是真雷,却是团团烟花绽放,深蓝色的天空霎时有如白昼,大朵大朵的花絮伸展着广袖,旖旎如仙带,舒展成昭曜的蟠龙旗帜。

    蟠龙金辉散尽,深蓝的天空中赫然闪现出九个大字:昭曜已胜,莫垂死顽抗。

    五千人马的气势便稍弱下来,马蹄越来越轻,挥鞭的战士,鞭越来越沉重。

    乌米尔怒道:“咱们这一次不是败在兵不强,是败在被凌慕辰诛了心!你们不要受他的挑拨!”

    众人勉力挥动着沉甸甸的马鞭,脚下越来越软。

    却听山间阵阵凄厉的猿猴叫,叫声如嘲笑。

    “哈哈哈……”

    众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

    乌米尔亦被吓得浑身一机灵。

    “法撤尔,败了。”

    “莫崖,败了。”

    郁郁草丛间,猿猴们嗷嗷如索命,声音像是鬼门关的使者,又像是孟婆桥的冤魂。

    乌米尔气得长嘶一声:“畜生!”

    一刀砍断一棵大树,树倒猢狲散。

    乌米尔一双绿瞳迸射出狼眼般的绿光。

    阿忠阿信早已分别率军埋伏在路上。

    刷刷刷,从草丛中忽然出现密密麻麻地一群黑铠甲的昭曜兵,莫崖将士早已吓得身未败,心先败,阿信仗着自己使一手好剑,如天兵似的,怀着一股怨气,剑落便是几十个人头,噼里啪啦,如斩稻草,乌米尔只见过阿忠,哪里见过阿信的快剑!

    与阿信交手时,两人一顿龙虎恶战。

    刀如雪豹,剑若白龙。

    刀如饿龙,剑如伏虎。

    阿信卯力与乌米尔苦战着,眼前时不时闪过陶蓁被这鞑子压在身下的影像。两人先在马上掀起阵阵恶浪,后与漆黑的胡杨林中激起千万片树叶,千万枝桠黑压压地被两道雪光驱使着。

    阿信一劲催到几十根胡杨树,直压乌米尔刀气,乌米尔卷入枯槁树叶中,被几十杆树身逼出二十米开外。

    乌米尔翻身再催雪亮的恶龙猛扑,阿信想起陶蓁的泪眼,使出全力,以镇山之虎咬上来,除了两人的恶战刀剑声,周围出奇的静寂。

    刀剑止。

    原是率领的部将们将一干鞑子都收拾了。

    “王八蛋!敢以求亲诈降!”

    阿信心中怒吼着,剑下的猛虎排山倒海噬咬过来,树叶顿时化作片片刀暴雨,乌米尔一气不敌,被阿信夺了刀,一股鲜血从左臂冒出。

    “侮辱我昭曜的将军,你受死吧!”阿信的剑直刺入乌米尔的喉咙。

    “杀把,不过那不是侮辱,是夫妻行房!”乌米尔浪笑着闭上双目。

    “当”一声,双剑相击,火花四溅。

    “大哥?”阿信使出全力,阿忠的剑亦不放松,全力挡着。

    两道剑气越凝越贯注,乌米尔睁开眼睛,忍不住叹道:“凌慕辰真是幸运,有这样的猛将。”

    阿信却忆起乌米尔抱着陶蓁进账时偷腥猫似的眼神,怒火越烧越旺。

    “放他回去!王爷怎么交待的!”阿忠怒道。

    阿信怒道,手上的剑气却缓缓压下去。

    乌米尔顺势翻马逃走,

    阿信便要去追,阿忠抽剑死死拦住,小声骂道:“你冲动个屁!你和乌米尔差不多大,怎么就没有他的那份沉着!”

    阿信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能杀他!”

    阿忠怒道:“杀了世子,这是草原百姓和将士们多大的仇恨,你想让草原上同仇敌忾杀进中原么!”说着,阿忠将嗓门压至不能再低:“阿信,你听说过鸟尽弓藏一词么?”

    阿信一怔,聪明如他,如一道明灯点亮他的心灯,只是心头的另一个疙瘩却越来越紧。

    “哥。”阿信微微踢一下马肚。

    “什么?”阿忠问。

    “喜欢的女人,一定要是处子之身吗?”阿信问。

    “没有男人惦记的是丑八怪。”阿忠没好气地一踢马肚:“你找头刚下生的母猪吧。”

    阿信一听,黯然的双目终于豁然开朗:“大哥,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却远远看到一阵冲天的烟火,阿忠大叫一声:“不好,调虎离山!”

    两人急忙率兵前往,此时,慕辰的帐外,刀鸣剑突。

    “果然,乌米尔派人偷袭了!”陶蓁气得单腿跳起,便要抽剑冲到帐口。

    慕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说着,抽出软剑,吃力地摇着轮椅,端坐于陶蓁的前方。

    帐外,火光一片,原来乌米尔竟使了强弩火箭。

    “呜呜呜!”不知何时,猫兔子竟蹿了进来,两条肥腿一攀,爬上慕辰的腿,顺着他的肩头蹦入陶蓁的怀里。

    “王爷,乌米尔居然敢放火烧营,咱们快点出去吧!“常衡道。

    陶蓁却道:“奇怪,周围的营帐全着火了,就咱们的营帐没有。”

    慕辰略一思忖,道:“或者,有人交代过不许伤害世子妃。”

    陶蓁低下头,抚摸着猫兔子的耳朵,猫兔子从乱中冲进来,满身黑乎乎的。

    “这小畜生每晚回你的营帐等你。”慕辰道。

    正说着,却有一排排利箭从上方射入营帐,猫兔子刷地钻入床底。

    三人噼里啪啦死挡着箭雨,慕辰欲护陶蓁,常衡和陶蓁却死护其主。终于雨止,三人刚松一口气,猫兔子探头探脑从床底爬上来时,却挥着爪子呜呜大叫。

    慕辰寻声望去,却见一只粗箭正射向慕辰的心脏,另一只,则射入陶蓁的后脑勺。

    常衡一剑挡下慕辰胸前的突袭,然而,陶蓁后脑勺的那只已挡不及。

    “呜呜!!”猫兔子叫声焦急如焚。

    伴着那叫声,慕辰同时挥起右臂,箭正中他手腕,哗地一阵喷涌,原来竟射中大动脉。

    鲜血喷了陶蓁一脸。

    “王爷!”

    常衡忙点了他的穴,止了血,陶蓁迅速撕下自己衣裳上一块布给他包裹住。

    “本帅没事。”慕辰摆手,决然道,虽视线所及之物早已模糊,听力却是清晰的,帐外,似乎安静了许多,刀剑枪槊声渐弱。

    慕辰凤目如剑,鼻间、太阳穴处,汗如雨下:“赢了。”

    原来,乌米尔兵分四路偷袭,主力两支早已被阿忠阿信埋伏歼灭,另一路已被王史都打得丢盔弃甲,正中间一路直指帅帐,张逢已将鞑子击溃。

    “王爷,这次之后,乌米尔怕是再也无心恋战了把?”常衡出账打探了一下,见四处都是鞑子尸体,火势亦熄,好奇地问。

    “他打仗之前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陶蓁道。

    慕辰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心跳速度减缓下来,却依旧端坐着。

    忽然,帐外听到一声怒吼,直冲干云。

    “小陶!”

    阿信跳下马,冲入营帐,走到陶蓁面前面,抓着她的手,双瞳放大,面红耳涨:“我想过了,我不介意!”

    陶蓁的大脑嗡的一声。

    慕辰将轮椅推后一步:“常衡,推我出去看看将士们。”

    阿信却抓着陶蓁的手不放,一双炯炯的黑眼睛明亮如月光:“王爷,不用回避。阿信喜欢小陶!不愿意让她嫁给鞑子!阿信喜欢小陶漂亮灵气,不是因为别的!我也问过我哥了,他也同意!”

    “呜呜呜!”

    猫兔子不知慕辰双腿无知觉,在他的腿上不停地蹦跳着。

    “小陶,答应我吧!”阿信张开双臂,陶蓁一把推开。

    常衡看不过去,打断道:“信将军,给小陶一个考虑的时间。乌米尔明天才来求亲呢。”

    慕辰自己摇着轮椅出了帐。

    几步之后,发现一个士兵正血流不止,便从轮椅上褪身下来,撕下自己白袍的一角,迅速为其绑缚缠绕,血似乎是止住了。

    常衡忙将慕辰扶上轮椅,两人慢慢前行,慕辰接过军医手中战战兢兢的刀,毫不犹豫地将伤病废掉的一肢斩断,疾风一般迅速为他抹药止血包扎。

    再次被常衡扶到轮椅上时,他已昏昏沉沉,然又亲自帮几个伤兵处理了伤口,终于筋疲力尽地睡倒在轮椅上。半夜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依旧在让给陶蓁的帐中盘坐着,上身光裸。

    背后微微一麻,一根针轻轻扎入,施针人细细一捻,又凉又痒。

    来自草原的格桑花香气有些刺鼻,他眉心微微一蹙。

    “王爷好些了么?”清甜的声音微带黯哑,心事重重,再也不是之前的天真无邪。

    慕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像是一块无瑕的月光石,水亮,晶莹。纤巧的身子,不凡的身手。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月光石便再也不水亮,成了一块不透明的白璧,圆润,却经了多少石雕斧刻。

    隐隐约约的,他亦记得果香浓郁的樱桃树下,她曾如一颗剥了壳的荔枝般将雪白的躯体展露在他眼前,他曾意乱神迷地吻过她胸前纤巧的桃花,清醒之后,他发誓自己再也不愿亵渎她。

    他一直在远离这块美玉,生怕伤了心中至美的那颗无价明珠,没想到,却越远离,伤她越深。

    “想好了么?”慕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