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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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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一定下来,反倒生出些别的毛病来。容景玹本就有些苦夏,这一年的气候也不好,到了夏末秋初时节还是炎炎烈日也不见凉快。容景玹便不太吃得下东西,成天就指着果子、凉汤混个水饱。这一来,可把福全急坏了。见天儿地寻摸新鲜吃食,哄着自家小主子多吃几口。

    “行了,你这又是整治了些什么东西回来?我又不是要饿死自己。不过少吃些,等秋凉贴膘的时候自然就长回来了。再让你这样大惊小怪,满宫都要知道‘五皇子不爱惜身体’,可不是招训斥?”

    “不过是些寻常吃食,奴婢就说是殿下想要换换口味,莫非御膳房的人还敢多嘴?殿下你是平日里就不讲究。别宫的主子们哪个不是三天两头的上御膳房单点?花样可多着呢,咱们这点算什么呀。”福全可一点也不怕他这个主子,回起嘴来一套一套的,“说起来还是开了府的殿下们方便,自己府里想什么吃食吩咐一声就成,也没人盯着瞧是不是违了份例。大热天里,便是想要在屋里多放几个冰盆,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那么多规矩。唉,等主子能当家作主,还得三年呢。”

    容景玹斜他一眼,哧笑道:“你这舌头,倒是越来越利索了。仔细哪天说错了话,让人拿住把柄,我就割了你这口条下酒。”福全一脸谄媚地笑着,全不当回事。一边伺候主子吃饭,一边报上新得的消息:“主子,听说皇上准备为二殿下赐婚,这几天明莹宫那边可热闹了,好多诰命夫人进宫给贤贵妃请安。”

    容景玹一点也不意外:“也该是时候了。本来二皇兄出宫开府这事儿就该开始相看,谁知去岁遇上雪灾,今春又遇上羌狄扣边,才给耽误了。”

    “就是不知皇上会把哪家小姐指给二殿下。听说年岁相当的小姐里很有几个美人呢。”

    “呵,还学会品美人了,你瞧见过几个啊?”容景玹戳了自家大太监一指头,福全红了脸,对着小主子敢怒不敢言,那小表情,逗得容景玹哈哈大笑:“行了,你也别帮二皇兄操心了。我看啊,二皇子妃肯定要从齐家出来。听说齐老太师的嫡长孙女刚刚及笄,风华绝代、知书达理,定为良配。”

    福全见惯了自家主子铁口直断的本事,主子这样说,他便就这样信了。只不过想到二皇子都要娶妃了,也不知日后自家主子的妃子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厅口来了个小太监,也不进来,只躬身等着。福全看了容景玹一眼,容景玹摆手让他自去。

    出得门来,福全全领着小太监多走了两步,问:“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让主子看到成什么样。”小太监常生腆着脸笑着说:“福公公,奴婢今儿可是立了功呢。”他附到福全耳边如此这般一说,福全眼前一亮:“真的?太好了。这些日子主子胃口不好,我们也不方便日日出宫给他寻摸吃食。”瞧一眼小太监,“算你小子机灵。要是你找的这个人合用,我就去主子面前给你表功。”常生喜盈于色,不住口地道谢,引着福全匆匆往外走。

    一路避着旁人,大小太监们悄无声息地领回了一个中年女子。这样年岁还留在宫中的宫女按说早该是有品级的嬷嬷,可眼前这一个却依然穿着无品的服色,梳着小宫女们统一的双平髻。她面色憔悴,衣裙洗得发白,双手粗糙干裂,显然做的是宫里最粗重的活计。

    福全把人领进风华宫一间偏房,屋里备了些炭炉、案板之类的用具。他盯着那老宫女净手、揉面,一步步制作成形,再摆成漂亮的花样,一小碟糕点精致又可爱。福全亲自试了毒尝了味儿,果然是入口清甜回味无穷,比主子爱吃的那家铺子的味道还要好上两分。福全满意了,端着点心进了容景玹的书房——这个时候,这位主子定是在书房看书习字。

    福全到的时候屋里果然就是容景玹一人。他把糕点碟子贡上去,如此这般一说。容景玹本不怎么在意,不过想到好歹是自家心腹太监费了力气找来的,便让把人带来见一见,要是个靠谱的,留下也可。

    点心很好吃,容景玹瞧着人看上去也老实,正打算让福全去安置她,却见那宫女对着自己一脸激动欲言又止的神色,不太像是单纯因为找了个好主子的样子。容景玹心里生疑,不动声色地将福全支了出去。

    “看你像是有话要说,如此,本殿便听听。”

    宫女猛地跪了下去,一个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混身颤抖,啜泣着说:“殿下,殿下不认得婢子,婢子原是您母亲的陪嫁侍婢,后来娘娘怀了殿下,就背着人给婢子改了出身,暗中安排到内七局去做事。殿下,您一定不记得了,您的母亲并不是他们说的没有出身来历的平民百姓,而是当年越国的嫡公主啊!”

    猛然听到这些话,容景玹完全愣住了,谁知后面的话现让人意想不到:“公主说,这皇宫里不比原先国内,人心复杂,把我放出去,是想给殿下日后安排一个暗子。最起码,得让殿下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身上流着哪一族的血。只可惜婢子能力不足,这些年也没个好的发展,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只偶尔听到殿下安好,婢子心里也高兴。今日终于得殿下召唤,婢子总算能完成公主的嘱托了。殿下,您的母亲是越国公主,您身上流着越国皇族的血啊!”

    宫女的话把容景玹震傻了。他狠狠地盯着那宫女,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想要找出一点点她说谎的可能,却只看到她满脸的激动。

    如果不是她说谎,那一定是我还在发梦……容景玹心里想着,只觉得手脚麻木,一股股热流向头上涌,身上却如坠冰窟,整个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殿下,婢子知道殿下心有所疑,殿下只要看看您后腰上的环形胎记便可明白,越国皇族嫡系都会有这样的一个胎记,从无错漏。”

    “住嘴……住嘴!”容景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自己怒吼的冲动。他死死抓住身下座椅的扶手,惨白的骨节支棱着,眼瞪得通红,几欲噬人:“说,谁让你来造谣蛊惑于本殿?啊?”

    宫女连连叩首:“不是的,殿下,婢子如有一句假话,愿死无全尸、来世投生为畜!当年公主给婢子留有半副耳坠为证,另半副殿下一定能在公主的遗物中找到。”她从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旧锦囊里掏出一只珍珠耳坠,捧到容景玹的面前,哀泣道:“殿下如还是不信,自可想办法去查一查当年蔡美人入宫时的记载。您的母亲是前越国皇室蔡氏的嫡公主,越国被大雍灭国后,皇族男子被诛女子为奴,公主那时年纪幼小,未能及笄也没有封号,却生得国色天香,被成帝一眼看中收入后宫。公主本就长于深宫少有人识,此事做得隐秘,除了我们几个侍婢几乎无人知道公主的来历。后来公主走了,那几位姐姐也跟着去了,便只有婢子还记得这些。不过宗正院里记载后宫妃嫔的册子上定是会有一笔的,入宫当日便有宗正院的人来给公主登记造册,婢子记得清清楚楚。”

    容景玹不得不承认,这个婢女的话全无一丝破绽,如果不是她已经高明到了极点让自己完全识不破,就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怎么可能?呵,不,也不是不可能,但容景玹不想承认。如果这些事情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他前世今生都不过是在缘木求鱼,他容景玹生生活成了一个笑话!

    大雍祖制,身有他国皇族血脉者不可为帝,这是被镌刻在皇家祖庙石壁上的铁则。如果真如宫女所言,自己身带越国皇室血脉,那为何父皇还要立他为太子?容景玹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头漫及全身,从前世就一直百思不解的一个迷题似乎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实在不愿意去深思,那真是太过残忍,生生把皇室家族血脉亲情的面纱撕扯得鲜血淋漓。

    “父皇,父皇……”容景玹咬紧牙根,才没有在老宫女面前失态。他招来福全,一句吩咐都没有,只挥手让把人带走,而后便紧闭门户,在这个深黑的夜里,空无一人的房间中,第一次痛哭失声。

    容景玹终于明白了,他的好父皇从让他过继到中宫开始,就在下一盘棋,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棋局里的子,你来我往杀成一片。最后胜利的一定会是他,因为他有一个天大的把柄在皇帝手上,而后这位好父皇便可以轻松地把他这块踏脚石踢开,让他最喜欢的那个儿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继承人,坐上那把高贵的椅子。如果他知情识趣表现得不太出众,那么可能最后就是给他个空头的王爵,软禁一辈子或是干脆找个由头囚困起来,就像上一世那样。要是他太过于出色以至于让众臣都反对皇帝废除他,那么关于他身世的秘密就会成为压倒他的至胜法宝,最终他也逃不出那条既定的道路。

    容景玹泪流满面,原来在父皇的心中,只有一个皇子才是他的儿子,别的,都不过是牺牲品,是个可以拿来利用的物件儿罢了。这就是皇家,自古天家无父子,每一字都是血泪凝成的箴言。

    直到东方破晓,容景玹望着窗外透纱而过的一道微光,神色木然。经过一夜的悲凉伤怀,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所有的情绪都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心情越是激荡到极至,头脑反倒越清明。他心中越发明白,自己有比怨天尤人更加要紧的事情要做,那便是——破局。

    容景玹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心里觉得真是可笑极了,听到这样颠覆了他一生的惊天秘闻,他第一时间想的居然不是他的父皇对他何等不公,而是如何反抗这样的掌控,可见他果然也是皇家血脉啊,什么父慈子孝,什么亲情牵绊,不过尔尔罢了。

    他那英明的父皇给他布了这么大一局棋,拿他当饵一样吊着几个兄弟前扑后继,如果他不想办法从这棋局里挣脱出来,那种就只能再一次重复前生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可是太难了,雍成帝是何等深谋远虑的人物,用了这么多年把他放到一个四面楚歌的位置上,怎么走都是死路。

    容景玹的头一抽一抽地疼,眼中一片血丝。他瘫倒在椅子里,思绪混乱,由于想不出自己要怎么才能摆脱这样的境地,心中涌起一股躁意,抓起手边一个物件儿狠狠地摔了出去。

    “啪——”

    青玉的镇纸在青砖上摔得粉碎,这样的声音在凌晨时分分外清晰。福全在门外骇了一跳,暗幸自己早前料知主子房里定是有变,早将院里众人清空,才不至让人传了闲话去。

    “主子,奴婢可以进来吗?”

    好一会儿,才听到门里传来回应:“进来吧。”

    福全推门而入,只见容景玹坐在前夜坐着的地方,似乎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主子。”福全瞧见容景玹神色冷然又面色苍白,心里打了个突,也没敢叫人,自己跪在地上把青玉碎片捡到手帕里包好。

    “主子,奴婢给您打点水来洗漱一下可好?”

    容景玹摇摇头,仍是不说话。良久,他方吐出口气,低声道:“那个宫女你先把她留下,不要让人与她接触,只说是我喜欢她的手艺。另外着人去无涯阁便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去了。宣太医,让谢成华来。另外……你去把我母亲留下的那只匣子找出来。”

    那天夜里,容景玹瞧着匣子里正好配成一对的珍珠耳坠,那明显带着异国风情的首饰早已失了往日光彩,却让容景玹一下子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