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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恩义和友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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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恩义和友谊(3)

    整整一个晚上,文沐一直在为钱的事情操心。他几乎把自己能说上话的人都找了一遍,把能说的好话都说了一遍,直到戌时二刻宿营号角吹响,他才回到营房里。

    他找了根木棍,把一头在油灯的火苗上烤得焦黑,然后蹲在灯龛下,把纸片垫在膝盖上,一丝不苟地记下自己欠下的债务,姓名、职务、多寡……记好核对无误后,他把纸片贴身揣好,然后回到自己的铺位,借着油灯昏黄朦胧的火光躺下来。

    铜钱就在他的枕头边的褡裢里,一共是十一缗另六百钱,是他分别从十六个人手借来的。他隔着粗糙的厚麻布慢慢摩挲着褡裢,手指肚感觉到褡裢里一串串铜子的模糊轮廓,本来毛毛躁躁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仰脸瞅着黑洞洞的房梁,心头替三娘筹划着拿这些钱能做点什么。钱不算多,不过租个临街临道的空房子还是绰绰有余,再置办点家伙事就能卖点茶水饭食,虽然来钱不多,但是养活他们娘俩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要是他还在行营里做事的话,完全可以借着职务之便把北边那旅卫军的军需杂务划一块给她来做,这样别说养活她和娃娃,就是想发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老文,怎的了?”他旁边铺上的人听到他的叹息,就偏脸问道,“说话咱们就要回上京了,你没事长吁短叹地搞什么?”

    “没什么事。”文沐随口说道。

    “屁的没什么事!哄谁咧。你整晚搞的啥事我又不是没看见!”那人说。这就是早前借钱给文沐的骠骑军哨长,姓乐,因为他娘是在槐树下生的他,所以单名就是一个槐字;还有个绰号叫乐锹头。

    “真没什么事。”文沐说。

    乐槐就铺上半支起身,怪里怪气地盯着他,嘿嘿一笑说道:“晌午我可是在雁凫看见你了,也瞧见你去河边寻那婆娘了。那婆娘不赖,怪不得能把你迷住——真是不赖,大花眼睛挺迷人,奶大屁股圆,一看就是能生能养的……”随着他的啧啧赞叹,周围地铺上没睡着的人都来了精神。军营里都是单身汉,女人是永远都谈不厌烦的话题,任何事情只要一和女人沾边,基本上就再没个完,这个说乐槐一准想婆娘想疯了看见头母猪都觉得赛似西施,那个说文沐眼界高能被他瞧上的女人长得俊俏那肯定是没的说,还有人巴咂着嘴问:“老文,滚炕上一卷铺盖窝里睡过没有”,话题越扯越远,内容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文沐唆着嘴唇一直没吭气,别人问他话都权当作没听见,只闷头想心事。

    可这种时候没有他怎么可能?他想装闷嘴葫芦,旁边的人也不可能答应。乐槐一边和人斗嘴扯淡,一边听人谈论各种粗俗不堪的细节,瞅空还问他:“你愁苦成这副模样,不是真惦记上那婆娘了吧?”看文沐依旧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担忧往后的日子,就帮他出主意说,“这事好办!有没有纳采吉征都无所谓!你给营里书办塞几个钱,就说她是你女人,让书办在名册上添一笔,不就什么事都没了?等到了澧源大营,营盘外寻处宅子安顿下,再在衙门落个户籍,那时谁吃撑了来打问你女人的来处?”

    他连比带划说得口沫四溅,周围人也都纷纷点头。有人还说,反正文沐也是个鳏夫,别说半道续个女人,就是娶上两三个也很正常——他个正牌子营校尉领,一年领那么多的钱粮布帛,总得找人来帮他花销吧?

    一说到钱粮,大家不由自主就想到被欠的薪饷,人们嘴里立刻变得不干不净起来,指着做事不地道的燕山卫府和假职提督商瞎子一通乱骂。还有人声言,山不转路转,总有一天要给燕山卫一点颜色看看!

    群情激愤中,忽然有人冷笑说道:“都省点力气吧。还不知道回了澧源是怎么个结果哩,能不能再吃这碗饭都是两说的事情……”

    冷笑声虽然小,可就象夜枭啼鸣一样阴恻恻地刺耳,钉在人心上,人人都禁不住浑身一激灵,转瞬间偌大的仓房里就沉寂下来。一片沉重的呼吸喘息声中,只见大仓房一头一尾两点豆大的灯火无风摇曳,映得四壁灰暗上黑乎乎的人影骤长陡短倏忽变幻,暗影幢幢犹如鬼魅般高下起伏,头顶上横竖支架的大梁椽木就象压在人们的头顶的一座山,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塌倒下。

    死静了半天,有人凶声恶气地骂道:“吴侉子,遭你血祖宗的!你造这些谣做什么?没鸟屁事干咋不滚去刷马桶!”

    那个吴侉子只是嗤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又有人说:“吴侉子,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吴侉子拖长声气哈呀地长叹一声,似乎是打了个哈欠,半晌才慢悠悠地卖关子说道:“也没听说啥……”

    仓房里立刻就响起一片咒骂。

    文沐枕着胳膊躺在铺上,竖着耳朵听下文。他听人说起过,吴侉子的一个什么拐弯抹角亲戚就在燕山卫署里哪个衙门做事,据说还是个不小的官。以前他还不信,眼下已经信了六七分——吴侉子说不定真是知道些机密的事情!

    这里和他心思一样的军官不少,都出声呵斥那些出声打岔的人。他们担忧着回澧源之后的出路。虽然说草原大败和他们这些小军官并无干系,可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朝廷一怒之下裁撤合并几个军旅淘换一批将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算眼下为了稳定军心不急着动手,也就是多挺一两年而已……

    等大家都不说话了,吴侉子这才说道:“我倒是没听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听人讲,李悭被捋了爵位……”立时就有人骂道:“早该捋了!怎么没把他拖去菜市口砍头?他们一家就没个好东西!李悭、李悟、李慎,还有那个什么李真,都该砍了脑袋!”吴侉子也没理会别人的议论,继续说道,“萧大帅还关在天牢里,听说朝廷的意思是不让他带兵了,还说什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听到这里,文沐已经没心思再听下去了。他已经听出来,吴侉子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因为这些事虽然只是早晚必有的,而且也不见得有多机密,但一来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燕山,二来就算处分萧坚也会用什么廉颇老矣的借口——败仗的事实就摆在那里,仅此一条就足够砍萧老帅的头,哪里还用找什么理由。所以这吴侉子也是道听途说而已,连带他那个什么亲戚也不见得就是多大的官。

    不少人也瞧出来吴侉子是虚张声势,连笑带骂外加几个土坷拉硬饼子,都让他闭嘴睡觉,一片吵闹乐槐怒骂道:“遭他娘!要真是咱们不能打,那解甲归田我都认帐!可这败仗是我们情愿打的?萧,萧大帅……”他连说了两声,终究没把话说完,恨恨地啐了口唾沫转过话头,“那李悭也是打老了仗的人,谁知道这一回被大油蒙了心,在阿勒古河一段连个敌情都没探清楚,就敢移营到左岸,向西偏出去四十里地,楞是没在这段路上设个寨子撒点兵看着,他要不吃败仗,老天爷都不能答应!可他娘的干我们这些当兵的什么屁事?”

    他一提起这个话头,别人立刻纷纷响应,仓房里顿时骂声四起。

    “就是!李悭发昏丢了左路,又连累了大军,凭什么光捋他的爵?依我看,砍头都是轻的!就该把他拖去千刀万剐!”

    “乐锹头说得对,将军们瞎指挥,我们这些大头兵敢不听?”

    “唉,萧帅还是老了——看他提拔的商瞎子都做了些什么?除了克扣弟兄们粮饷,他干过一件好事没有?”

    纷纷扰扰中也夹杂着一些“各人小心少说两句”、“萧帅也有他的难处”之类的话,都被淹没呜呜嗡嗡一片争辩吵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