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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旧相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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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7章旧相识(1)

    商成把李慎两页信笺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走到壁角的书架前面,把信放进最上面的一个木盒子里。他又从另外一个书架前挑出一卷桑皮纸,低着头看了看题记,走回桌案前。他把案子上的公文卷宗信札还有两本线装书都摆放到一边,腾出很大一块地方,把《端州地理舆图》铺开,然后,他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拿着李慎信里附带的夹片,把夹片上记录的军事布置和进军路线和舆图来回比对,在心头勾勒李慎的战术曲划。

    他紧蹙着眉头,仔细地审视着舆图。说实话,他现在很担心李慎再犯下什么错误。要是这一回郝老道也溜之大吉的话,那李慎在端州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就夹片上的布置来看,李慎求的是一个“稳”字,内线七个营分成五路,齐头并进合围黑龙滩黄花寨,外线九个营加六个县的卫戍驻军封锁各处道路河流桥梁,东西南北四面八方都堵得水泄不通。他凝视着舆图点了下头——照这样的安排,五路大军铺开阵势压过去,黄花寨那千把两千土匪连给右军塞牙缝也不够,郝老道便是插上翅膀,谅他也飞不出右军的五指山!只要除掉郝老道和齐秃子这两撮土匪,其他的小鱼小虾根本不值一提,燕东剿匪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这也相当于宣布燕山全卫的剿匪行动告一段落——八天前,孙仲山和西门胜相互呼应,在燕东南一举踏平万大虫盘踞的天险骆驼峰,随着为祸燕山百余年的惯匪万氏一门男女老少八十九口尽数落网,燕西和燕中的匪患已经基本根除……

    现在就看李慎的了!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放下烛台在屋子里走了两匝,然后坐到桌案边,拖过一张纸,笔架上取下毛笔在砚台里披了披墨,预备给李慎写封回信。他要提醒李慎,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越要沉得住气,务必稳扎稳打,争取把黄花寨的大小土匪一网打尽!

    但是他手里吸饱了墨汁的狼毫并没有落在竹纸上。

    在落笔的一刹那他犹豫了。象李慎这样打老了仗的人,需要自己去提醒么?自己写这封信,会不会被李慎理解为自己想去分他的功劳?虽然自己绝没有半分争功的意思,可按李慎的性格和为人,一定会这样想的。

    他迟疑了一下,又把笔放回去。算了,信就不写了,回头让李慎派来送信的人把话带回去就好,想来李慎也不会忘记他还有假冒虚功的事情没解决,这一回进剿黄花寨,也肯定不想再出什么纰漏……

    这个时候他听到外面堂房里传来嗒嗒两下敲门声,就问道:“什么事?”

    “禀督帅,小姐来了。”

    “你让她进来吧。”

    很快门口就又有人在敲门,他说:“是月儿吗?门开着,进来吧。”

    月儿知道他每天的事情多,晚上回家也经常看公文看书到半夜,因此就没进书房,在门边对他说:“哥,你吃过没?”

    “我在衙门里吃过了。”

    月儿踌躇了一下,又说:“那我给你煎壶茶水来。”

    商成把舆图收起来放好,顺手拿起两份昨天带回来还没来得及看的人事档案,走回来说:“不用。桌上那壶茶还是热的。你去休息吧。外边随时有人值夜,需要什么的话我知道让他们去做。”

    “哦。”月儿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依旧立在门边,低着头绞着腰间罗裙的带子,好象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又说不出口。

    商成很快就留意到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便把手里的卷宗放下,问她:“怎?找我有事?”他左右看了看,想给月儿指个坐的地方。可这是他的书房,满屋子除了几架子的书和公文,就只有桌案前摆了两张鼓凳——那是临时找人来谈事情时招呼下属坐的地方,让月儿坐那里显然不合适——一家人说话总不能象上下级之间谈公事那样正式吧?那也太生硬了。

    他还是让月儿坐到鼓凳上。他站起来,到书架上拿了个干净的茶盏给月儿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里,然后亲切地问她:“咋了?”

    月儿低着头,捧着茶盏半天没说话。

    商成继续问她:“怎?谁给你委屈受了?”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如今这燕州城里有谁敢让商提督的妹子受委屈呢?只不过这玩笑大概没什么效果,月儿并没有笑。商成笑道:“你是不是又和二丫吵嘴了?”他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打小就要好得不得了,可又经常闹点小别扭,有时候还赌气相互不搭理。

    月儿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商成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他瞄了一眼桌案上的几份公文,心头有点着急。他每天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管顾这些猫抓狗咬的小事。但是他又不能丢下月儿完全不理会。他带着歉疚对她说:“我回来这么多天,也没顾上和你说话……”当然他和月儿也没什么话可说。“如今家里上上下下也是百十口人,一天到晚鸡毛蒜皮吃喝拉撒那么多的事情,如今都得你来照管……太劳累你了。”说到这里,他心里涌起来一股歉疚。月儿今年多大了?十五还是十六?这么小的女娃,就要照管这么大一个家庭,确实是难为她了……

    月儿再摇了摇头,小声说:“盼儿姐,她也在帮忙我。”

    商成楞了一下。他已经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他马上说道:“哦,对!你盼儿姐姐,杨盼儿,她也在帮着咱们家……”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月儿,“她说没说过想回家的事?”一个女娃家,长年累月挂个黑户流落异乡也不是个事,要是杨盼儿想爹娘的话,他可以找个人送她回去。想来那个小京官这一回不会再把女儿朝外赶了吧?

    大概是被商成的话带动了思路,月儿不象刚才那样沉默了,她说:“盼儿姐说,她不想回去。她已经央告十七叔帮她在燕州城里落户了。前天十七叔还在说事情有了眉目,就是这两三天里便能有准消息。”她马上又说,“不过只是落个户,她还得住在咱们家里。我也离不开她。现在家业那么大,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事情,我……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

    商成倒没在意月儿说话时语气里央求的意思。想住就住,反正这么大一处宅子,后院里好几个小院子,空房子多的是;好象那什么盼儿的岁数比月儿大不了多少,两个人正好作个伴。他高兴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让她住下嘛,家里有什么事,你们俩商商量量地就能解决;我也放心。”他把烛火上一截烧过的蜡烛芯子掐掉,搓了搓手指上的蜡油,又说,“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

    “不是。”月儿的头又埋下了。她迟疑了半天,才说,“盼儿姐……不是!是我说,说……你这院子里都是男人,怕他们照顾不来人,要,要不要挑两个丫鬟过来服侍?”

    闹半天就是想说这个?商成简直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对月儿说:“还是不要了。”他这屋子里放着不少从衙门里带回来的书札卷宗文档,有些还事关机要,绝不能被人随随便便地偷望窥视。他想了想,很郑重地对月儿说:“你还记得我上回告诉你的话吧?这屋子除了你之外,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屋子半步。”

    月儿立刻抬起头,望着他使劲点了下头,说:“家里的劳力仆妇我都告诉过的。这屋子平时的打扫收拾,就只有我。二丫今天想进来看看,我都把她拦住了。跟着我的翡翠她们几个,我也从来不让她们进这间屋,连这院子都不让她们进。”

    “翡翠?”商成疑惑地问道。他随即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月儿身边的哪个丫鬟吧。

    月儿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她说:“翡翠她们是陆夫人送的丫鬟。翡翠和燕子跟我,胭脂和慧儿跟着盼儿姐。陶家夫人和狄家夫人早前来的时候也送了几个人。我身边的小卉和金穗就是那回去陶家回拜时,陶家老夫人送的。另外一些来家里的夫人小姐我都记不清楚名字,她们也送过……”

    商成已经被一长串的名字绕得头都快晕了,就打断月儿的话,说:“别人给咱们送人送物件,你们可得记清楚,回头有机会要还别人的礼……”

    “盼儿姐都拿笔写在纸上了。谁送的,几时送的,送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该怎么还礼她也知道。她是大家闺秀,比我……比十七婶子还懂礼哩。前头十七婶子还问过她,收了礼该怎么填还人家。”

    就杨盼儿她爹那八品小京官,她还是大家闺秀?商成哑然失笑。

    这时候,苏扎在堂房的门外说:“禀督帅,禀小姐,大小姐刚才派人来说,霍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既然商成这里不需要什么丫鬟来服侍,大丫二丫又过来家里找她聊天,月儿就去迎接她的小姐妹了。

    商成回到桌案后面的座椅上坐下,拿起一份卷宗,翻开来却没有看。

    他铁铸般地一动不动,久久地盯着桌案上那枝燃烧的烛火出神。摇曳的火苗映得他的面孔一明一暗。他陷入深沉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