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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二】

    “……大致就是这样。几个大佣兵团也已经谈妥,等那几个能源柱装载完毕,我们就出发。”

    从兜帽下传出的,男女莫辨的苍老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下去:“贾斯汀,好好照顾‘女皇’,女人肯对你耍小脾气那都是因为爱你,她为你牺牲了不少,你可不能亏待她——当然,你们完成任务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我老了,就喜欢看看你们这样年轻的小情侣。”

    贾斯汀点点头,温柔地搂过“女皇”的腰,冲她愧疚一笑:“抱歉,前几天是我脾气太急。”

    “女皇”抿唇一笑,低声说了句“你总会在我这儿受到原谅的”,就红着脸低下了头。

    贾斯汀轻轻捏了捏“女皇”的手。女皇抬头,似喜似嗔地瞟了贾斯汀一眼,再低下头时,她那苹果似的脸变得更红了。

    她那蓝色的瞳仁又清澈又漂亮,却在流转之间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的凉。

    将相貌整个掩藏在兜帽里的长老就像什么也没察觉一样,只是对年轻人们表现出来的,无可置疑的亲密点了点头:“你们好好相处。你们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这个年纪的爱情,才是你们这辈子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小情侣拉着彼此的手,望着彼此的眼睛,羞涩而快乐地笑了起来。

    长老满意地转身离开,在他身后,整整八道金属门栏鱼贯落下,墙上、地面上也有蔓延的荧亮魔纹仿若疯长的荆棘,组成一个个牢不可破的结界。

    “长老,”一个穿着素白长袍的研究员有些焦虑地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见到那带着兜帽的佝偻身影走了出来,他飞快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学生礼后举起手上一直在翻腾、爆炸、然后湮灭的拟态图盘,神情里有明显的焦虑和忐忑:“长老,您看,我们手上只掌握了一个圣器,而且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载体,即便配合那些能源柱的力量,想要撼动壁障的可能性也太——”

    “这不重要。”长老挥了挥他枯瘦、充满了褶皱和死气沉沉的斑点的手,“到时候,魔法公会,大佣兵团,精灵,海民,他们都会来,他们都会……感受到,‘女皇’的那些子民们是多么的机灵可爱、夺人心魄……”

    研究员明显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被兜帽笼罩的一片阴影。

    “恼人的妖精们已经消失了。到时候,我们人类不仅能够真正成为一块整体,我们还会有精灵、海民的全力相助。我相信,龙岛上的那些大个子们也很快会乐意为我们贡献力量,到时候,我们会拥有这方世界的一切,拥有那些奇妙的圣物!瞧瞧,瞧瞧我们从妖精的地洞里收获了多少美妙的资源……到时候,即便那面壁障仍然不可穿破,又怎么样呢?!”

    研究员张大了嘴,冷不防,他对上一双极度衰老、浑浊、却如深窖中盘旋的毒蛇一般的眼睛。

    “你最近的活计……都干得很漂亮。长老从不亏待聪明懂事的年轻人,是不是?你有兴趣拥有一个独立的研究塔么?”那双沉重的眼皮笨拙地抖了抖,似乎在尝试露出一个接近“笑”的表情,“然而,更多的知情权,往往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你……准备好了吗?”

    那研究员恍惚了一阵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的手抖得厉害,脸上带着一种似哭似笑、混杂着狂喜与惊恐的表情。他几乎是疯狂地点着头:“是,是!是,我一定,一定会——”

    “好好表现。”

    在一个研究院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的晋升的同时,八扇金属重门之后,层层结界的掩盖之下,“女皇”望着自己的未婚夫甜蜜一笑,然后——

    “呕……呕!呃啊……哈……”

    贾斯汀的喉结异样地蠕动着,细小肢爪从他的皮肤下凶猛地凸起,扯得整个皮肤微微泛青。他极度用力地干呕着,很快,从他扭曲的、大张的嘴里爬出数只说不清是什么品种的,暗灰色的虫类。

    “哦,好孩子……”她咯咯笑着,“来,来,到妈妈这里来。”

    那几只形状各异的虫子摆动着节状的腹部,很快顺着“女皇”纤细的小腿,一路攀上了她的颈窝。

    “你……嗬,嗬……”贾斯汀的眼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上翻着,他一边用力扼住自己的喉咙,一边费劲地把视线聚焦在他长相甜美的未婚妻身上,“你不能……”

    “我能,我当然能,亲爱的。”他的未婚妻一边亲吻着一只不知何时爬上她指尖的狰狞甲虫,一边翻出一面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相貌,说话间有些漫不经心:“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谁让你这头答应了我,一转身又试图在长老们面前告我的状……”

    她满意地发觉自己脸上的雀斑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很快,她又皱起眉头——她突然觉得,她的额角似乎有些不够饱满。

    不知何时,暖杏色的华贵的地毯从边缘开始,满满铺上了一层让人不适的惨灰。无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虫类安静地、森冷地卧在柔软的丝绒之间,偶尔活动一下它们细小的肢节或轻轻弹动它们黏糊糊的口器。

    聚集来的虫子越来越多。贾斯汀没忍住响亮地抽噎了一声,吃力地挪动着他还在痉挛的四肢,努力往还未被虫子们占据的房间中心靠去,一边求饶道:“我不敢了,真的,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梅丽——啊!”

    “不要喊那个恶心的名字。”坐在高脚椅子上的女人猛地站起,嫌恶且冰冷地看着那个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长着硕大的灰白色复眼和一副纺锤状口器的腹虫钳住脑袋的男人,“我是女皇!”

    贾斯汀在大叫一声之后,已然双眼翻白晕了过去。房间里很快漫起一阵不怎么好闻的尿骚味儿,部分虫子开始蠢蠢欲动。

    曾经被叫做“梅丽”的金发女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了椅子上,重新拿起那面小镜子,极近地端详起自己的脸。

    “额角确实矮了一些……”她低声嘟囔着,“来,来帮帮我,我的孩子们……”

    几只球状虫子很快迈动着它们纤细的肢爪爬上了她的脸。

    “来,来……”

    圆背的球型小虫们飞快挪动着,鱼贯爬过她洁白无瑕的脸,然后,钻入了她形状温婉的眼角。

    她轻薄的皮肤很快有了一层不断蠕动的凸起。

    “好……就是这样,哦我觉得还应该再偏右一点儿,宝贝儿们你们说呢?”

    半晌,她对着镜子里那张无可挑剔、惹人怜爱的脸蛋儿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一层灰白色的瞬膜极快地覆过她的眼球,又极快地消失。

    在那一刹那,镜面的反光不期然地直直射入她湛蓝的瞳孔——

    光线变幻间,那竟然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复眼在张缩鼓动!

    ——————————

    “长老院的告令已经发出来了,他们将在下一个满月的时候以他们,嗯,苦研数百年的方法尝试突破壁障,并如约邀请了所有金章佣兵团,来完成‘历史性的,伟大的冒险’。”希欧双手交叉,抵在他高高的鼻梁上,既不偏左一分,也不偏右一分,“诸位有什么看法?”

    “他们没有可能突破壁障——我可以和你们赌上所有的万一,输了我就再也不碰世界上任何一只甜甜圈。”大贤者不以为然地咕哝道,“没有足够的圣物,没有载体,只是半吊子地引出一些源于圣物的微薄力量,他们妄想突破壁障?必须是小时候话本看多了,个个都当自己是创|世神转生。”

    班德里克家的骷髅祖先不在场,红毛乔又恢复了他一口嘴炮能日天的风采:“对啊他们真是太天真了,至少得加上一袋子蔓越莓甜甜圈才算有些希望,是不是大贤者?”

    蝎子:“闭嘴蠢货。”

    瑟罗非:“所以现在我们是什么打算?我宁可相信这次长老院的行动是别有用心,我觉得他们还没有愚蠢——自大到认为他们当真能够攻破壁障。你们瞧,妖精一族不死鸟的魂灵至今没有下落,长老院手中只有人族的圣物……”

    “可如果他们说服了龙岛——”

    “——那也是二对二,扯平。”瑟罗非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它在大声地冲我咆哮,说我现在太弱了,让我别犯傻去试图和壁障对抗。”

    “于是,这要么是异常奇迹,要么是一场烂戏。”乔耸耸肩,“我们要去么?”

    “去。辛辛苦苦弄了个金章团,怎么能不去?”瑟罗非咧了咧嘴,“团长尤会哭的。”

    “我也主张去。”希欧眯眼道,“长老院,精灵族的玛柯兰纳,海民的塞拜城主,魔法公会,各大佣兵团都会到场。我甚至可以肯定我们一定能在那儿见到乔装的公爵号的朋友们……这样的盛会,错过就太可惜了。”

    “黑胡子,沃尔沃夫他们最好留在鸟钻石镇。”尼古拉斯转了转手上的枪,沉声说,“这段时间,海盗们的动向一定会被长老院密切关注,我们想要成功脱出,他们就一定得表现得安安稳稳——”

    “没问题,这事儿我去和那帮子头脑简单的家伙说。”玛格丽塔围着一方绣满了火烈鸟和向日葵的围裙,从厨房里脚步轻盈地转了出来,“来,都吃点儿小饼干。”

    “哦妈妈。”瑟罗非伸长手臂给了玛格丽塔一个沾着饼干屑的,黏糊糊的拥抱。

    “卡尔和伊莉莎也一起去吗?”希欧转向才被他想起来不久的贵族旧友。

    “当然。”伊莉莎紧了紧自己的腕带。

    这段时间,这两个不折不扣的年轻贵族参与了南十字号所有的重建工作。现在,他们的皮肤都泛着健康的蜜色,伊莉莎的脸上还有微微泛红的晒痕,卡尔原本总显得不那么结实的臂膀也骤然厚了一圈儿。

    一股带着海腥味儿的野性已经悄悄爬上了他们的眉角。如今,只要他们不拿出各自那副依然镶嵌着名贵宝石、做工精细得过了头的武器,没人会质疑他们的海盗血统。

    “虽然父亲传来的每一条消息都在反复叮嘱我不能去,并且一定要拉住你。”伊莉莎歪了歪脑袋,“我只能告诉他,面对一个能用一只手掀翻一条桅杆的姑娘,我实在无能为力。”

    卡尔说:“据我所知,父亲生前一直在组织着他的亲信运作一个计划,试图彻底颠覆长老院在陆地上根深蒂固的统领权。现在似乎是白胡叔叔他们接过了这个案子,可惜,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参与进去,我们始终没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溺爱。溺爱。”大贤者大声地咂着嘴。

    乔向大贤者举了举手中的花草茶:“只有我有一个正常的、精通教育的父亲,我真为此感到自豪。”

    “他显然还没怎么弄懂因材施教,”大贤者和蔼地说,“面对你这样的孩子,‘温柔地将他放在矛齿鱼的脊背上’才是最正确的教育方式。”

    “管家呢?”瑟罗非问。

    “他明天就到,”尼古拉斯说,“毕竟我们的船楼刚刚建好,他又是一个对睡眠质量特别讲究的老人——大贤者,你曾提过今天要给我们一个惊喜?”

    “是的,是的,年轻人不要心急,在今晚,你们那艘可爱的新船的建成派对上,我会让你们知道的……”大贤者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甜甜圈,对众人眨了眨眼,“真正说起来,这可是橘滋里手中最强大的一张牌了。这一次,规则已经自发将橘滋里隐藏去了界中界,我们的神祗却一直没有发声……这对于我们这些神眷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常见的情况,你们懂的,我们必须慎重,再慎重。”

    众人早就学会了对大贤者那充满了甜甜圈味儿的、神神叨叨的胡话听一半漏一半。大家相互耸肩挑眉,讥讽挖苦了一阵,就纷纷起身为晚上的派对做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