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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禾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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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黍之悲,比喻亡国悲伤。

    ……

    “青青,快开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铺子连大白天都关着门的。”宗既明站在观耳门前,用力拍打着大门。

    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细缝,青青探出脑袋,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指指屋内,轻声道,“公子,轻点儿,小姐正午睡呢,别吵醒她。”

    此时正值十一月中旬,还未到最冷的时候,观耳内已经放起了炭盆,把屋内的温度烧的很高。

    宗既明进屋后脱了身上的披风,觉得还是热,便脱了外穿的加厚马甲,才觉得好了一点。

    嘱咐青青为同他一起来的客人倒茶,自己往里间走去。

    关一一躺在软榻上,整个人都缩在棉被里,只能看到一头青丝落在外边。

    屋里放着炭盆,宗既明已经热的了一身的汗,看着关一一这样裹着自己,他有些难受。

    走过去将被子掀起一角,缩在被子里的关一一似乎觉得有丝丝冷气往里面冒,微微动了动,将头探了出来。

    将醒未醒的关一一是宗既明从小见到大的,从前的小豆丁长成了现在的少女,宗既明很高兴能够参与其中。

    去年过年后关一一模样大变,小脸不再是有着婴儿肥的小圆脸,而是标准的瓜子脸,微睁的大眼因为睡不醒显得有些迷蒙,挺翘的鼻子,艳红的唇,小脸一直缩在被子里有些红,宗既明好像听到了自己胸腔里传来了击鼓声,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

    “一一,别睡了,快起床,我为你找来了一位说书先生,再迟点他就走了。”

    宗既明坐在关一一身旁,为她盖好被子。

    “那就让他走吧,我要睡觉。”关一一闭着眼,声音有些低哑,刚说完这句话,便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宗既明苦笑,他为她寻过许多大夫,所有的大夫都说她很好,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这嗜睡之症,怕是心中有心结。

    盛好一个汤婆子,塞进关一一的被窝,将她的小脸从被子掏出来,生怕她闷出病来。

    起身回到外间,对着坐在桌边的老妪笑道,“实在是抱歉,一一她有些嗜睡,还请三夫人见谅。”

    越国安富二十八年冬,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号安荣,废除君王死后妃子陪葬的制度。

    “什么三夫人不三夫人的,越国早已改朝换代,早已大不如从前了。”三夫人秦慧叹了口气,呷了一口手中的茶。

    “一一可能还需要很久才能清醒,还请三夫人移步后院,届时我会带着一一去找你。”宗既明叫来青青,将秦慧带进了后院。

    “这观耳的布局好生有趣,我倒是没见过在自家院里栽种棺材的,关家小姐倒也是个相当有想法的人。”秦慧拿着帕子捂嘴轻笑,虽早已是年过半百的妇人,但在她身上仍能见到当年大家闺秀的举止。

    “这棺木是一名柳树精化成的,小姐将她栽种在院子里,就是想有一天能够让她醒过来。”青青走在一旁,对秦慧解释。

    去年张宜修借走这柳木棺,没过多久就谴人将她送了回来,还带来了一箱金子,关一一抱着那箱金子睡了大半个月,每天夜里都能从屋内传来阵阵笑声。

    “世间竟然还有成了精的东西,关小姐真是好大的本事。”

    青青低下头不再多说,带着秦慧到后院便走了。

    ……

    晚饭,关一一准时睁眼,脑子有些懵,她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人来过。

    房间内传来菜香,关一一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隔间,宗既明已经摆好碗筷,往她碗里夹了一堆菜。

    “一一,快来吃饭,说书先生已经等了好久了,等我们吃完饭就去找她。”

    “说书先生?”关一一戳着碗里的饭,还不是很饿。

    “是啊,人家大老远从越国来的,你不去见见她实在是太可惜了。”宗既明拿起一盘刚切好的橙子放在她面前,继续吃碗里的饭菜。

    “嘶,好冷。”关一一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快步往后院走去。

    推开门就往火盆旁凑去,身子瑟瑟抖。

    “关小姐?”里间传出来的声音有些苍老,似乎是个女的?

    “说书先生?”

    “先生一职不敢当,老妇只是个妇人,是宗公子找到老妇来给你讲故事的。”秦慧走到外间,步履有些蹒跚。

    “观耳都已经好久没开张了,宗既明你不能一直都找人来,这样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关一一好不容易缓过来,揪着宗既明的耳朵,恶狠狠道。

    宗既明将轻轻揪着自己耳朵的小手拿下,牵着她坐到椅子上,替她倒好热茶,“三夫人等了你好久,快坐好,别耽误了夫人的休息时间。”

    看着二人间亲密的举动,秦慧有些感慨,若是当年高畅能像他一样……

    ……

    当年钱串儿替高畅配边疆,再也没有回来过,太子南天赐登基,赦免了宫内的妃子,给了些银两,让她们回家。

    太子南天赐,生性聪慧,三岁习文,五岁能武,是皇帝的心里宝,虽不是皇后所出,但皇帝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南天赐八岁时将其封为太子。

    太子聪慧,越国百姓自然是高兴的,身为百姓,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皇帝,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皇帝更高兴,想着等太子长大了就可以为他开疆扩土,将越国壮大到可以与四晋比肩而立。

    二十八年冬,皇帝将国家交给太子后,放心闭眼。

    安荣一年,越国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是听说新帝要选秀女,各地府尹立刻准备,将各城的美人儿呈给皇上。

    安荣五年,听说皇帝荒淫无道,左相为皇帝寻到了一名绝世美人儿,自此皇上夜夜流连花间,无心向朝。

    安荣十五年,皇上病了,听说是纵欲过度,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皇上,宫外有名赤脚大夫求见,说是有味方子,保准皇上您吃了就好。”

    “咳咳咳,咳,快把他带进来,咳。”寝宫内是浓郁的药味,时不时还会从龙床上传来剧烈的咳嗽身,大家都知道这位已经不行了,只不过是在苦苦撑着而已。

    “皇上,您这身体,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赤脚大夫摸着垂到胸前的白须。

    “咳咳,你不是说有味药方,朕吃了就会好吗?那方子呢?”床幔中传来南天赐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些急也有些喘。

    “皇上,这药方草民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药方,怕是……”赤脚大夫面露犹豫。

    “越国虽是小国,咳咳,但什么也不缺,咳,你且写好药方,朕会让人去找,等朕好了,重重有赏,咳咳咳……”只是几句话,就已经用尽了南天赐所有的力气,刚说完就剧烈地开始咳嗽,不一会儿,床幔内就飘出一阵血腥味,混合着浓郁的药味,实在是不好闻。

    “皇上,皇上。”李公公轻声唤着南天赐,看到南天赐慢慢睁开眼,接着说道,“皇上,那大夫已经写好药方了,只是……”

    “既然已经写完了,就快去取药,与朕说有什么用。”

    “这药方上写着要取五千名壮汉的心头血,还要,还要五千名处子的心头血,加上雪莲和前年参一起熬制七天七夜,这……”这是万万不可的。

    越国经过这十五年来皇帝的荒淫无道,百姓的生活越不好过,越来越多的百姓逃离越国,远离故乡。

    五千名壮汉加五千名处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按着大夫的方子做,要快,咳咳咳……”如果一个人常年走在黑暗中,有一天,当他看到一颗米粒大小的光亮时,他一定会拼命地朝光亮跑去,南天赐就是如此。

    半个月,越国的大街上难见到人影,到处都是纷飞的纸钱,再不见以往的热闹。

    “大夫,药方已经凑齐了,不知何时才能开始炼药。”

    南天赐半坐在龙床上,脸色已经好了不少,连咳嗽都停了,也不知道这赤脚大夫用了什么神药。

    “皇上别急,草民还在寻一味药,等那药寻见了,草民就开始为皇上炼药。”

    “什么药需要找如此之久,你与朕说说,朕派人替你去寻。”

    “皇上,草民要寻的是一名阴孩儿。”

    “婴孩儿?这恐怕不妥吧。”

    “启禀皇上,此阴孩儿并非彼婴孩儿,草民要找的是阴月阴日阴时生,阴月阴日阴时死的婴孩儿,只要找到这味药引,皇上以后定会又像从前那样生龙活虎。”赤脚大夫一直轻抚着白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可是,这阴孩儿要去哪里找?”

    “皇上莫急,等过两天就有了。”

    ……

    “恭喜皇上,皇上大喜,禧嫔为皇上添了一位小皇子,等过些天方大夫为皇上炼好了丹药,就是双喜临门了。”李公公屈身在龙床边,连声为南天赐贺喜。

    “皇上,这最后一味药已经来了,最后能不能炼成这丹药,就要看皇上自己的抉择了。”

    南天赐还没有露出笑容,旁边的赤脚大夫就开口了。

    最后一味药是自己的亲生孩儿!

    南天赐难以接受,可是比起自己的性命,牺牲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又怎么样,他有那么多儿子,还怕日后后继无人吗?

    闭上眼,南天赐涩涩地张口,“此事就拜托方大夫了。”

    赤脚大夫跪在床边,伏下身,大呼皇上英明,嘴角是一丝恶毒的笑。

    而李公公,早就被吓的魂不知故里了。

    安荣皇帝昏庸无道,虎毒尚不食子,可安荣皇帝连自己的孩子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此消息一出,越国的百姓更是慌张,不久后,越国各城变成了一座座空城,再没有将士守卫边疆,邻边小国趁机偷袭了越国,越国大败,从此成了邻国的附属国。

    南天赐?他其实内里早已亏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他愚蠢,为了活下去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还下令杀了那么多人,早已失了民心,可惜,到最后他还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还是死了。

    赤脚大夫?你们以为他是邻国派来的奸细?错了,他是二皇子,当年被南天赐逼着喝下毒药的二皇子,也不知当年的药是不是不好,二皇子虽然没死,却容貌大变,成了个糟老头子,说来也可笑,他明明可以在南天赐最虚弱的时候刺杀南天赐,可他却没有,听说现在他当了郡王,活的好不快活。

    ……

    “钱串儿和他的家人呢?”关一一手里捧的热茶已经凉透,宗既明替她换了杯茶盏。

    “当年我答应钱串儿替他寻找家人,却打听到其实钱串儿的家人在一场饥荒后早已故去,我怕钱串儿难过,没有给他寄过书信,毕竟他在边疆已经很苦了,给他留个念想也是好的。”秦慧悠悠地叹口气。

    “那钱串儿现在还活着?”

    “谁知道呢,不久前邻国入侵越国,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那高畅呢?”

    “自助他越狱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许是已经死了吧。”秦慧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人各有命,还望三夫人能够看开些。”宗既明替秦慧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

    秦慧哈哈大笑,完全看不出白日里的仪态,“若我还活在过往里,定是活的生不如死的,哪儿还有力气坐在这儿同你们说话,行了,不早了,你们回去睡吧,我已经老咯,陪不起你们了。”

    “宗既明,以后你别总为我做那么多,我没东西给你的。”

    回去的路上,关一一抱着新换的汤婆子,一直哈着气,觉得好玩儿。

    “一一,从牵着你的手走出关家门的那一刻,你就由我照顾了。”把手放在关一一的头顶,手心里痒痒的,就像他的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