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最后的善良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栖凤宫。

    蒋思荷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一手靠在矮桌边,脸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手里端着的茶水,早已凉透,但她还是木然地往唇边送,没有一丝暖意的茶水冷的她牙齿打颤,逼她再度回到现实。

    “娘娘,皇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琳琅赶紧从蒋思荷的手里接过茶杯,低眉顺眼地说。“奴婢马上去泡一壶热茶来。”

    皇帝走了?是啊,今日皇帝过来,竟然还主动抱了一下大皇子龙川,就在蒋思荷误以为天上下了红雨,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之时,他却紧接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刹那间,一盆冷水从她的头上浇下,杀的她措手不及。

    “皇后,朕思虑再三,有了决定。太医给楚贵人会诊,胎位正,孩子也很健康,楚贵人固然有错,但朕不会亲自谋杀自己的骨肉,朕相信皇后心地善良,不会跟这个孩子计较大人之间的纠葛。”龙奕目光深沉,直直地睇着清秀的皇后,当他抱着龙川的那一刹那,他不曾漏看她眼底的一抹动容,他趁热打铁,说道。“如果楚贵人这一胎生下的是公主,朕便送她出宫,在宫外赐个幽静庄子,让她到庄子上生活,一年能见两次公主,除此之外,没有朕的允许,平日不得入宫;如果楚贵人生下的是皇子,由皇后一并教养,你便是两位皇子的亲生母亲,朕会让宫里所有人封住嘴,违令者,斩。”

    她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回应。

    龙奕却误解了,误以为这样两全其美的方式,处处为蒋思荷着想,她是大喜过望,激动过了头,才一时忘了回答。

    解决了这桩压在心头许久的事,他浑身舒爽,自然不吝笑意。“不必感谢朕,皇后想要一个公道,朕理应成全。”

    说完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公道?

    这就是她想要的公道?

    蒋思荷一贯清冷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嘲弄的笑容,或许,这是皇帝纠结了许久,才想出的两全之策。

    只是在她看来,这样的处置却还是太轻了点。

    楚白霜两次三番地在她怀孕的时候出手,害的她没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在先,现在又害的她终生不能怀孕,皇子生来就是个残废,她忍受了那么多不公平的眼光,只想着皇帝可以揪出楚白霜这个真凶,洗清她身上的污水——

    她并没有一定要置楚白霜于死地的想法,就算楚白霜死了,她也不可能再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皇子的眼睛也不可能看到光明,若这是她人性中不曾被深宫岁月磨灭的最后一点善良,那么,皇帝何尝不是利用她的善良?

    把楚白霜赶出宫去,虽然后宫已经没了她的一席之地,但她毫发无伤,安然无恙地在宫外生活,这就是对楚白霜的惩罚?

    喔,是了,她真正的惩罚,是母子分离。

    若是个皇子,则记在她的名下,让整个皇宫都维系着这个可笑的谎言……。哪怕在皇帝的命令之下,他们不敢说,可是他们的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

    楚白霜走了,自己还要给她养儿子?!这更像是对她的惩罚!皇帝当真认定她宰相肚里能撑船,宽阔无边甚至可以容忍她憎恶的女人跟自己丈夫生下的儿子,承欢膝下,喊她一声“母后”?

    错了,皇帝想错了,她没有那么大度,在认清事实之后,在一次次地被伤害之后,她的心越来越窄了。

    她不想养虎为患,更不想在楚白霜的儿子身上付出任何心血,只怕有朝一日,当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为何离开皇宫之后,会反咬一口。

    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过去她做多了,不过将来,她不想再做了。

    蒋思荷无言地从乳娘手里接过沉睡的皇子,目光在他娟秀的眉眼之处流连徘徊。感情这东西,着实不由自己,在她被老太爷喊到面前,说她以后要嫁给宁王之后,她便时时刻刻以王妃的名分自居,不敢松懈,只怕丢了蒋家的脸面。

    洞房花烛夜,当龙奕掀开她头上的红璃,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她就认定了他,也认定了要当他一辈子的妻子。

    一开始就没有感情的婚事,能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了。

    在她看来,她是正妻,楚白霜却夺取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甚至霸占了她的丈夫,不公平。

    在楚白霜看来,龙奕跟她相恋在先,却由于身份不够分量,只能委屈做小,永远无法成为跟龙奕并肩而站的那个女人,不公平。

    蒋思荷轻轻拍着龙川的后背,眼波一闪,蒙上了一层泪光,后宫的纷争这么多,从来都是一群女人斗来斗去,拼个你死我活,只为了争夺一个天子的目光和宠爱,呵,好可怜。

    所以,如今她渐渐放下执念了,成亲十年,她也该放下所谓的执念,所谓的认定,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

    即便,她还是皇后,但皇帝却永远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

    她内心真正憧憬想要的感情和生活,皇帝给不起,也给不了。

    桌上黄金烛台上的红色蜡烛,渐渐流干了眼泪,琳琅动作熟练地换了根蜡烛,突然听到蒋皇后淡淡开口。

    “琳琅,你听说过霓裳坊吗?”

    琳琅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红色烛泪滚落在她的手背上,但她顾不上那细微的疼痛,心瑟缩着,挤出笑意,不太自在地说。“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你就说知不知道吧。”

    “霓裳坊是京城三大青楼之首,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不过有别于那些提不上台面的烟花之地,霓裳坊捧出来的花魁,都是饱读诗书、各有所长的女子,有的清倌卖艺不卖身,听说那里的头牌见一面就要花上几百两银子呢,比金子做的还高贵……。”察觉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蒋皇后的脸色仿佛更差了,琳琅马上垂下眼。“奴婢没去过霓裳坊,就知道这么多。”

    饱读诗书、各有所长。

    正因为不是青楼那些俗艳的庸脂俗粉,才能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五指深深陷入孩子的后背,当孩子不安分地在她怀中扭动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压下不该有的几分怒气,暗暗舒出一口气来。

    蒋思荷,别太在乎,反而是放过自己。

    琳琅小心翼翼地看着蒋思荷,坐在旁边折叠皇子的小衣裳,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表面上,皇上跟皇后和解了,偶尔也到栖凤宫来坐坐,虽然很少夜宿,但比起皇后刚生下皇子的刻意疏远,已经是好了太多太多。

    但是,新的矛盾又出现了。

    一个月过去了,哪怕她们久居深宫,还是听到一些风声。皇上最近常常出宫,只是因为有了一个红颜知己,这个女人便是霓裳坊的一名清倌,名叫冯珊珊,今年在京城风头正劲,却又不轻易见客。

    见过的,都把冯珊珊比作误入凡间的天仙美人,文人雅士更是搜罗了一大堆华丽的辞藻诗句形容她的,光是给冯珊珊写诗的,就不知有多少。

    “琳琅,本宫真想见一见那位清倌。”

    琳琅呆住,膝盖上的小衣小裤子掉了一地,她家娘娘向来高贵典雅,知书达理,怎么一开口,竟然说出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娘娘,皇上身份尊贵,她只是青楼女子,皇上不可能宠幸她……您不必担心,文武百官必然也不会纵容此事发生。”琳琅往地上一跪,心底七上八下,却又为主子不值,好不容易楚贵人不再蹦跶了,宫外又杀出来个程咬金,还是个欢场女子!皇后情何以堪?!

    蒋思荷慢慢扫过地上的那堆孩子衣裳,并不生气,反而淡淡一笑。“先把衣服捡起来。本宫不过说了一句想见她,你做什么这么大反应?既然说了是红颜知己,又是清倌,必然跟一般的烟花女子不一样,皇上想来是跟她很有话说,本宫好奇他们在一起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吟诗作对,还是抚琴作画?”

    她不生气,后宫女子已经这么多了,多一个少一个,真的没什么区别。

    再者,冯珊珊再美再艳,她的身份足够千人指万人骂,皇帝就算对她倾心,想把她纳入后宫,不用她出来阻拦,的确要耗费不少功夫,没那么简单。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过了而立之年的皇帝这么快就陷进去,玩起了纯美的感情游戏?是被楚白霜伤透了心,才让冯珊珊有了可趁之机,顺利地入驻了皇帝的心?

    想了这么多,才发现自己果然不再斤斤计较,甚至还能自得其乐,把这些事当成是乐子,那股在心头盘旋许久的怨气终于全部消散。

    蓝心姑姑在此刻走了进来,她端来一盅鸭子汤,给皇后当点心,她笑眯眯地看着蒋思荷说。

    “娘娘,您最喜欢我做的鸭子汤,这里头还有您爱的笋尖。”

    蒋思荷点了点头,琳琅把皇子接了过去,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她这才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汤。

    “娘娘的脸上总算养出了肉,人看上去也精神多了,神采奕奕。”

    弯了弯嘴角,蒋思荷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心宽体胖,这话不错,把心放宽了,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

    蓝心姑姑笑了笑,又说。“我把娘娘赐给靖王世子的衣料送去了,靖王妃很高兴。”

    这几匹云锦,全是宫里最好的,其他妃嫔最多也只能分到一匹,皇后这儿也才得到五匹,皇后向来不爱铺张浪费,每年裁制新衣也很节制。皇后对靖王妃实在大方,一出手就是三匹上等的银丝云锦,说是给世子的,但那些花色靖王妃也能用,很适合母子裁制一样的衣裳,看着亲近也讨喜。

    “金银珠宝这些死物,靖王府不缺,世子还小,以后等他长大成人,本宫再赏他一些好东西。”蒋思荷盈盈一笑,前几日,秦长安进宫的时候,把世子龙羽带上了。

    她看过那个孩子,真是长的极好,她从未见过那么粉雕玉琢的男孩,额头上一朵樱花般的印记,更是令人称奇,她跟秦长安光是在一起聊这养儿经,就聊到半天,留了秦长安用了晚膳才把她送出宫去。

    她是真心喜欢靖王世子,同样的,秦长安也是真心怜惜大皇子,女人的直觉没有道理,却又往往十分精准。

    惺惺相惜的,并不一定是英雄,女人也可。

    “娘娘对世子真好。”蓝心姑姑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忍,若不是楚贵人想出那么损的招数,说不定大皇子也跟世子一样健康,哎,可怜的娘娘。

    “本宫对靖王世子好,是因为靖王妃的关系——”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秦长安几次挺身而出,若不是长安,她或许还背负着皇帝怨怼的目光,自责地过一生,认为皇子的残缺是自己的问题,意志消沉,郁郁寡欢。

    认识了秦长安之后,她才一点一滴地开始反省过去的生活,是否太亏欠自己,也是看到秦长安的潇洒之后,才会看不过自我欺骗,说服这是她想要的生活,想要的夫君。

    想放纸鸢,她便放了,不但如此,她还学会了做纸鸢,蝴蝶、蜻蜓、大雁、雄鹰各种形状,不但可以在深宫之中打发时间,还能让自己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遗憾。

    她想,再过两三年,她就可以给一对儿女做两个漂亮别致的纸鸢,只可惜皇子看不到……

    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继续不求回报地付出更多的感情,从今往后,龙奕只是她的丈夫,如此而已。

    他们之间短暂的情愫,数月的亲近,仿佛只是水中月,经不起她认真计较。

    ……

    半月后。

    从西南苗地,传来了消息,却不是好消息。

    北方的将士不习惯南方湿热的气候,再加上西南密集的丛林,数不胜数的毒虫蛇蚁,五千将士刚进入苗地,还没遇到暴乱的苗人,就被恶劣的环境来了个下马威。

    短短三日,五千将士里就倒下两千人,生病的生病,中毒的中毒,一团糟。

    就在此时,主帅蔡敢坚持要继续前进,趁热打铁,一旦停下来,军心涣散,等再要一鼓作气,恐怕早已错过战机。

    而濮永裕则跟他唱反调,认为将士的身体最重要,光靠剩余的三千人,镇压暴民的胜算不大,还不如暂时停下来修整几日,让当地的苗医前来治病,方能稳固军心。

    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谁也没拦住,蔡敢固然勇猛,却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夫,一时下手没有轻重,一刀砍下去,没料到功夫不弱的濮永裕竟然没能闪过,生生地被砍下大半个手臂。

    整个军营,顿时乱了套了,毕竟蔡敢在众目睽睽下挑起打斗,濮永裕被蔡敢重伤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主帅砍伤了军师,这笔账怎么算?

    蔡敢灰头土脸地瘫坐在营帐内,黑漆漆的脸上不断地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犹如被乌云罩顶,身上的战袍溅着血迹,后背上一大滩汗水痕迹,他气喘吁吁,心跳如鼓。

    自己领兵这么多年,九死一生的险境遇过不少,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如此紧张忐忑。

    不远处,那一顶濮永裕的帐子里,小兵不断地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来,但是那半个手臂被他大刀挥落,生生砍下,不可能再缝回去了。就连濮永裕此人,能不能保住性命,在这么潮湿闷热的环境下,一切都言之过早。

    “娘的……。”蔡敢朝着地面重重捶了一拳,身为主帅,这一路上走的很不顺当,心里窝火,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西南方湿热气候让他整个人很不舒爽。偏偏这个濮永裕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对着干,一副为将士着想的虚伪模样,身边两个副将再三劝解,他忍了很久,这次最终还是爆发了,没能忍住。

    濮永裕口口声声把“军心”挂在嘴边,难道他不知道如何把控军心,还用得着他一个区区副总兵对他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老子带兵征战沙场的时候,他还在裹尿布呢!”愤懑地骂了一句,如果不是濮永裕总是跟他唱反调,一再地挑战他身为主帅的威仪和耐心,他不至于对他出手。

    再者,濮永裕不是出了名的身手利落干脆吗?哪怕年纪轻,历练不如他,能当上副总兵的人,也该有两把刷子。他刚才虽然气愤,但濮永裕是朝廷的人,他只是想泄气罢了,并未使出全力,更不曾用最难以化解的招数,为何濮永裕就没能闪过?

    就在此刻,一个身形瘦长的副将钻进了帐内,正是两名副将之一的沈育,他静静地瞥了一眼浑身大汗的蔡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蔡敢。

    见蔡敢头也不抬,动也不动,沈育才叹了口气。“蔡将军,擦擦汗吧。”

    “老沈,怎么办?”沈育和贾启当年跟他一起投靠靖王,算算也有五六年了,沈育不善言辞,但做事很有分寸,此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束手无策,只能寻求沈育的建议。

    “军医说,副将军的手臂没办法,只能把伤口处理一下,不过失血太多,如果能挺过今晚,热度下来了,至少能保住性命。”沈育跟随蔡敢多年,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蔡敢的脾气,蔡敢不识字,但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非不分。

    刚才两人打起来,亲眼目睹的将士不少,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哪怕蔡敢最终完成了皇帝委派的任务,砍伤自己人的过错,不可能一笔勾销。

    “老沈,老子想不通,濮永裕那家伙怎么这么弱?他这样的身手,以前怎么当皇帝的贴身侍卫,皇上又怎么把这种名不副实的家伙派到军中来?我们才过了二十几招啊——”一口气把脑子里的所有疑惑都说完了,蔡敢攥着毛巾重重地擦了一把脸,骂骂咧咧着,那双眼睛里满是恍惚。

    沈育旁观者清,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都怪属下不好,没能拦住将军,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顿了顿,他看向满面愁云的蔡敢,嗓音之中没有任何起伏。“此事还是要第一时间上报朝廷,我让贾启今日就动笔,将军觉得如何?”

    沉默了良久,蔡敢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你们两个老子还是相信的,就这么办吧。”

    沈育忧心忡忡地走出主帅帐营,抬头望向此刻阴沉的天空,恐怕今晚要下雨,空气里格外湿气重,心里沉闷。

    他跟蔡敢有一样的困惑,濮永裕虽然官位不高,但在年轻一代的武人中,身手是很不错的,否则,皇帝也不会把一个绣花枕头塞到三军中。

    一般的武者动手,势必全神贯注,毕竟大家都是武艺不凡,打起来也不是孩子般的过家家,开不得玩笑。沈育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濮永裕刚才没有全身心地接招,甚至,会不会是他故意失手,受了蔡敢这一刀?

    只是,濮永裕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甚至,如今被砍断了一半左臂,如此粗心,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做事稳重、心思缜密的副总兵。

    临行前,靖王单独召见了他跟贾启,交代过他们要格外留意濮永裕在军中的所作所为,必要时刻,一定要让蔡敢别冲动行事。

    这么一想,难道靖王早就预见了濮永裕会在军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而皇帝派遣一个品级不够格的副总兵过来当主帅的左膀右臂,本来就不太合宜,难道靖王暗示他们皇帝此举还有别的深意?

    想到此处,顿时感觉不对劲,他马上找到贾启的帐内,环顾一周,压低声音说。“快,写信给靖王!此事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