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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读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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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放假头一天,网吧生意比平常火爆,楚凡汐头天晚上又熬夜了,吩咐另一个网管盯着点,自己趴在前台电脑桌前睡得昏天黑地。她梦里都是打游戏,右手虚握着鼠标胡乱在桌面上游走,嘴巴微张,口水都快流下来。

    米林放假在家里无聊,一大早卷了头发化了妆,把衣柜里的衣服全试了一遍,折腾两个小时弄出一个自己最满意的造型,对着穿衣镜左右欣赏。

    “哟,闺女,穿这么漂亮去约会啊?”米林的妈妈路过自己女儿放门口,靠在门边啧啧称奇,自己这个书呆子女儿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

    “什么呀。”米林翻了个白眼,“我去找楚楚玩,不信待会儿你打电话问问楚叔叔。”

    “整天和楚楚在一块叫什么事?女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才给我带个女婿回来?”

    米林不喜欢她妈老把女婿挂嘴边,不耐烦地把她妈推出去,“什么老大不小了,我才刚过二十呢好吧?行了行了您先出去吧,我也该走了。”

    在小区门口,米林碰到了正好往出走的袁英。

    “英姐!”米林惊奇道,“你怎么会在这?”

    袁英微笑,“我搬到这里来了,小米,你去找凡汐么?”

    “是啊。”米林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有一部我最喜欢的新电影,打算让楚楚陪我去看。”

    “难怪穿这么漂亮。”袁英打趣,又正色道:“小米,我住在这的事暂时别让阿千知道。”

    “英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说漏嘴的。”

    二人有说有笑到了网吧,米林一眼瞅见呼呼大睡的楚凡汐,手竖在嘴唇前面对要和她打招呼的网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靠近楚凡汐,对着她耳朵大喊:

    “有人砸场子啦——”

    楚凡汐从桌子上跳起来,拿起墙角边的笤帚举过头顶大喝一声,“谁敢砸场子!”

    上网的客人齐刷刷转头看她。

    楚凡汐喝完一声,惺忪睡眼渐渐清明,对着好几十双陌生的眼睛吓得一撒手松了笤帚,对客人陪笑道:“没事没事,闹着玩呢,大家继续……继续……”

    “哈哈哈哈哈……”米林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楚楚你太逗了,跟英勇就义似的,哈哈哈……”

    袁英眼里也染上了笑意。

    楚凡汐在袁英面前丢人,瞪着小米,“米!林!”

    “干……干嘛!”小米好容易收了笑,眼角都带了一层绯色,嘴唇粉嘟嘟的,真像果冻。

    楚凡汐莫名一阵脸红,气势弱下来,“没……没什么,你今天真好看。”

    米林一时语塞,也红了脸,“油嘴滑舌。”

    袁英看俩小姑娘的热闹不嫌事大,装得挺惊讶,“凡汐,你脸怎么红了?发烧了?”

    “没有!没有……”楚凡汐下意识摸摸脸蛋,“英姐,你来找何姐么?何姐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

    “不清楚,大概给女儿过生日去了吧。”楚凡汐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盒牛奶递给米林,“小米你肯定又没吃早饭,先喝杯牛奶垫垫。”

    袁英的表情裂了,“女儿?”何墨千哪来的女儿?她怎么不知道?

    米林接过牛奶,替袁英问了这个问题,“何姐有女儿啦?多大的女儿?我看着她挺年轻的,不像生过孩子的人呐?”

    楚凡汐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亲闺女,她上次不是问我生日礼物的事么?问我送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送什么好,还说是第一次见人家,有亲闺女长到十五岁才第一次见的么?”

    袁英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那她闺女住在哪?”

    “这我哪知道去?不过英姐你放心,何姐只在饭馆请了一天假,所以晚上一准得回来。”

    袁英勉强笑道:“谢谢凡汐,那你们玩吧,我不打扰了。”

    袁英走后,米林笃定道:“楚楚,看样子又是你坏的事。”

    “怎么叫我坏的事?”楚凡汐急了,“再说什么叫又啊?我什么时候坏事了?”

    “不说这个了。”米林不由分说把楚凡汐推回她在网吧的房间,“快换衣服,咱出去看电影!”

    “又看电影?”楚凡汐夸张地哀嚎。

    “什么叫又啊?”米林拿她的话堵她,“动作快!我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咱现在出发到那刚好吃午饭。”

    楚凡汐听见火锅眼睛亮了,“真的?那你等我五分钟!马上!”

    米林暗骂楚凡汐果然是个吃货。

    袁英重新回了她那个空荡的房子,心里的期待一扫而空。原来在何墨千心里,真的已经不在意她了。

    袁英有些丧气,何墨千怨她恨她还好,至少证明何墨千心里还有她,她最怕那个人已经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对着惨白的墙壁发了半个小时呆,打电话给一个人,“庄婕,是我,袁英。”

    “小姐?”叫庄婕的女人惊异道:“您回国了?”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袁家早散了,以后叫我袁英就行。”袁英手习惯性地在兜里掏烟,掏了几下只掏出一片口香糖,她拆了包装纸把那片口香糖扔进嘴里,“庄婕,你帮我找个人。”

    “谁?”

    “何墨千。”

    电话那头许久没出声,袁英咀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不急不焦地等。

    “何墨千……她出来了?”

    “出来了。”

    庄婕道:“小姐……不,袁英,你还打算和她纠缠?”

    袁英闷声道:“这是我的事。”

    “小姐,你的事我无权干涉,不过袁家的事你真能这么算了?因为一个何墨千,整个袁家走的走死的死,老爷的事不提了,二爷当年跳楼,他家小女儿亲眼见到,那女孩到现在还疯疯傻傻的,还有三爷一夜白了头,不过五十多岁就去了,还有……”

    “够了!”袁英提高音量制止了庄婕继续说话,按着额角道:“这些都过去了,我不想听。”

    庄婕哂笑,“小姐,是过去了还是逃避了?你是袁家的长女,你和她的仇永远过不去。”

    “就算其他的能过去,表小姐毁了的脸呢?她当年才二十岁!容貌尽毁!小姐你都忘了吗?”

    袁英没忘,王逸诗几乎等于她的亲妹妹,怎么可能忘。

    庄婕意识自己失态了,咳嗽一声,恢复冷静,“对不起小姐,我马上去查。”

    “庄婕。”袁英突然道:“父亲临死前让我放过这件事,还严禁我继续追查,为什么?”

    庄婕叹道:“老爷宅心仁厚,大概是想放了何墨千吧。”

    “是么。”

    袁英挂了电话。

    当年那场大火,袁父丧命,王逸诗毁容,现场一片混乱,却独独找不到何墨千。

    袁父在救护车上,拼着仅剩的一口气抓着袁英的手:“阿英,答……答应我,不许查……不许查……”

    袁英趴在病床边急得快要上蹿下跳,她父亲身上有的部位已经烧焦了,仔细闻竟然还有烤肉的焦香,袁英想抱一下她的父亲,可是她不敢下手,她怕轻轻一碰,她的父亲就会碎成灰烬。

    “父亲!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袁英的咆哮响彻狭窄的救护车,袁父始终只有一句:

    “不许查……出国……不许查……”

    他用尽最后一点生命,来来回回重复这句话。

    袁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一只烧焦的手臂上,哽咽着答应:“我不查……不查……”

    “好好……照顾……逸诗……”

    袁英忙不迭地点头,眼泪汹涌,“我一定好好照顾她……您放心吧……”

    “阿英,我对……不起你”袁父说完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停止了呼吸,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袁英的父亲,睿智儒雅了一生,做事从来体体面面,死时竟是这样的狼狈不堪。他一生不为自己,死前惦记的是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是照顾好他的侄女。袁英觉得自己的父亲太傻,人前风光体面,人后活得辛苦。他一生向善,捐助学校、资助穷学生、在山区修桥修路,样样亲自监工落到实处,人人都道袁董事长富甲一方,只有袁英知道她父亲没有私钱,他的钱成了学校、桥、路,还有贫困学子手上的毕业证书。

    世道不公,这样的好人,他死的时候比谁都惨。

    袁氏资料外泄、信用危机,董事会的质问,父亲的葬礼……直到袁氏终于破产,袁英还没能从焦头烂额里脱身,警方就跟她说嫌疑人抓到了,何墨千。

    袁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抱歉,你们说谁?”

    “何墨千。”

    晴天霹雳,袁英脚步不稳,五个指头快掐进椅子扶手里,她咬紧牙关,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们凭什么断定是她?”

    “现场有监控,袁小姐,我们也只是怀疑。”

    袁英头晕目眩,她听着自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竟然陌生又遥远。何墨千,怎么可能是何墨千?何墨千就算再张扬放肆……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能见她一面么?”

    “当然,不过得按程序申请。”

    袁英想,阿千是无辜的,自己最了解她,她装得没心没肺胆子大,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胆小的小姑娘,见了蟑螂都会跳起来,纵火?盗取公司机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只要见见她,哪怕一面,一切都真相大白,袁英最了解何墨千了,她撒谎的微表情袁英都一清二楚。

    可是何墨千不肯见她。袁英踏破了警局门槛,何墨千没见过她一面。

    后来袁英的耐心终于消磨干净了,像泼妇一样在警局吵闹,“何墨千你给我滚出来!你他妈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头算什么本事!你给我出来!”

    何墨千始终没有出现。

    “何墨千你给我出来,你为什么不敢见我?你他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敢见我?”袁英盘腿坐在警局外面,念叨念叨着自己乐了,嘿嘿嘿地笑,疯疯癫癫跟个神经病似的,周围埋伏了一群一群的小报记者拍摄她也不在乎。

    拍吧,拍吧,袁英毫无顾忌地想,让人看看向来高傲矜持的袁英到底有多蠢,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

    难怪父亲不让自己查,难怪父亲急迫地逼着她出国,父亲早就知道真相,他不说,怕的是她崩溃。

    袁英机械性地咀嚼嘴里的口香糖,指甲嵌进掌心里,不觉得痛。她回忆起这段往事甚至还带着笑,舌尖顶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啪地在空气中爆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

    时间隔得太远,远得袁英只记住了何墨千的好,忘了何墨千的决绝。

    袁英本来早就不相信爱情了,是程秋亦和柳舒晗的感情太像童话,美好得让袁英生出些痴妄念头来,以为自己只要不去想,只要像程秋亦死皮赖脸赖着柳舒晗一样赖着何墨千,曾经的那些事就能像没有发生过。

    她曾经嘲笑程秋亦和柳舒晗天真,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天真,不仅天真,还蠢得可笑。

    何墨千昨晚跟她说:“你难道不奇怪么?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该怕你,为什么反而恨你?”

    袁英终于忍不住了,她起身开门,从门外的垃圾桶里捡回被自己扔了的烟盒,毫不在意地倒出一只烟点燃,尼古丁深深吸入肺里的时候,袁英终于活过来了。

    “阿千,我愿意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袁英就着门槛坐下,像个小混混一样抽烟,“你情愿带着一身伤去坐牢也不愿见我,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下来,你说,我不信它还能信谁?”

    “父亲让我不许查,可我不查也总有人查,你连上诉都放弃了,何墨千,你连上诉都不愿。”

    “你什么都不说,从前不说,现在不说,永远不说,然后问我为什么你恨我,阿千,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有读心术能猜出你所有的想法?”

    “我对你只是占有欲作祟。”

    袁英掸掸烟灰,呵呵笑道:“为了这么点他妈的占有欲我什么都不要了,阿千,你说我是不是傻逼?”

    袁英神经质地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有路过的家长带着小娃娃下楼,小娃娃指着袁英稚嫩地跟她妈妈汇报:“妈妈,那个阿姨疯了!”

    袁英对小娃娃笑笑,吓坏了的家长赶紧抱着孩子下楼,她乐得更厉害。

    后来庄婕又打电话过来,跟袁英说何墨千找到了。

    “她在四十五中。”

    “谢谢。”

    袁英在地上按熄了烟头。

    庄婕长叹了一口气,“小姐,何必呢。”

    袁英又点了一只烟,“你不懂。”

    她和何墨千的事没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