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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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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合走出知春园时,想到这个”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浓丽清静的地?33??怕是在这个宫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处了,又念着自己进宫以来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百感交集,虽说自己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这次离开,人生便会截然不同,她踏出的不仅仅是知春园的门,而是人生拐角处最重要的那扇门,她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是怎么样,只能看见门外幽光点点;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遇见桃花源的豁然开朗,可是就算是一片黑暗又如何,她觉得,只有最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光,脚步迈出,身子却是不听使唤了,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个她进宫六月从未离开过的地方,便乘着王怀恩早已备下的肩舆离开了。

    从皇城最东角的知春园到位于城中央的好竹馆本就是很长的一段距离,萧合乘坐一乘肩舆走在槐花夹道上,只觉得这座宫城与印象中的相去甚远,道路两旁的槐树交叉缠绕成弓形,叠成厚厚的浓荫,挡了许多暑气,辽阔如海的绿色,新鲜稚嫩的叶子牵连起伏铺天接地,新绿如潮如浪,仿佛地动山摇,顺着小路延伸到泛绿的天边,颓败的厚重的标识着历史岁月味道的城墙没有了,到处是近年来新建成的亭台楼榭,用来形容盛唐气象的“九天闾阖开宫殿,万国衣裳拜冕旒”估计都要让这些庭院黯淡,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这样的话也是太寒酸。萧合的脑中只有珠帘绣柱、锦缆牙樯、蓬莱宫阙、云移雉尾、日绕龙鳞这些词语,看到这些,眼前却浮现出那些旋转不已,晕晕转转的回忆,回忆与眼前之境交映重叠,萧合加快了脚步,她觉得自己走在这样的路上是一种罪过。

    忽然与两道交合处又出现一乘凉轿来,槐花夹道本就是要显出江南园林的那点秀气,所以修得细窄,只能容下一乘轿子过去,如今迎面两轿,只得相持。

    “怎么停下了?”只听得凉轿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这炎炎烈日下显得格外得不耐烦。

    这女子旁边的一个奴才见了萧合乘的是肩舆,而自己的主子乘凉轿,便赶紧喝道:“什么人作死呢?孟昭容的轿子也敢挡,还不快滚。”

    萧合虽说听不得这样嚣张的话,也只能忍了,道:“让吧。”孟昭容却已经掀了玫红云雾烟纱帐子探出头来。

    孟昭容也是今年大选时选中的秀女,虽说不比柳星因得宠,更是比不得柳星因妩媚风流,却自有她的好处。不愿攀附庄妃和元妃,却弄巧保全了自己,本来刚进宫的时候以为自己生得不够出众,出身又不够高贵,倒是没有什么念头,如今看着一起进宫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人儿一个个废的废,死的死,只有柳星因一人盛宠,也渐渐起了心思。

    她本是从皇上那里受了气,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呢,满心嫌恶打了帐子,刚一抬眼,便见对面肩舆上坐了一个穿着水红色缎地秀玉兰深衣的女子,花下素衣,被槐树的绿意衬得极干净雅致,首饰不过一珠一翠一金一玉,若说生得美如珠玉,秀若芝兰倒罢了,孟昭容更是纳罕如此简单的装扮仍然不减她的贵气,让人惊心她的美之余,却能感觉得到她的淡若轻烟,洁若冰雪的傲气。

    “原来是萧昭容,怪不得那么足的底气,连我的凉轿也敢挡呢。”萧合的美让秦昭容的火更盛了。

    “我并不认得你。”萧合淡淡道。

    孟昭容知道皇上得了一位绝色妇人,如今见了萧合,便知道是她了。又听闻萧合只是宫女出身,便道:“可不是么,如今你的眼里还认得谁呢?我说呢,自入夏,我日日熬了百合薏仁粥往岁羽殿侍奉皇上中觉,皇上都乐得我在,怎么今天好端端的就打发我回来了呢?原来是又得了一位可人儿呢。”

    萧合生得极美,言语和善的时候的确让人觉得温柔敦厚,怎么着都是好的,可一旦拉下脸来,便将脸上的倔强显得那样透彻,只戳人的心窝子,道:“会不会是你熬的粥不好,薏仁苦苦的,皇上也许只喜欢甜美的?”

    萧合望着孟昭容旁边的丫鬟手里提着的黑檀木嵌红酸枝如意纹食盒冷冷说道。

    “秦昭容又不是头一回去送粥了,皇上若是不喜欢,早就不喜欢了,难不成这月把日子都是秦昭容贴到皇上跟前,哄着皇上吃的粥吗?”只见宫殿拐角处紫影儿一闪,柳星音便到了跟前,她话语里虽对萧合不客气,可是这娇婉的声音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舒服。

    “柳姐姐从哪里来的,可真是巧呢。”孟昭容和柳星因底下不睦,可是面上儿从来不说开,今个儿又见柳星因明显偏着自己,知道萧合得宠,她心里自然也不会高兴,便格外与她亲狎。

    柳星因弯弯柳叶眉被黛青淡扫,卷卷睫毛根根长掩一双玲珑眼,眉目顾盼流转之间更是生出百媚如丝,今儿个又穿了木槿紫牡丹嵌花掐腰织锦长袍,水蛇腰不盈一握,说起话来更是让人酥酥的,道:“可不是巧呢,不然怎么领教萧昭容的厉害?”

    这时孟昭容已经下了轿子,福了一福,道:“请美人安。”只见秦昭容起身之时发上所簪宝蓝色海棠珠花步摇的流苏坠子轻轻摇动,磕在烧蓝琉璃簪上琮琮一阵清响。方才脸上的一抹尴尬也旋即褪去,娥眉一挑,向柳星因使了眼色。

    “这下道也通了,那嫔妾便不打扰两位姐姐闲话了。”萧合的肩舆正要往前,却被孟昭容迎面拦道:“果然是不懂礼数的下作东西,仗着自己生得好,什么狂样子,见了美人也不知道行礼吗?”

    成儿也一旁低声说道:“她也太不把美人放在眼里,哪儿有位分低的主子见了位分高的主子还不落轿行礼的。”

    柳星因拿出袖着的香罗帕子轻拭鼻尖儿,笑盈盈并不作声。

    萧合心烦,沉默了一会,往前探了身子,凑向孟昭容,“嗤”地一笑,道:“昭容,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不肯吃你的粥么?”

    “什么?”孟昭容正说着萧合不知礼数,没想到她竟说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来,又见她凑得近,不觉身子已经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不是皇上嫌你的粥难喝,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个儿了。不如昭容将粥给我,我来侍奉皇上喝粥,就知道是粥还是人惹得皇上厌恶了。自个儿没本事,怨我。”萧合看着孟昭容的脸色变得紫胀,对着抬着肩舆的太监道:“不必在这里停留了。”

    柳星因望着萧合的肩舆绝尘而去,上前握起孟昭容的手,劝慰道:“今个儿妹妹知道什么是厉害人了。这还是头回见面,若是留得她在皇上身边,以后这宫里还有咱们的一席之地吗?”又叹道:“罢了,谁让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就算她今日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只能忍了。妹妹去硬碰她,可不要吃亏吗?还是自个儿保重身子要紧。”

    秦昭容听了这话,却更气了,道:“我没姐姐这样好性儿,平日里皇上跟前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她今日这样让我下不来脸面,我岂能让她好过。”

    萧合到了好竹馆时,便早有合宫的奴才在那里候着了,一见她进来,都立马请安问好,萧合打量那些奴才,果然生得很讨喜,忙道:“起来吧。”只见一个太监迎了上来,眉眼处都是溢着笑,但是萧合一眼便认出来了,他就是方才跟在王怀恩身边捧着盒子的奴才,萧合不露声色,想看看他怎么说。

    “美人,我是好竹馆的掌事太监王礼,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萧合望了四周,见馆中处处都极为别致,飞梁画栋她见着虽好,只是不及院中一株西府海棠树开得红艳,沉香木阔床边上悬着的蛟绡宝罗帐上也是遍洒金线海棠花,算是用心了,帐子高悬,也能见得床上的鸳鸯褥,鸳鸯被,鸳鸯襦,合欢枕。又见脚下皆是丹漆涂地,她便知道皇上对她看重,织珠为帘,门前廊下缀有垂饰的风铃,鸾铃,每有风过,便惊动左右,连帘子也是哗啦啦一片作响,最好的便是鹦鹉站架上那只小葵花凤头鹦鹉,通身雪白,真是有灵气,时不时左右看看。木画屏风这些摆设也很精细,如今正是夏日,梨花木妆奁里搁着云母扇,孔雀扇,翠玉扇,九华扇,五明扇,桌上一面真子飞霜镜是极难得的,镜子做工太过流细,手艺已经失传了,如今用的都是以前传下来的,可以说得上是用一面少一面了。萧合含了笑,道:“这里你打理的很好。”只对王礼说了这一句,便对着守在园中的奴才说道:“你们也都说说自己的名字,好让我都认识认识。”

    众位奴才都笑着一一禀了,方才报名为彩妍的小丫鬟低声对着名字叫七巧的丫鬟嘀咕:“王礼上前谄媚,美人便问了我们所有人,看来是个拎的清的主子,我看着王礼那么被晾在一旁,就觉得开心。”

    七巧忙劝道:“别乱说。“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萧合喊她的名字,七巧赶紧回了神,只听见萧合说道:“七巧,你就做我的贴身婢女吧,留在房里照料我的起居事宜。彩妍就留在二门上伺候,至于其他人都听王礼的安排便是。”

    各个宫里的丫鬟凡是能在屋里伺候的便是一等,在门外伺候的为二等,至于二门上伺候的宫女儿便是最末等的了。

    众人都是艳羡,这宫中奴才遍地都是,但是能见者主子的和见不着主子的待遇完全不一样,就拿李全福来说,虽然说是御植司的掌事太监,可是见着皇上御前近侍,哪怕是个奉茶的,也得礼让三分,也同时也感慨萧合的聪慧,这么多的奴才的名字,只听了一遍,便准确无误的叫出了“七巧”。

    七巧,彩妍和旁人都跪下谢恩,萧合摆摆手道:“我今日乏了,只再说一点,以后咱们一处相处,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伺候我一场,只要尽了你们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薄待你们,你们眼里有我这个做主子的便好,旁的我都不计较,只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要有拿捏,这才是我宫里的人。”

    “是。”奴才宫女儿们都齐声应着。

    七巧侍奉萧合睡下了,才轻轻掩了房门出来,见彩妍闷闷地坐在海棠树下,肩上衣上落了一身的海棠花,又因为馆中满是蔷薇,茉莉,木槿,芍药,夕颜,蝴蝶兰,风信子,鸢尾,凤仙,苜蓿,石榴花,夹竹桃,紫薇,百香果。落花已经埋住她的半截鞋子,又见她身上的带子都垂到了花里,便走到她跟前,道:“怎么坐在这里,不嫌热吗?”说着便拿了自己的扇子替她扇着。

    彩妍却一把推开七巧,扇子从七巧手中脱落,躺在了落花堆儿里,彩妍愤愤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做好人,就是你什么也不做,有我这个恶奴在一旁衬着你,那样好不落在你身上了?没个你不与我扇扇子,旁人却说你的不是的。主子睡着呢,你做什么又入不得她的梦,你省省吧。”

    七巧见扇子落在地上,又见彩妍这般说,急道:“你这话倒真是把我辜负了,你倒是问问你自己的心,我以前待你如何?咱们一起进宫,今日才见了美人,我以前所做种种难不成也是做给主子看的吗?”

    彩妍在宫里也只有七巧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方才气急了才那样说的,话刚出口便已经后悔了,嘴里却仍然说道:“谁知道呢?”

    七巧的眼里已经噙了泪,道:“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巴巴地让我求了浣衣院的姑姑让我带你一同来这里伺候呢?难不成我就为你今日这样排揎我一场吗?倒不如当初我干干净净走了的好,你还能念我个好,也不至有今日。”

    “是,我可不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浣衣院不就只能走出一个金凤凰,多少人熬油似的就等今日,姑姑偏偏抬举你了,你在哪里不是招人爱的。您死了,我还得给您老人家磕头烧香呢,不是您,我也落不到二门上伺候不是。”

    七巧赶紧捂了彩妍的嘴,道:“姑奶奶,方才才讨了没趣儿,怎么还是这样快言快语,真个不知道你这张嘴是怎么生的。你好好想想,二门上伺候又怎样,不比呆在浣衣院更有个盼头,例银又多,活儿又不累,节下或者主子心情好了,还有赏赐,再者有我在一日,难不成不帮你,倒让旁人难为你吗?当初旁人看我性儿软欺负我,你怎样帮我的,我都记着呢。”

    彩妍听罢,想了一想,弯腰拾起方才掉落的扇子,又将上面的落花儿都拂去,用自己的帕子擦拭了,才递给七巧,道:“喏,你的。”七巧接了扇子,又笑着给彩妍扇上,道:“昭容睡呢,你也回屋歇息一会儿,散散热。这里我替你守着好不好。”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一人独个屋子,又宽敞又清凉呢?”说着便笑吟吟地往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