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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漫天漫地的水,灌入她的鼻腔,她的耳孔……人都说,临死之前,人的一生都会浮现眼前,想来,她的一生还真如一段笑话一般,引不起别人的半点同情。

    也许太过无力了,也许是应该认命,她放弃了挣扎,轻轻舒出一口气,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太好了。

    “太好了,她醒了。”有人说话。

    阿音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浓妆的面庞。

    “哎哟,你醒了,还真是命大,掉进十八湾中,都有命活下来,你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笑着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音动了动手指,茫然看着四周。

    是船,烛灯台、花几、座椅板凳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别看了,你掉在水里,一条命去了大半,这是刘将军家眷的船,我家夫人叫人救你上来的。”那艳妆的女子道。

    “呵呵呵,我叫芳姑,照顾你三天呢。”她举起手指,笑得轻浮。

    阿音对她笑了笑。

    刘将军……呵呵,阿音叹口气,如今这世道,被称为“刘将军”的人,她正巧晓得一个,只是这个人,却不是什么好人。

    芳姑扶她起来,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看着镜中模样大变的自己,阿音皱了皱眉头。

    “别皱,笑一笑,真是美人坯子,笑才好看,夫人吩咐了,你醒了就去见她,不打扮打扮怎行?”

    “别怕,夫人和气,是个好人。”

    好人?何谓好人?

    阿音看着面前的中年妇人,一派慈眉善目,她和身旁的老妇悄悄低语几句,便看着阿音满意地笑。

    阿音心中冷笑。

    什么刘将军,刘轶诚暴戾好色,其夫人是腐儒之女,不能规劝,为免落得下堂,便一味助纣为虐,搜罗美貌女子供其淫乐。

    她万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入如斯境地,阿音想逃走,看着遥不可及的河岸,不由心灰意冷。

    几日之后,那老妇携一方锦匣寻她……

    阿音已经忘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她醒来之后,原来苦难只是才刚刚开始罢了——她褪了衣衫,后背是一副旖旎的牡丹花绣,多年过去,分毫未曾褪色,反而愈加的夺目,如此的鲜红,鲜红地似鲜血。

    花夫人……

    那一日,她才明了,何谓绝望。今日过去,明日过去,一醒一寐,浮光略过,繁花枯尽,心中却留不下半点的涟漪,既生如死,死又似生,那生生死死,又有什么分别?

    明日又明日,日升日落,这么多的明日,这么漫长,真是太过漫长了……

    哈哈哈——

    她哭了,那时她哭得很伤心,哭得几乎死去,但那不是一场梦,几乎不是一场噩梦。

    但是她现在想笑,多么可笑,她真的笑出了声,笑得几乎断了气,她跌倒在地,一身****,捶地大笑。

    绮丽的楼阁中,灯火辉煌,明晔看着手中的旧画册,上面是一幅幅的花绣图。

    ……“刘轶诚有些怪癖,姬妾身上皆有花绣,据说,因花夫人那一身的牡丹,甚受宠爱,只是……”

    明晔眼睛依旧盯着画册,“只是什么?”

    “只是……其人暴戾,便是这几年间,其姬妾暴毙便有七八人,早年……更是不计其数。”

    明晔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凛冽。

    属下不敢再说,立刻噤声。

    明晔举起画册,引火点燃,待火几乎烧到他的指尖,他才将散去的纸页脱手,纸灰犹如蝴蝶,飞散翩翩……

    夜色又起,今夜无月,唯有风中,一丝一缕的栀子花香飘来。阿音屈膝,蜷坐在窗台上,将头倚着窗棂,长发缠绕,一地青丝。

    推门声响起。

    “我在院中见你未睡,便上来看看。”明晔看着她道。

    阿音将头枕着手臂,看着窗外,“好黑啊。”

    “嗯,是云层太厚,挡住了月光。”他又道。

    “你去过塞外吗?范如英说塞外广阔,天高云低,月色也格外空阔。”她轻声道。

    明晔摇头,温言道:“没有,听你一说,倒是有些向往。”

    “向往……”阿音低语。

    明晔忽道:“我们去塞外吧。”

    阿音转回头,看着他,忽地,一声笑:“然后呢?”

    明晔又道:“赵王府有一座花园,却无花草,我还记得,曾有人喜欢莳花弄草,却只栽种些野草花,也许有一日,那座花园会被无名野花草充满,想来,也一定会很美。”

    阿音叹息,“你的眼光真是不好,怎会有人认为不值钱的野花好看呢?呵呵……”

    明晔摇头,亦是轻叹,“我却也不知。”

    阿音嘴角泛着轻笑,道:“赵王府的花园怎能种些野草花?只有名花异草才能相配。”

    “只是我曾见野花繁茂,便留在了心中。”他看着她。

    阿音情不自禁皱起眉头,道:“可惜,野花长在野地才能繁茂,若登高堂,却不堪受那四面围墙。”

    “那并不是囚禁的牢笼,只是一个人想给另一个人的安心之地。”

    阿音定定地看着明晔,她缓缓站了起来,手指轻动,解开衣带,锦缎如丝滑落,飘落在地,半无声息,暗沉的夜色中,她的身躯被朦胧勾勒。

    明晔闻着面前胴体传来淡淡香气,呼吸微微急促。

    她缓步上前,轻声道:“这是你想要得到的吗?”

    明晔抬起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顺着光滑的肌肤,轻柔抚过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

    阿音侧头,将面庞埋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宽阔温暖。

    明晔靠近,另一只手也抚上她的腰际。

    阿音抬头,额头划过他的下巴,下巴微有些胡茬,发痒地触感令她轻微一颤。

    明晔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揽过她的后脑勺,将唇紧紧贴上她的唇瓣,阿音回应他的吻,他的吻轻柔而深情,舌尖划过贝齿,渐渐交缠地缠绵,她的心也几乎忍不住起了涟漪……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得她以为自己即将要窒息了,明晔的牙齿突然加重了力道,猛地咬着她的下唇。

    阿音因疼痛忍不住呻吟一声,明晔却松开她的唇,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是不是从来不肯这么对待陆源?”他的话中是悲伤的语调。

    阿音身躯忍不住僵硬了一下,明晔却不曾放开她。

    “你却这么对待我?你将我当做刘轶诚,还是方国维?”他紧紧箍着阿音,阿音没有挣扎,只是无言。

    明晔松开她,苦笑不已,拾起她的衣衫,为她轻轻披上,便沉默离去。

    阿音跌坐在地。

    她不曾睡着,当第二日的晨光泻下,倾在她的面上的时候,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窗外是一盏燃尽了红烛的灯笼随风摇曳,推开窗,隔着一片竹林,是卖花娘的歌声,这时节,应会是香浓的栀子吧。她痴痴地望着远处晨雾中街市层层的青瓦顶,想起一首儿时的歌,一时面上有了几分和煦,张口欲唱,唱了一声,却发现再也寻不回那曲调,不由愣怔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阿音未曾应答,那敲门声却未曾因此停罢,反而愈加恼人。

    阿音转头,“进来。”

    进来是那二婢女,一人捧着衣衫,一人端着饭食。

    “这几日姑娘一直闷在房中,春渡桥有集,不若去瞧瞧热闹?”

    阿音盯着托盘中的衣衫,是一件广袖罗裙,绣着红蜻蜓点水——

    玉明洲的五星泉旁,有着一大片的菖蒲,每当夏日的傍晚,总是有无数的红蜻蜓在草丛飞舞,再暗一些,便又能见到萤火点点了……

    她轻轻叹息,并没有拒绝,还簪了一朵鲜红的玫瑰在发旁。

    出了房门,下了楼台,长廊曲折蜿蜒,水塘中莲叶田田,假山旁的合欢花香馥郁。花园中没有半个人影,阿音身后两名侍女亦步亦趋,她微微皱了眉头,望向远处的栾华树,树叶繁茂地看不清更远的远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出了院门,便是花厅,穿过小小的穿堂,是一处天井,四角种着桂花树,墙上爬着茂密的红丝草,前面是一处小门厅,绕过院中的影壁,便是大门了。门外停着一乘双人抬的小轿,阿音被婢女扶着上轿,低头入内之时,回头去看门楣,一整块花石板上雕着“嘉园”二字,她又暗吐出一口气,上了小轿。

    门外便是闹热的街市,小轿抬在青石板路上,两旁是红曲柳树掩映下的各色店铺,来往行人如织,小轿靠着右首随着人流往前走。阿音回头,悄悄掀了轿帘看向后方,果然瞧见不远不近跟着三四人,不由一阵懊恼,摔下纱帘。

    小轿不停,一路过桥穿巷,待过了朱家桥,跟在轿外的侍女问道:“姑娘,乔家的菱粉糕才出笼,不若买点尝一尝鲜?”

    似她果然是出来闲逛的千金小姐,而她果真是她贴心的侍儿,阿音有些哭笑不得,掀了轿帘,看向轿外,不远处的点心铺的笼屉热气袅袅,将晨风都带得满是甜香,她微微点头,“好。”

    那丫头便果真轻快地应下,几步去了。

    小轿便停在柳树下,阿音叩了叩轿门,走了出来,捏着一柄画着清荷的团扇,走上石板桥,立在桥头看着河水静静淌过,两岸的河房中晚起的女子正对镜傅粉理妆,推开窗门泼出洗脸的残水,不时洒落一阵阵欢笑声。

    数丈外一间清雅的茶楼二楼的窗扇对河而开,晨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格,又洒在对岸的河壁上,阿音轻轻摇着团扇,扇风轻轻掀起她的额发,她微微歪着头,看着茶楼窗内二人。那女子动作如流水,煮汤分茶,热气似还带着茶香,随着如丝的金光飘向这一处,不一会儿,茶汤三沸,女子举手,将第一杯奉与对面的男子,男子点头含笑接过,饮了一口,似又夸赞一声,那女子便含羞半垂娇容,耳上一双明珠耳坠,轻轻颤颤,无论是茶,还是人,皆是秀色可餐,情意无限……

    阿音摇着团扇,初夏的清晨,并不炎热,既然手握着扇子,必然要动一动才好,若不然便似无用之物了,有些碍手。

    不多时,那去买菱粉糕的婢女提着一匣点心上了桥头,轻声道:“姑娘,买好了。”

    阿音点头,却没有离去,只是一抬下巴,对着那茶楼道:“清茶苦涩,你将这糕点送去吧。”

    婢女垂下头,有些踌躇,抬眼望着一直跟在阿音身后的另一名婢女。

    那婢女对她轻轻摇头。

    阿音轻笑:“怎么?我使唤不动你?”

    婢女慌忙摇头,“不、婢子这便去。”

    那婢女腿脚轻灵,几步下了拱桥,提着点心去了茶楼,不过片刻,便出现在对岸的二楼,那座中二人皆有些讶然,男子猛地转头看向桥头,霎然变色。

    阿音含笑,盈盈下拜,低头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