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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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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树枝叶的斑痕错落在他俊脸宽肩上,明明灭灭,深浅不一。

    甚至有一块贴浮在他眼角,平添诡魅,也勾勒出几分不怀好意的蛊惑。

    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麦穗儿退无可退,背部抵在槐树凹凸不平的表皮,有些刺痛。

    她双唇微微张开,是讶然是意外是怔怔愣愣来不及反应。

    倏地。

    顾长挚本就散漫慵懒朝她倾身的躯体再度压了过来。

    他一手捏着她下颔,一手高高抬起撑在她头顶树干,把她圈在他用双臂画下的牢狱,而灯影下的脸就这么朝她一寸寸逼近。

    一点点放大。

    细致到他挺立的鼻尖,幽游着不明意味的眼眸,噙着浅笑的唇角……

    麦穗儿瞠目,空下的手去推拒。

    他却猛地擒住她手腕,几番挣扎,手包登时坠落在地,噼里啪啦摔出一系列小物件。

    终是抵抗不住。

    精疲力竭的靠着槐树,麦穗儿胸口大力的上下起伏,几缕发丝因为蛮横的动作而凌乱散落,贴在纤细雪白的脖颈间。

    此时她双手被他屈辱的固定在腰后,整个站姿被迫的有些曲意迎合。

    顾长挚挑了挑眉,上下扫她一眼,在瞪视中骤然凑近她唇瓣。

    眼看即将要吻下来……

    他却戛然顿住,嘴角溢出一声突兀的嗤笑。

    头微侧,贴在她耳畔哼声道,“要是吻下去是不是就如了你的意?”

    麦穗儿:“……”

    见她不吭声,顾长挚勾了勾眼梢,更贴近她耳廓一点,滚动着热气的声音酥酥软软,却暗藏鄙夷,“人烟罕见,其心可昭,你,承不承认?”

    刚从虎口脱险,冷不丁这么一句重剑击来。

    心塞得都在淌血。

    微垂下眼眸,麦穗儿别开头,拧眉。

    方才的一路奔跑他是从哪儿开始不对劲的?这坏蛋是不是早就清醒了?既然醒了还配合她做什么?耍人?

    呕得胃疼。

    麦穗儿方想甩开他的钳制,怎料他却率先一步松手,好整以暇的退后两步,站定。

    他双臂环胸,双眼似在审判,唇角又漾起讽刺至极的弧度。

    “啧啧,我的定力可不是凭你就能轻易动摇的!”冷然斜睨着她,顾长挚淡然的目光略过她的胸和腰,一脸嫌弃的努嘴,“硌手。”

    你嫌硌手你别碰。

    麦穗儿死死磕着牙,想一巴掌把他拍进地心深处。

    俯身去捡包。

    有气无力的把附近掉落的东西拾起放入包中。

    正要去捞南瓜人偶。

    一只尊贵的脚捣乱飞来,轻轻一踹,南瓜人偶便沿着抛物线落入旁侧的灌木丛上。

    麦穗儿气死了。

    她睨了眼那锃亮的皮鞋,恼怒的趁他收回之际,就扑上去恨不能徒手拧断。

    可惜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敏捷度,扑了个空——

    也不是,是只扑到一丛嫩油油的青草。

    站在外围的顾长挚“噗”一声笑出来。

    看一次她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就一次次忍俊不禁。

    双手攥拳,麦穗儿在他讥诮的笑声里爬起来。

    行,惹不起总躲得起?

    不再管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捞起手包,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旋即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走。

    “就走了?”顾长挚耸了耸肩,双手插在裤兜,看她越过身侧,盯着那道瘦削的背影啧啧道,“娃娃都不要了?”

    不说还好,一听他这话,麦穗儿脚步更快,眨眼就消失在转角……

    目送她远去。

    顾长挚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不见。

    他漆黑的眼眸浸透着挥散不去的冰寒,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尖锐。

    孤立原地。

    良久,顾长挚面无表情的打量周遭环境。

    百年古槐枝叶繁密,零零散散洒下一地斑驳痕迹,颇有些瑟缩意境。

    定定仰眸。

    望向灌木旁悬起的灯盏,顾长挚抿唇,方要转身,余光微晃,扫到一团亮晶晶的东西。

    踱步往前,他弯腰捡起手机,拿着手里颠了颠。

    起身,又看到挂在灌木枝上的南瓜小玩偶。

    就在眼前,咫尺之距。

    顾长挚往外离开。

    走了几步却退回去,他伸手取了南瓜人偶,盯着多看了两眼,随意捏在掌心。

    沿着路灯密集的小径走回宴会场地,上台阶前,正好撞见从侧门跑出来的陈遇安。

    两人面对面,皆默然。

    陈遇安完全是给吓着了,厅内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未果,这才神色慌忙的试图到庭院碰碰运气。

    所以——

    心心念念找的人一瞬间就出现在眼前,难免猛然高兴得陡然说不出话。

    缓了片刻,陈遇安拍着胸脯,见四周无人,上前怒道,“这是你说好的打点清楚了?”

    顾长挚不作声,沉沉问,“人呢?”

    知他问的谁,陈遇安窝了一肚子气,气急败坏道,“人人人,你都这样了老子怎么去顾旁人?能不能听我话就再尝试一次?你是不是偏要一辈子都活得不像个正常人?”

    关心则乱,语气不由自主拔高,陈遇安说完才懊恼的闭嘴缄默,他心揪了下,面色发青。

    顾长挚最为反感敏感的便是这句话,不,是这三个字,“正常人”。

    “我……”想解释,他却擦身直直越了过去,拾阶而上。

    陈遇安头疼的摁太阳穴。

    一个永远生活在光明的人,听起来似乎很英雄主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近期连续频出的意外让陈遇安有些心惊,毕竟严防死守下,好几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或许顾长挚自己一直都很清楚,他不正常,包括平日那极其挑剔恶劣易怒的性格。

    他喜欢孤单,永远都沉浸在孤独的世界里。

    刻薄傲慢以及那张毒辣的嘴,不知逼退了多少想靠近的人,可内心深处,真的就那么想?

    “对了。”

    脚步驻足,鞋尖微转,顾长挚侧身把捡来的手机递给陈遇安,语气平常,听不出一丝异样,“那个女人的,还给她。”

    说罢,重新进入宴厅。

    陈遇安松了口气。

    他低眉看了眼手机,纳闷的沉思,麦穗儿的?

    不对。

    麦穗儿的?

    霍然睁大眼,陈遇安紧张的凛目,什么意思?

    方才两人在一起?那是正常之前还是正常之后?

    手心不自觉用力,许是摁到按键,屏幕霎时炫亮。

    陈遇安心不在焉的随手输了几个“1”,解锁了……

    多心大的姑娘啊!

    摇头,陈遇安可没窥探人*的癖好,而且她这么敢,想必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方要锁屏,视线略过开启的录音设备,他神色陡然一变。

    结束录音,播放。

    略嘈杂的一段前奏后,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乍时闯入耳内。

    不可置信的握着手机贴近耳朵,陈遇安眼中的诧异和愕然浓郁得几乎要渗出来……

    “手里还剩什么?”

    “狡猾的喵喵!”

    “我把好吃的都给你,我的也给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

    顾长挚?

    他从没听他在那种状态下说过话。

    录音还在播放。

    陈遇安艰难的滚了滚喉咙口,从前不是不曾主动治疗过。

    他之所以与顾长挚能走近,亦是机缘巧合下得知了他的秘密,那时二人都在国外留学,他家境一般,是穷学生。顾长挚忌惮他,防备他,后来,索性将他揽入麾下。

    如此处着,长久以来,竟也诡异的有了几分情谊。

    人是能感知善恶与真假的生物。

    顾长挚除开糟糕的性子,作为朋友,并不可怕。

    其实只要掌握他的喜恶习惯,有时甚至会觉得这个人很可笑,譬如他总爱故意吊着你胃口,高贵冷艳,等你索然无趣了,他偏高贵冷艳的凑过来,一本正经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因果。

    没错,就是这么可笑!

    录音里安静了许久。

    一直到顾长挚嗤笑声响起……

    他必是不知有这段录音的存在。

    垂下手,陈遇安站在台阶下,仿若入定般。

    第一次治疗是在十年前。

    中文名叫“易玄”的美国心理博士接手,他表示对这个新颖的案例很感兴趣,对顾长挚煞是殷勤,隔三岔五鼓动他接受治疗。

    暴躁了段时日后,顾长挚在他劝说下犹豫的颔首应下。

    但结果很惨烈。

    为期一个月,每周两次,顾长挚在黑暗中没有开过口。

    他躲在可以隐蔽身体的任何角落,缩成一团,双眼无神的睁着,无论用什么语气引领,皆是沉默以对。

    深度催眠亦同样失败。

    他的定力简直让易博士惊叹泪流!

    第二次治疗,来自易博士闭关数年后的诚意邀请。

    他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成功,让他定要好好劝顾长挚就范,他劝了,他们都信了,会成功吧!

    然而并没有!

    或许正是这些失败,让顾长挚彻底放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出晚归,死死掐着太阳落山的点儿。

    别墅内白昼通明,将近六七年,是没再有过突发事件……

    麦穗儿行路匆匆,眉间堆积着未消散的愤怒。

    进大厅前,她埋头整理了下衣裙和头发,旋即进门去找ludwig先生等人。

    既然他们都不需要她这个翻译了,那她提前离开应当没什么关系……

    站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人群里,麦穗儿踮脚瞭望一圈,一时半会找不着人,收回逡巡的视线,她翻包找手机。

    空的……

    神色一震,麦穗儿烦恼的捏了捏眉心。

    一定是方才掉在槐树底下了!

    郁闷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旋身欲折返,一声带着轻诧的疑问倏尔在耳畔响起。

    “穗儿?”

    脚步停顿。

    麦穗儿奇怪的侧身,偏头看向后方的男人。

    男人规规矩矩一身墨色西装,发丝柔软,眸中惊讶在看到她正脸后转化为喜悦,“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话落,他脸色微僵,很快有些不自在的补充,“我、我是说咱们很久都没见了,你号码几年前就已拨不通。”

    麦穗儿礼貌的弯唇,没将他的忌讳放在心上。

    从中高级生活品质跌落到贫穷,无法穿梭于富人间的游乐场所,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介怀避忌的事情!她本就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嗯,真巧。”麦穗儿出声道。

    她顺势看了陈淰一眼,当初的大男生也已初露社会精英的模样。

    “我……”

    “我……”

    两人同时启唇,麦穗儿本想告辞,如此却不好开口,她便道,“你先说。”

    “没什么,就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么?”

    “挺好的!”

    “唔……”陈淰支吾了下,突然低头,睫毛覆在眼睑,声音极轻,“你瘦了。”

    愕然抬眸,麦穗儿讪讪拨了拨额发,目光扫过他越发挺立的五官,笑着打趣道,“你帅了!”

    大概没料及她竟会说出这种话,陈淰脸色怔了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握拳放在唇畔轻咳一声。

    “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朝外指了指,麦穗儿转移话题。

    “穗儿。”追着走了两步,见她眸露疑惑,陈淰望向她清瘦的面颊,主动道,“留个联系方式吧,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毕竟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没错。

    可她如今根本不需要太多交际,因为没时间。

    “我……”麦穗儿实话实说,“今天过来时手机丢了,可能要重新办卡。”

    陈淰颔首,浸着失望的黑眸望着她,笑得有些牵强,显然误认为这是一种拒绝。

    麦穗儿没解释,这话虽不假,但是有婉拒的意思的!毕竟曾经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更不会有转机,何必再联系?

    而且,她对他终归到底少了一些心动和依赖……

    毫不迟疑的旋身,麦穗儿没有停顿的穿过人群,正逼近侧门时,陈遇安却迎面直直朝她走来。

    “给。”走近,陈遇安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手机,略为平静的眼眸攫住她,“麦小姐,你的手机。”

    他神色看起来与先前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没有笑容,却又不像逼问她顾长挚踪迹时的紧张急迫,怪怪的!尤其看她的眼神!

    麦穗儿质疑的接过来,解锁看了眼,的确是她的!

    连忙道谢,顿了一秒掀眸问,“不过,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长挚让我交给你。”

    笑容滞住,麦穗儿“噢”,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

    气氛凝结。

    麦穗儿扯了扯唇,“那我去先去找ludwig先生他们,再见。”

    “再见。”陈遇安绅士的侧身,让她先走。

    目送她纤细的身影埋没在人堆里。

    陈遇安原地站了片刻,去与顾长挚会和。

    到底是衣着和身份都太扎眼,找起来并不吃力。

    望着孤立一隅散发着闲人勿近气场的男人,陈遇安朝之行去。

    “来得正好,咱们走。”顾长挚神色不善,眸中阴沉,深绿色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懒懒散散搭在臂间,领尖歪斜着,扣子解了几颗。

    见陈遇安人过来,他侧身端起台上一杯白兰地,微微仰头一饮而尽,“砰”一声掷下玻璃杯,率先调转方向,往会所酒店方向而去。

    大抵是面色太过阴霾,一路离开,那些想上来挽留攀谈的人都踌躇着没敢做出举动。

    两人顺利步出宴厅。

    长廊幽深,枣红色地毯铺出一路沉寂。

    陈遇安想着心事,便未主动开口。

    “人没来。”

    冷不丁前方一记嗤声传来。

    知他说的谁,陈遇安没作答。

    蓦地,前方男人脚步戛然止住。

    陈遇安:“……”

    他挑了挑眉,无奈的摇头配合道,“或许是临时有事,或许是暂时不……”

    “你去查查麦穗儿。”顾长挚把西服外套单手拎扛在肩上,背靠在墙上,一口打断他,眸中闪过几丝阴郁,“看她有什么把柄。”

    “为什么查她?”顿了一秒,陈遇安若有深意的盯着他侧脸。

    顾长挚蹙眉不悦,“被她缠得厉害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顿了下,陈遇安继续,“不理就是,何必大费周折?你一贯如此的!”

    “你不查我查。”不耐瞪他,顾长挚把西服跟床单一样胡乱揉搓了几轮,明显动气!

    他满身暴躁的拔步就走,心里胀了一团火,从宴厅灯灭到中途的记忆缺失再到庭院突然的清醒……

    又是那个女人。

    上次电梯事故时间短暂,他量她发现不了什么,可这次不一样。

    虽说槐树下并未试探出不对劲之处,她对他的反应与之前如出一辙,可顾长挚就是不放心。

    应该是非常不放心。

    他恢复正常时被她牵着跟遛狗一样到处跑什么鬼?

    吃了雄心还是豹子胆,就她?

    一脚狂暴的踢开房门,顾长挚猛地将外套砸在地板。

    霎时一坨玩偶瞬间从上衣口袋掉了出来。

    顾长挚看着甭提多碍眼。

    他从西服上踩过去,一脚飞起,踹起地上的南瓜人偶,见它高高抛起,重重坠落到垃圾桶边,顾长挚稍微解气的冷哼着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