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0.13 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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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异形,如同它们突然出现时一样, 突然销声匿迹。

    重明带着部队, 清除完一颗星球的异形, 正赶赴异形女王的藏身地。忽然, 仪器上标注异形女王所在地的红点消失——不知是异形女王消失了, 还是仪器失灵。

    很快, 重明知道不是仪器的问题,因为他接二连三地收到报告,异形女王从仪器上消失了。有一只已经锁定异形女王的部队,却在冲进洞穴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形的影子,只有无数新产下的异形卵。

    正当重明疑惑不解之际,他的皇兄重楼亲自联系, 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苏辰,不见了。

    在守卫最严密的中央星, 又是重重监视防护之下, 一个大活人, 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 还有被关押的安洁娜。

    根据现场情况,初步推断是莫菲斯放走了安洁娜,而安洁娜带走了苏辰。

    听完重楼的话, 重明神色未变, 只是骤然沉默下来, 一动不动, 不发一语。

    “重明,莫菲斯已经死了,我们怀疑,安洁娜很有可能跟异形皇有关。你……苏辰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望着光屏中雕塑一般的弟弟,重楼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他此时也不由有些后悔,没有早听苏辰话,更没有保护好他。

    “小辰告诉我的,我都告诉你们了。”重明没有不理会自己哥哥,他开口回答,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并无激动。但重楼还是从他凝滞的眼神以及仿佛静止般的肢体可以看出——重明虽然在回答他的话,但或许此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到这样的重明,重楼心里更为愧疚,忍不住安慰道:“你别担心,集整个帝国之力,一定会找到他的。”

    重明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眼,向重楼望去。眼里什么都没有,既无愤怒惶恐,也无焦虑不安,只有一种仿佛整个灵魂抽离的空洞,虚无而又寂灭。

    “你能确定,到时找到的‘他’,还是小辰吗?”

    重楼悚然一惊,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重明已经主动切断通讯。

    所有的异形一夕之间全部消失,没有人因此而欢欣鼓舞,再低智商的人也能嗅出这件事透着的不寻常的诡异味道。

    而之后的一些发现,更是证实了这种猜测。

    因为中央主脑监测的都是活动着的异形,也就是说,只有活着的异形才会被监测到。当仪器上所有的光点消失时,意味整个星系没有了一只活着的异形。

    活的异形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死的异形当然就不会有人再去关注。

    但后来在打扫战场时,有人无意中发现,有的异形尸体很奇怪,不像是人类的武器杀死的。然后再一查,这块区域根本没有军队来过,也就是说,不是任何一只部队杀死的这些异形。

    那么,它们是什么东西杀死的?

    人们很快得到答案。

    解剖后的异形尸体显示,它们头部有个地方是空的——空的意思是,本该存在这里的组织被抽走了。剖开其他被人类杀死的异形,两相对比之下,资深异形专家得出一个结论。

    ——那些异形是被自己的同类杀死的,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被异形女王杀死的。

    异形女王用舌头刺破它们的脑袋,吸走了里面的脑髓。

    异形为什么开始自相残杀?

    从未杀死过同类的异形,忽然打破传统,没人觉得庆幸。深深重的寒意笼罩着每一个人,更有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战栗。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潜意识里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心神被未知的恐惧给控制住,有些人甚至产生了自我了结的悲观想法。

    帝国加大了搜寻苏辰的力度,苏辰在此时,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锁匙。可是,正如二十年前苏笠带着自己昏迷的儿子从帝国消失一样,二十年后,苏辰再次非主动消失,人间蒸发。

    重明自苏辰消失后,没有疯狂的去寻找。一来,要疯狂找人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二来,冥冥之中他与苏辰若有若无地维系着一丝感应,正是这点微弱的感应,让他强自按捺着,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终于,那一刻来临。

    “什么?你要摧毁这颗星球?!”重楼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怀疑先前某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要摧毁一颗星球的话是他听错了。

    三维立体星系图上,正在播放一颗星球的表面。

    这颗星球没有任何人类居住,普通民用的星系图甚至找不到这颗星球,它被记录在帝国机密文档中。它的秘密与存在,只有帝国的王室成员知道。

    那是帝国的基石所在。

    在古地球时代,有过龙脉的说法。它关乎一个王朝的气运,如果遭到破坏,将导致王朝的灭亡。

    这颗星球之于帝国,如同那个时代的龙脉之于王朝。虽说失去这颗星球,帝国不至于毁灭,但受到重创是一定的。

    每一任帝王,守护着帝国,而所有的王室成员,守卫着这颗星球。为了保障这颗星球的安全,所有的王室成员都可以牺牲。

    而现在,王室最重要的一名成员,帝国皇帝陛下的弟弟,重明亲王殿下,居然主动提出,要摧毁这颗星球。

    “要么摧毁星球,要么灭绝人类,皇兄,你选吧。”重明声音疲惫地说道。

    重楼静默良久,神情从最初的惊愕震怒,慢慢转为寂然。

    “一定要这样做吗?”

    “一定要这样做。”

    在帝国人民还沉浸在异形突然消失,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再次突然降临的惶恐与不安中时,忽然发现皇帝陛下发布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命令。

    一些星球的人被强制撤离,多条航线封锁,大型毁灭性武器调动。

    一切的一切,预示着一场宇宙终结大战的到来。

    有嗅觉灵敏的人综合所有碎化信息,得出帝国军队是在隔离战场的推论。如果这个推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战场,真是超乎寻常的广大。

    “据帝国军部新闻发言人透露,军部已经掌握了异形的行踪,此次军事行动,有望彻底消灭异形,毕其功于一役。”

    “行动的统帅是重明亲王殿下,殿下多年来致力于消灭异形,功勋卓著。这次他是否真的能彻底打败异形,将异形从帝国的历史上抹去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虽然没有披露更多细节,但报道中充斥“清除”“彻底”“抹去”等字样,让人们觉得这是人类与异形的最后决战,并对此持乐观态度。看到报道的人们大为振奋,很是欢欣鼓舞。

    为军队送行的重楼皇帝陛下,目送载着弟弟的战舰远去,伫立原地,久久未动一下。

    他凝视天空的眼神,沉痛而哀伤。

    苏辰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意志力的较量,他的脑海便是战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意识,一会儿似要将他的意识抽离,一会儿又似要占据他的身体。

    苏辰对抗得很辛苦,他所有力气和精力都用在跟那股力量的对抗上,完全无法顾及到其他。每当想要放弃时,脑海中总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鼓励着他,唤醒他的意识,挽回他将要涣散的心神。

    苏辰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周围是数不尽的异形,每一只都是女王,它们没有攻击苏辰,而是彼此撕杀着。这些异形女王仿佛疯了一样,用最暴虐的手段撕咬着对方,啃噬血肉,咬断骨头,将舌头扎进同类的脑袋,吸出里面的脑髓。

    像一场狂欢的盛宴。

    悬挂在半空的藤条上,坐着一位人类少女。她长发及腰,穿着长裙,晃动赤着的双脚坐在苏辰面前,欣赏他此时痛苦挣扎的模样。

    “不要再反抗了,成为‘皇’的仆人不好吗?你应该感到荣幸。”安洁娜面无表情,声音冰淡地说道。她望着苏辰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没有片刻移开视线。

    苏辰没有说话的力气,半睁着眼靠在洞内湿冷的岩壁上,微微地喘着气。

    安洁娜突然从枯藤上跳下来,赤脚走到苏辰面前——她经过之地,正在撕咬的异形纷纷闪避,似乎不敢挨近她分毫。

    “我不明白,为什么选你不选我,明明我比你更适合,我才是‘皇’最忠诚的仆人。”嘴晨说着不明白,语气依然平淡无波,她盯着苏辰看了一会儿,忽然歪着头说了一句。

    “他来找你了,奇怪,为什么都选你呢?”

    苏辰听得不寒而栗,安洁娜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明她还有自己的意识,并没有被异形占据。她不是她,可是,做的事却又跟以往的她截然不同。

    不待想更多,苏辰眼前出现一个人,让他身体微震,眼睛瞬间睁大。

    重明。

    重明看到无力倚在岩壁上的苏辰时,瞳孔骤然一缩,全身的肌肤紧张起来,又很快放松下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辰的脸,仿佛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般——或许算不算人有待商榷——缓缓地,一步一步向着苏辰走过去。

    有异形嘶鸣着朝他扑过去,却在半途忽然转向,与另外一只异形撕咬起来。

    安洁娜没有阻拦重明,任他走到苏辰面前,看着他蹲下身,异常小心地将那个少年抱进怀里,动作温柔地整理头发和衣服。末了,将嘴唇印在少年嘴角,长长地,轻轻地,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你拯救不了他,他就要与‘皇’融为一体,成为伟大存在的一部分。”安洁娜对重明说道。见他对她的话没有反应,也不看自己,思绪似乎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动作顿了顿,眨了下眼睛。

    “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看我?”

    重明与苏辰对视,苏辰口不能言,重明却读懂了他的眼神。当着安洁娜的面,重明不仅不回头看她,还一手抚摸着苏辰的脸,摸到他的嘴唇,然后头一低,吻了上去。

    他旁若无人地吻着苏辰,力度很轻微,动作很小心,无比珍视,温柔缱绻。

    “你为什么不看我!”

    安洁娜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平淡的语气也出现波动,似有愤怒之意。

    重明仿佛彻底投入到这个吻中,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眼里心里,只有他怀中的少年。

    平静的眸子荡起涟漪,怒气染上眉间。

    “你凭什么不看我!”

    安洁娜尖叫一声,朝吻得忘情的两人扑了过来,重明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抱起苏辰快速闪避到一边。

    “我是‘皇’的仆人,我是独一无二的。你,你们,所有的人类,都将臣服于我!”安洁娜大喊了出来,脸上忽然出现挣扎的神情,她想走到重明身边,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一样。

    周围的异形越来越少,经过血腥残酷的撕杀后,最后只有一只异形女王存活了下来。这只异形女王已经完全变样,看不出一点异形的样子,体型也变得相当庞大,并且,还在继续变化中。

    或者,不该再叫它异形女王,而应该是——

    异形皇。

    “啊——”

    苏辰与安洁娜同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重明紧紧抱住苏辰,不让他在剧烈的痛苦挣扎中伤到自己。

    另一边,安洁娜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不已。

    新生成的异形皇还没有彻底完成转变,从它身体里分泌出大量浓稠的粘液,像水一样流淌到地上蔓延开来。那些死去的异形女王尸体,被粘液触及后开始融化,变成跟那种粘液一样的东西。

    安洁娜滚进粘液中,身体开始迅速融化起来。她趴在地上,对着那只异形皇伸长手臂,脸上闪现幸福的光泽,激动而满怀喜悦地喊道:

    “‘皇’,请接纳我,让我跟你融为一体。”

    腿慢慢融化掉了,像是被水淹没一样,一点一点漫过手,腿,接着是腰,直至将整个身体吞没。

    安洁娜彻底消融。

    “快、快离开这里。”苏辰忽然开口发出微弱的声音,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像打了一场大仗般,浑身湿透,虚弱不堪。

    重明没有细问,抱起苏辰,避开那些粘液离开洞穴。

    “异形皇在进化,当它进化成完全体后,将再无人能够阻止消灭它。”

    苏辰躺在重明怀里,气息微弱地说着。

    重明抱着他快速地往某个方向移动,不时抬头往天空看一眼,看到电网似的光亮闪现,眼神异常平静。听到苏辰的话,他速度未变,只是抱着苏辰的手紧了紧,将苏辰更近地贴到自己胸口。

    “不要担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现在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很快来到重明所说的地方。

    是一处山谷,开满了各色的花朵,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山谷间有一条沸腾的河流,冒着雾气,将整个山谷笼罩,营造出仙境一般的感觉。

    参天古树下,重明靠着凸出地面的树根,苏辰倚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起望着山谷里缥缈而绚丽的景色。

    “时间仓促,我只能找到这里,不过,依然很美,是不是?”重明搂住苏辰,与他头靠着头,轻声地问道。

    有尖锐的呼啸声由无及近,越来越响,天空中仿佛出现十个太阳一样,白光大盛,能将人的眼睛刺瞎。

    苏辰的眼睛除了白光,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依然微笑着注视前方,轻声应道:

    “是啊,真美。”

    “最新消息,某颗行星因不明原因发生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离得最近的十数颗星球全部摧毁。行星爆炸的区域正是帝国军队与异形决战的区域,除了小部分军队被卷进爆炸的余波不幸罹难外,绝大多数帝国的战士并未受到波及。让人揪心的是,帝国英雄重明亲王殿下,也在这场爆炸中失踪。

    “对于殿下是否已赴国难,官方还未给出任何说明,让我们为殿下祈祷。”

    行星爆炸的能量,在那一片区域形成宇宙乱流,出现许多黑洞,但凡靠近的飞船都会被撕裂成碎片,变成宇宙垃圾飘荡。

    因此,这里成为禁忌区域,没有任何一只飞船敢靠近,被人们称为“死亡地带”。

    异形似乎也在那场爆炸中彻底被消亡,之后的许多年,再也没有异形潮出现过。

    为了纪念在那场决战中牺牲的战士,帝国王室出资修建了纪念馆,纪念馆前面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人形雕像。

    底座上没有注明名字与生平,只有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他是人类的英雄,终结异形的强者。

    每一天,都有大量的游客前来参观,与雕像合影的人更是排队都排不上。每到一年的异形纪念日,纪念馆更是盛况空前,所有的媒体都会争相报道,缅怀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死亡地带,一艘任何仪器都扫描不到的战舰,如幽灵般急速闪过,混乱的能量风波没能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是因为速度太快,又或者,是战舰材质和造型特殊。

    光屏上正播放着新闻。

    “今年是第十个纪念日,大家看到,广场前已经排满了人,如果不是有限空规定,此时天空中恐怕也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飞行器占据……”

    一只嫩白嫩白的手从靠背座椅伸出,看起来有些短,手指也显得圆滚滚的。那只手举在半空,曲起打了个响指。

    光屏画面一闪,换了频道,但播放的内容没变,画面正中依然是那尊显眼的雕像。

    响指再一打,频道再切换,然而画面依然未改。

    如此连续四五次,响指一次比一次打得响,切换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内容却还是全部一样。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奶声奶气地。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热度怎么还一点都不减啊,天天对着这张脸看,都已经看得想吐了好吗?!啊啊啊,我要看小机器人大战异形啦!”

    “安静点,再吵,以后都不要再想有电视看了。”

    暴躁埋怨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小声嘟囔。

    “哼,可恶的家伙,就知道欺负我,早知道就不捡他了。”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调小声点,别吵到人睡觉。”

    这回嘟嘟囔囔的声音听不清说得是什么,电视的声音低了下来。

    卧室内,有一面墙壁完全透明,能看到外面各种宇宙景观,灿烂星空,变幻星云尽收眼底。

    床上趴卧着一个人,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上,只露出一颗黑色的脑袋。

    “你又欺负贝贝。”眼睛没有睁开,床上的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身后的男人欺身过来,将他连人带被揉进怀里,轻轻在嘴角印下一吻,声音低沉而温柔。

    “吵醒你了?”

    床上的人睁开眼,笑容点亮了他的眸子,美丽绚烂,盛过外面璀璨的星海。

    男人怔怔看了一会儿,再次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不,我只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