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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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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旅馆的后面就是独栋的改造民房,水泥楼梯建在室外,墙面上石灰剥落,露出灰扑扑的水泥。

    孟存汝跟着方轶楷往楼上走,才走了几步,就有个房东模样的肥胖的中年女人推门出来:“干什么的?”

    孟存汝诧异地抬起头,方轶楷已经戴上了墨镜,冷着声音问:“你这儿有空屋出租?”

    房东打量了他们几眼,粗着嗓子点头:“还剩下三间,带家具,押一付三。”

    方轶楷提出要看房,房东嘟囔了一声,把手里的拖把晾在水泥楼梯上,拉开门让他们进去。走廊里的过道也十分简陋,墙上贴着陈旧的壁纸,泛黄、摇摇欲坠。

    方轶楷又问:“有阁楼吗?”

    房东的眼睛亮了一下,点头:“阁楼带卫生间,很好的房间!”

    这间“很好的房间”跟普通的阁楼并没有什么不同,空间小,光线差,床铺上方就是倾斜的屋顶,还开了扇落满阳光和灰尘的天窗。

    所谓的家具,其实就是一张木板床和一只旧布艺柜子,一台旧电视机,一条缺了角的凳子。

    卫生间也小得只容一个人进出,唯一的照明设施是一盏没有灯罩的白色节能灯,连站直身体都有困难。

    房东见孟存汝皱起了眉头,不大高兴地“哼”了一声,又怕生意真黄了,于是加了句:“还有空调,不会热的。”

    说完,拿起床上的遥控器摁了摁开关——壁挂式空调发出巨大的声响,整面墙都震动了起来。房东大声地解释:“刚开噪音比较大,一会儿就不响了。”

    方轶楷站在天窗下往外看了几眼,点头:“这房子我租了,刷卡还是现金?”

    房东愣了一下,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轶楷瞥了一眼制造着噪音的破空调,刚想伸手拿遥控器关掉,震动感却渐渐降了下来。

    房东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说等会就不响了吧——你刚说什么?”

    “这房间我租了。”

    房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小季暗暗像戴静撇了撇嘴,戴静就跟没看到似的。孟存汝趁着房东去拿合同,问方轶楷:“你以前就住这里吗?”

    方轶楷点头,又指指空调:“那时候没有这个,只有风扇。”

    孟存汝便饶有兴致地站到了天窗旁,仰头去看天窗玻璃上沾着的厚厚灰尘。

    这个房间,一定很久没有人住了。

    大约是怕房客跑了,房东办起手续来十分迅速,出示房产证,索要身份证明,签订合同,收取押金,简直一气呵成。

    戴静冷眼在一边看着,孟存汝似乎忘了方轶楷刚才的诡异态度,满脸好奇地看着方轶楷站到光秃秃的床板上,推开天窗,将头探出去看了看。

    “你要不要来看看?”

    孟存汝有些跃跃欲试,碍着小季她们在,犹豫着摇了摇头。

    方轶楷跳下床:“我要去买生活用品,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戴静干咳了一声,孟存汝也清醒过来:“……不大方便吧,万一被认出来……”戴静刚松了口气,孟存汝又加了句,“我让人送过来吧。”

    戴静:“……”

    方轶楷一点儿也不客气,四周一打量就列出了清单:“1.8米的席子、1.8米的空调被、靠枕、枕头、小沙发、小冰箱、组合桌椅、cd架、台灯、可折叠的藤椅……”

    半小时后,各色家居用品就被搬了上来,一同跟来的还有阿晖和卖场经理几个。

    阿晖还算淡定,卖场经理哭腔都要出来了:“miriam,我心脏不好的,你不要这样吓我啊!”房东跟着搬运工到门口,朝里瞄了几眼,又出去了。

    孟存汝坐在新买的沙发上道歉:“抱歉,我路上遇到朋友,就过来这边了。”

    路上遇到!

    你是在去卫生间的路上遇到他们吗?!

    卖场经理一个字都不信!

    阿晖和同伴贴墙站着,也是完全不信——这阁楼确实太小了,搬进这么多家具,挤了这么多人进去之后,更是显得满满当当,一丝空隙也没有。

    小季充满竞争意识地挤到他们身边,打招呼:“帅哥,你们哪家公司的?”

    阿晖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另一个保镖倒是客气:“你也是,哪家的?”

    卖场经理唧唧歪歪半天,死活不肯收方轶楷钱,自以为很懂的拍马屁:“你是miriam朋友,就是我老况的朋友啦!大家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就当参加客户体验啦!到时候给我个反馈表就可以了!”

    戴静看看时间,提醒孟存汝该回去了。一直不吭声方轶楷也蓦然出声赶人:“是啊,都要订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赶紧回去吧。”

    卖场经理的话戛然而止,连小季都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个态度,可那那次野营时完全不同了。

    孟存汝那些在心里翻来覆去半天的话,也瞬间噎住。她隐约觉得方轶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形容不出那感觉。

    似乎没有那么尖锐刻薄了,又似乎更加难以接近了。

    只有戴静和阿晖等人满意,拥着孟存汝就往外走。

    陈旧的走廊,泛黄的壁纸,剥落石灰的水泥墙……孟存汝到了楼下,仰头回望,只能看到被遮得只剩一个尖角的屋顶,和几扇破败的窗户。

    千辛万苦来一遭,竟然这样收场。

    等她回到家,孟嘉山已经回来了。周秀敏小声催她进屋,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孟存汝知道她是要自己装病避枪口,下午的事情孟嘉山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回头去看阿晖,阿晖面无表情地看回来:奖金已经扣得差不多了,除了打小报告实在没有另外来钱的路子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孟嘉山露出半张脸:“存汝,进来。”

    孟存汝看了周秀敏一眼,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孟嘉山耐心地坐在桌前剪雪茄,指头上戴着的玉扳指和雪茄剪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午去哪儿了?”

    孟存汝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您不都知道了?”

    孟嘉山的手顿了一下,放下雪茄剪:“你是真看上人家了,还是在跟我赌气?”

    孟存汝不吭声,孟嘉山叹气:“存汝——”

    孟存汝于是道:“大约都有吧。”

    孟嘉山盯着她看了半晌,往后靠在椅子上:“你是我的女儿,你出车祸时我就同你说过,爸爸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程远琮疑心你有孕,拿了你的血去做hcg,你知不知道?”

    孟存汝一震,抬头看他。孟嘉山低头点燃雪茄:“程家再宽宏大量,不会要来历不明的孙子,我们孟家也不要这种没名没姓的孩子。”

    孟存汝握紧了拳头,又听他继续道:“你不要觉得不公,男人再出格,做不出李代桃僵、大着肚子进别人家门的事情。你是女人,你怎知那些蜜蜂蝴蝶不是要借你的肚子要挟你?”

    孟存汝在心底无声地反驳: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理智却告诉她,孟嘉山的话是对的,假如他们真的有了孩子,她舍得打掉吗?

    安冉冉带着泪痕的睡容浮现在她眼前。

    她的身后,还有孟嘉山,还有整个嘉盛。她不能放弃,当然也不能冒险。

    孟嘉山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女儿的回答,慢慢道:“你一定要去玩,爸爸可以不管你,但是不要带孩子回来——你和程远琮之外,有了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我一概不认。身体是你的,你非要去糟蹋几次,我拦不住你,但……”

    “但我就是得和程远琮结婚,就是不能解除婚约,是不是?”

    孟嘉山扶着扶手站起来,踱步走到她身前:“那你要爸爸怎么办?我把你养这么大,从那么小的婴儿长大到现在这样,交出去任人骗吗?”

    “程远琮就不会骗我?”

    “他有资本,他拿自己的东西来换。外面那些人,有什么资格碰我的女儿?”孟嘉山说得有些激动,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再等等,过几天,爸爸就让你知道,觊觎嘉盛,想要害你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孟存汝心跳快了一拍,张了张嘴:“爸爸?”

    孟嘉山拍了拍她肩膀:“你也累了,早点回去睡吧——那个小季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调回来,出入多注意安全就好。”

    孟嘉山最后那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孟存汝心里忧虑,打电话向简明打听。简明最近似乎也很忙,含糊着搪塞了两句,劝道:“孟伯总是不会害你的,你就安心在天宜再待一阵子,总是会告诉你的。”

    长夜漫漫,孟存汝开了半扇窗户睡觉,鼻子仍旧有些堵塞,花园里阵阵虫鸣声搅得她不得安宁,却又舍不得关窗户。

    她犹豫着拨了方轶楷电话,等了很久才被接起。

    “什么事?”

    孟存汝侧头看着床头小巧的一次性药盒:“我……我不明白,你是在怕什么吗?”

    电话里又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嗤笑:“你不是一直担心我有别的目的,不是一直怀疑我曝光那些照片害你,不是通知我自己要订婚,一副一刀两断的样子?我现在避得远远的,你又不满意了?有钱人家的姑娘都这么难搞,还是天生一副贱骨头,非得被嫌弃了再巴巴地凑上来?”

    孟存汝握紧了电话,想起孟嘉山下午的那些话:“我爸爸找过你了?”

    方轶楷明显怔了一下:“你以为拍狗血大片,我这么个小角色还要劳动孟老板?”

    孟存汝没有吭声,方轶楷也不说话了,话筒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孟存汝都怀疑自己睡着了,才听到方轶楷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道:“孟存汝,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咱们以后……就不再见了。”

    随后,便是断线后连续的嘟嘟声。

    孟存汝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窗帘是新换上去的,藕色的底,同色手工刺绣,被昏暗的床头灯照得发紫发红,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起身将手机放到柜子上,这才发现半边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心想假期果然已经结束了,她早已经没有了暑假,却在这个夏天得了每个任性小孩都曾经得过的暑假病。

    成年人过孩子的节日总是有些滑稽的,哪怕有人肯配合着,不止旁观的人觉得可笑,事后连自己也要忍俊不禁。

    她窝回被子里,闭上眼睛,再没有眼泪流出,心里却空荡荡地仿佛有穿堂风从中经过。

    简明说,你和冉冉是我的责任。

    程远琮说,咱们是夫妻。

    而那个住在偏僻出租屋里的人说,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她揪紧了被子,指节用力,一直到天亮才囫囵睡去。梦里阿尔卑斯山正覆上皑皑白雪,成群的雪橇犬拖着那些熟悉的同学在山谷上奔跑,雪沫飞扬,阳光灿烂。

    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找不到自己的身影,亦没有人多嘴问上一句“miriam去了哪里”。

    他们欢喜异常,昼夜狂欢,仿佛从来就没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