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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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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紫幽带着飞萤退开了一步,让楚玄和楚烈先行,楚玄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长亭走向那辆车壁绘着白泽纹的马车。

    楚烈走过墨紫幽身边的时候,却是停了下来,问她,“是我对墨小姐有什么失礼之处么?”

    “秦王为何这样问?”墨紫幽心中暗想,是她避他避得太明显了么。

    果然,楚烈说,“我总觉得墨小姐似乎很不喜欢我。”

    “王爷多虑了。”墨紫幽含糊其辞地回答,“王爷是天潢贵胄,岂是我一介民女可以喜欢,又可以不喜欢的。”

    楚烈轻轻笑了一声,看向那辆白泽纹马车,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这四弟虽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未必能留在魏国,墨姑娘可要三思。”

    语毕,他深深地看了墨紫幽一眼,才走向自己的黑马。

    墨紫幽有些错愕地看着楚烈跨上他那匹黑马,心里顿觉荒唐。她听出楚烈的意思,他竟以为她拒绝他相送是因为看上了楚玄。

    只是,他话里的警告之意太明显,墨紫幽顿时警觉了起来,楚烈并不是一个会说无谓的话,做无谓的事的人。他明明公务在身,却还主动提出送她回墨府,现在又提醒她楚玄的主意不好打,这并不是楚烈惯常的行事作风。

    墨紫幽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直觉,难道跟前世一样,楚烈再次对她一见钟情了?

    “四弟,我先行一步了。”楚烈向着正由李德安服侍着上了马车的楚玄道。

    楚玄回头冲他点了点头,楚烈就一扬鞭,马鞭落下前,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刮过墨紫幽的面颊,墨紫幽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被蛇信凉凉舔过的感觉,背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回忆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楚烈时的情景,那是幽司铁狱失火当天的早上,她被禁婆带到铁狱里一个特别的房间里。

    那间房的光线很亮,秋日的阳光从花格窗外照射进来,屋子四角的花几上都摆着一盆菊花,每张椅子上都搭着厚厚的防寒用的灰鼠皮椅搭,地上铺着猩红芙蓉毡,香几上的紫金香炉传来瑞龙脑的香气。

    一切都那么舒适宜人,与阴冷潮湿的牢房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知道楚烈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她感受到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她知道她之前还处身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

    只要她肯对他低头,她就可以离开牢房,待在像那间屋子一样适意的地方。

    不,甚至是更华丽惬意的地方!

    那天,楚烈没穿龙袍只着一身绣墨竹绸衫,负手立于花格窗前问她,“幽儿,你想通了么?”

    她只是回答,“杀了我,或者放我走,你我之间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为何你一定要离开朕?”楚烈回过头来看她,眼中有压抑的愤怒,因而显得他那张英俊的脸,微微狰狞。

    “因为,我已不爱你了。”她摇头,“我做不了你的幽妃,也不再需要你的宠爱。”

    楚烈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前,他会把所有的情绪变化都用微笑和平静隐藏,就算生气也是隐而不显。那次却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失控又扭曲的面孔,“朕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不爱朕!”

    他伸手抓紧她地双肩猛摇,一声声质问,“你不爱朕是不是因为你爱上了云王,你爱上了楚卓然!”

    她心里只觉得可笑,她和云王楚卓然不过一面之缘,楚烈先是怀疑她失贞打掉她的孩子,然后又怀疑她离开他是为了楚卓然?

    她想辩解,但她刚小产完就在牢里待了三个月,本就虚弱不堪,被楚烈这样猛摇,顿时就头昏脑胀,几欲晕倒,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最后,她意识模糊地倒在楚烈怀里,听见他用平静下来的声音说,“幽儿,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朕,你是属于朕的,生生世世,你都只能爱朕一个——”

    那声音充满情意,缠绵悠长,如同摆脱不了的诅咒。

    她感觉到他落在她唇上的吻,冰凉滑腻,如同蛇信湿冷的触感。

    那是他前世留给她最后的记忆,他的面孔偏执又疯狂,与面前这个温然如玉的男子,判若两人。

    马鞭落下,楚玄带着自己的下属随从先一步向北卷裹着雪尘而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墨紫幽轻轻松了口气,他们前世那决定她命运的交点,终究是被错开了。

    “那么墨姑娘,就此别过了。”姬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长亭,正坐在一个女人的马车上看着她笑。

    墨紫幽向他点头道别,“我会记着你今日的恩情,他日定会报答。”

    “你放心,就算你不报答,我也会去找你要的。”他笑道。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薄唇微弯,凤眼斜飞,一双眸子如含了雾一般氤氲多情,轻易就能让人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若非墨紫幽重生一世,对于男人和情爱都看得淡了,恐怕也不免要受他诱惑。而且他实在太过多情,中了他的情毒,只怕是无药可解。

    她回他一笑,“好,他日金陵再见。”

    她带着飞萤走向自己的马车,临上马车前,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姬渊。

    他正侧着头,一脸温柔地同马车里的女人说话,他的侧脸线条很美,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只是,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危险。

    更何况,他身为男子,美而过妖,反而让人不安。

    似乎感觉到墨紫幽在看他,他转过头来,静静与她对视。

    这一次他没有笑,脸上的神情很淡,眼神也很淡,墨紫幽却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凌厉。

    仿佛是那陡峭的山巅,虽被云遮雾绕,仍是微露峥嵘。

    墨紫幽微凛,转头在飞萤的搀扶下上了车。

    姬渊一直看着墨紫幽和楚玄的马车离开,他身旁的女人吃醋地娇嗔道,“人都走了,还看呢。怎的,见人家小姑娘漂亮啊,可惜你这张脸啊,对那位墨姑娘不管用,人家还是更喜欢王爷。”

    “这世上不受皮相所惑之人何止万一,况且——”姬渊的眼神落在墨紫幽远去的马车上,笑道,“这位墨姑娘,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自然是看不上我这等小人物了。”

    “所以啊,你还是喜欢我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人物。”那女人靠在姬渊的肩上笑,又问道,“你平时不都是唱旦角的么,今天怎么唱起施全来了?”

    “成王殿下答应的赏银丰厚,只要他喜欢,我又有什么不能唱的呢?”姬渊轻笑道。

    “来,给姐姐唱支曲子听听。”那女人伸手摸了一把姬渊的脸,“姐姐的赏银也很丰厚。”

    姬渊笑看了她一眼,以手击着节拍,唱起一支《折桂令》:“……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注1】

    歌声清亮,缠绵悱恻,传得极远。

    墨紫幽坐在车里竟也隐隐听见,她撩开车窗的油布向后看去,姬渊已经远得成了一道白影,他的声音却还萦绕在耳,“……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注2】

    果然是个太过多情的人。

    墨紫幽笑了一下,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前面那辆绘着白泽纹图的马车,心中忽然就有些感慨。

    六年前还是太子的楚玄,曾经是所有人眼中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的生母苏皇后与皇上少年结发,感情笃深,又以其贤德,倍受皇上敬重。

    苏皇后的身后站着满门清贵,世代簪缨的苏家,苏皇后的父亲是苏家家主苏阁老。

    当今皇上能够以亲王身份除掉自己的嫡兄隐太子登上皇位,苏家是出了大力的,所以皇上一向极为看重苏家。加之,苏阁老德才兼备,治国有道,又曾是帝师,是以皇上一登基就将他放在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苏阁老不负皇上所托,在他任首辅的十六年里,魏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几现盛世。

    有苏皇后这样一位高贵贤淑的生母和苏阁老这样一位手握大权的外祖父,楚玄怎可不说是得天独厚?

    所以,皇上一登基他就被立为太子。

    而他也不负众望,自小就聪慧颖达,三岁启蒙,五岁出阁读书,七岁入朝观政,十岁独猎九狼,十二岁向当今皇上提出建常平仓之法,用予储粮备荒,调节粮价,施惠百姓,十四岁治理两江水患,救助两江百姓得力,博得“白泽君子”美名,更被圣上恩赐,独享那以示圣贤祥瑞的白泽徽纹。

    百官都赞他满腹韬略,才智过人,百姓都赞他乐善好施,贤德仁义。

    那时,他是大魏朝众望所归的国之储君,皇上其他的皇子中无人可望其项背。

    只可惜,六年前变故却是接连陡生。

    楚玄八岁时,苏皇后曾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未婚妻是宁国公府的庶出姑娘萧书玉。

    当时,此事传出,众人都很诧异,虽说萧书玉是宁国公萧准的独女,但到底是庶出,论身份如何配得上身为太子的楚玄。

    不过,也有人猜测,苏皇后是担心苏家已是权盛至极,再为楚玄定一门太高的亲事,容易引起皇上忌惮。反正宁国公萧准只有萧书玉这一个女儿,萧准又手握重兵,对楚玄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助力。

    等到后来,萧书玉十三岁时以其绝世之貌和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在魏国每年二月的花朝宴上得到魁首,被称为金陵绝色第二之后,许多人才醒悟,兴许是楚玄自小就看中了萧书玉的花容月貌。

    一时间,楚玄和萧书玉的才子佳人之说在金陵广为流传,世人都道楚玄艳福不浅。

    却不想,艳福不浅的是当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