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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两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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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七糖很挫败,这挫败感打击得她不敢看自己,不敢想未来,甚至,不敢回想以前。

    她默默地走在山林里,慢慢的走,慢慢的掩埋自己的心事。

    她忽然很感激自己这个怪病起来,要是没有这个病,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人生完全没有目标啊!

    这地方不知道是哪里,山林子里也并不好走,偶尔会有猎户踩出来的路,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满路荆棘。

    唐七糖出门时,顺了一把小草屋的斧子,时不时要砍几下挡路的树枝才能前行。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只是这样傻傻的走,可这样做的后果是,她催眠了自己似的只一味走,不吃,不喝,终于,她昏倒在林子里。

    唐七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身体慢慢浮上来,再站起来,却像飘在云端里一样,舒服极了,她看见了山林里的自己,躺在地上的自己,面黄肌瘦到无需易容也无人认识的自己。

    她有些怜悯的左看右看,还飘动着摸了摸她的脸,轻叹了一句:“可怜的小聋女。”

    她能感受到山林里的风,能听见小鸟的歌唱,她张开双臂,将随风而去了,却突然听见一声大喊,刺痛灵魂:“糖儿……!”

    唐七糖愣了愣,飘在空中,不知所措,她拼命转着头看,却看不见任何人,可却听见自己低低的呢喃:“卫曦之,你在哪里?”

    一抹阳光忽然穿透唐七糖的灵魂,直直的照下来,唐七糖忽然觉得自己直直的下坠,有很多古怪的声音传入耳朵里,那声音像有人在齐声唱诵什么,轰轰然的汇集成一句话:“回来,快回来,回来,快回来……”

    唐七糖只觉得那声音拉住了自己,将自己拉回那躺着的身体,一切便成了白雾,再不能见,耳中却全是那声音:“回来,快回来!”

    ~

    卫曦之从救下东方无忌开始,便坐在马车中,再没有下过车,直奔庆京而去,原因如下:

    其一,庆京送来的消息,皇帝已经派了两次御医去慎王府,第三次若再不见人影,必然会很麻烦。

    其二,卫曦之毒发犯病的频率很高,急需药物控制,否则不堪设想,而东方无忌自己也病怏怏的,不敢有一刻耽误。

    其三,也是最要卫曦之痛苦的,太妃阮氏染病不起,已经近半个月了。

    卫曦之半靠在马车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俊美的容颜依旧如玉,却也真的如玉,没有了一丝生气。

    东方无忌矮小的身子也靠在一侧,绿豆小眼睛里是浓浓的担忧,玉无双的毒,到最后的变化,就是发是青丝,肤是玉!再不回去服药,只怕要晚了。

    东方无忌不禁伸手出马车帘子,用力的敲了敲车厢板。

    马车又快了些,却也更颠簸了,卫曦之有些靠不住,慢慢的躺倒了下去。

    东方无忌长长的叹了一声,默默闭上眼,沉下自己的心绪,才再伸出手去给卫曦之把脉。

    良久,他收回手,将卫曦之放在毯子下的另一只手拿上来,却见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彩色华胜,蝴蝶形状,缤纷如虹。

    东方无忌拿起那枚华胜看了看,忽然掀起车窗帘子,咬牙切齿的扬手,奋力要掷出去,却最终,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回去。

    近五月,卫曦之回到了慎王府,从暗道直入那临近水边的悬月轩,连太妃都还来不及去看望,就有人来报说,皇帝关心慎王爷病情,特派了御医院的苏院正来为其诊治。

    卫曦之冰冷的眸光闪过,吩咐从人赶紧请过来。

    果然,不过一刻,陈襄便难得的,跟在苏院正身后,小心翼翼的进了悬月轩。

    苏院正显然很不习惯,进了门,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陈襄,身子一直微侧着,使劲想让陈襄走在前头。

    可陈襄就是不敢往前,只一直扯起脸皮,假假笑着,示意苏院正只管行事说话。

    苏院正无法,只好对着这悬月轩里,帐幔低垂的一张富贵装饰的床铺行礼:“给慎王爷请安。下官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给慎王爷请个平安脉。皇上上回听陈大总管说,王爷贵体欠安,十分挂念,已经遣下官来了几次了,口谕说,‘曦侄儿不该晦病忌医,有恙当早治。’王爷,您不妨赏个金面,好让下官也圆了这差事。”

    帐子里无声无息,屋子里侍奉的人如泥胎木偶般一动不动。

    苏院正尴尬的又回头看向陈襄,陈襄缩缩头,眼睛看向别处,只当没有看见。

    这慎王府,就是个阎罗殿,来了慎王府那么多次,能舒舒服服回去的,只有慎王不见人的时候,陈襄巴不得慎王继续不露面,他也好少受些惊吓,再说了,这么个百病缠身的人,皇上一直要自己来看干什么嘛,只要苏院正一个人来就好了嘛!

    苏院正很是愁闷,皇上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只有慎王不舒服了,皇上才舒服,可是慎王不见人,他又能怎么办呢?这次算好的了,前几次不是连门都没有让进?

    唉!苏院正偷偷叹了口气,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该再说什么呢?那低垂纹丝不动地帐子忽然动了动,伸出来一只手。

    那手,白晰如玉,手指修长有形,就这么突兀的伸在碧蓝的帐子下面,好看得……像假的一样!

    苏院正却不禁神色凛了凛,眼睛紧盯着那只手一眨不眨,直到那只手似乎不耐烦地轻动了动,苏院正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半跪在床前,说道:“多谢王爷。”

    苏院正把了好半天脉息,才轻放开那手,帐子里还是没有出声,那手却慢慢收了回去。

    苏院正还是半跪着,小声地求道:“还请慎王爷露一露金面,让下官看一看,还好诊断病情。”

    帐幔低垂,无人应声。

    苏院正回头看看陈襄,陈襄努努嘴。

    苏院正只好咬了咬牙,又喊一声:“王爷!”

    床忽然猛地一动,帐子“哗”的一声掀开,碧蓝帐子映着一张雪白如玉的脸,浓黑的眉下,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屋子里的人。

    苏院正吓得另一条腿也一齐跪下了,抖擞着身子不敢出声,而陈襄,直接就“嗷”的一声,迅速逃去了外面。

    然而,慎王爷还真是就这么露了露脸,床一摇,人便躺回去了。

    苏院正赶紧磕头道:“多谢王爷,下官告退。”

    “慢!”

    帐子里忽然出声,苏院正吓得张大了嘴,紧张的等着下文。

    却听见慎王爷声音沙哑的说道:“皇帝关心完了侄儿,也该派人看望看望嫂子,若不然,只怕我父王在天之灵要生气了。”

    苏院正到底这么多年太医院没有白呆,从善如流的本事是一流的,赶紧答道:“是。下官正要去呢,皇上也是这么吩咐的。”

    “那便有劳苏院正了。”

    “不敢不敢。下官告退。”

    苏院正擦着汗,脚有些软的出了悬月轩,却没见陈襄的人影在外面。

    可他却不能就这么逃走,找了慎王府里的下人带了,去给太妃阮氏瞧了病,才出了慎王府,和早已逃去慎王府外面的陈襄会合回宫,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去向皇帝交差。

    “回禀皇上,微臣以为,他,只怕时日无多了。”苏院正据实禀报着。

    “你可有仔细诊治?”皇帝闻言,端坐榻上的身子又直了直。

    苏院正却赶紧又让自己的腰弯了弯:“回皇上,微臣十分仔细诊治了的。”

    “那,朕的皇嫂,又是如何呢?”

    “忧思忧虑起的因,如今倒也不是大病,只若是不好生调养着,也是个大症候,自来心病难有心药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说的是,儿子身体不好,做母亲的总是担心的,既是如此,你便好好开些好药,着人送去慎王府吧,就说,是朕的心意。”

    “微臣遵旨。”

    等苏院正一走,皇帝拿起榻几上的一份奏折,看一眼,却重重丢去了一边,古板的脸斜扯了扯,自言自语:“如此,立储的事……便先等一等吧。”

    临近傍晚,御医院便让人给阮太妃送了好些药材来,而对卫曦之的病情却只字未提,卫曦之冷笑了一声,偷偷去看望过母亲,便径自去了唐七糖曾经住的院子——恬意院。

    月儿战战兢兢的行了礼,便被卫曦之挥挥手赶了下去。

    卫曦之看了看房间,一切,仿佛还是唐七糖在的时候的样子。

    他慢慢走去那粉色帐子前面,默默地看了好久,才脱鞋上床,轻轻扯开被子盖好,将自己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却努力空出身前的位置,虚空抱成一个圈。

    他青丝枕发,呢喃如在与人耳语:“糖儿,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可会想我……”

    屋子里静成寒夜一般,没人敢上前打扰,卫曦之沉沉睡了过去。

    忽然,他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在不远处走过来,慢慢的在视线里一点一点的长大,清晰起来。

    人影穿了身蓝袍子,扎了男子的顶髻,顶髻上两根蓝色带子飘呀飘的,她便走了过来。

    她似乎也看见了卫曦之,便忽然笑了起来,那大眼睛闪啊闪的,可不就是糖儿的模样!

    卫曦之激动的坐起来,向她张开双臂。

    糖儿竟然十分乖巧柔顺的靠了过来,她什么也不说,只用那双秋水剪瞳看着他,看得卫曦之心酸无比,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可是,糖儿的身子忽然就沉了下去。

    卫曦之吓坏了,他拼命拉着她,可不管卫曦之怎么用力,她的身子却拼命的下沉,拼命的消失。

    卫曦之觉得自己慌张极了,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她却下沉到了胸口,她拼命拉住她的手,她却忽然消失了手,卫曦之捧着她的脸,她却连那双美丽的眼睛都不见了。

    眼看着最后的几许青丝,都慢慢幻化为乌有,卫曦之大急,撕心裂肺的呼喊:“糖儿!糖儿!”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寻觅,仿佛没有看见自己眼前的粉色帐子,用尽全力的大声呼喊:“糖儿……”

    房间的门帘子“哗”的掀起来,卫曦之浑浑噩噩的,却也满怀希望的看了过去。

    然而,心中的那个窈窕人影,却怎么也重叠不上此时进来的这个矮小丑陋的身子。

    卫曦之悲伤的闭上眼睛,慢慢躺倒回床上,只当没有看见来人。

    东方无忌却风风火火的过来,矮小的身子一纵身便也跳上了床。

    卫曦之忽然又坐起来,大声地喊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许过来,这是糖儿的床,走开!走!”

    东方无忌不管卫曦之的呼喊,只管飘身上前要去把他的脉息,卫曦之却闪躲着,昏昏然之间还执着的抗拒着。

    东方无忌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两人略过了几招,他也竟然喘息起来,即便这样,卫曦之还是不肯理他。

    东方无忌无奈的跳下床,站在旁边说道:“你这副样子要到几时?你不是不相信她死了吗?你不是要去找她吗?你起来,去后面池子里泡药浴。”

    卫曦之埋起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唐七糖这并不大的床上,就像没有听见东方无忌说话一样。

    东方无忌软了语气:“曦儿,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你母妃想,为你那枉死的父王想想,你得赶紧好起来,控制了这毒,才能赶紧处理正事。”

    可卫曦之留给他的,是一个落寞无助的背影。

    东方无忌无奈的看了一会,正想再说什么,卫曦之倒开口了:“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歇一歇,让我在有她味道的地方歇一歇,我会去的,为了找她,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的。”

    “你!没出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回答,不是东方无忌想要的,他气愤地骂道。

    卫曦之背对着他,声音传过来,带着点鼻音,让人听着忧伤:“师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没有糖儿以前,日子没有念想,不,仇恨便是念想。后来,她来了,我才知道,原来活着,可以这么快活,可以这么恣意,每每看着她笑,听着她说话,哪怕是她骂人,我都觉得日子好鲜活。

    有时候我故意逗她,惹她生气,变着法子看她折腾,那一天,我便是再累,再心烦,我也觉得满足。

    可是,她不高兴,不愿意留下来。

    我,心好痛,我不想她不高兴。

    那,只能我不高兴了。

    可如今,我好后悔。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我该留下她,怎么都留下她,即便她一辈子恨我,我也留下她。

    可自来金银难买早知道,我的心软,我的迟疑,我的心,都给了她,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我该和以前一样的,仇恨便是念想。可是,我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仇恨都了无趣味,什么都了无趣味,你说的那些,都了无趣味。

    我只想这么活着,为我娘就这么活着吧!我不想争了,争下天下,天下没有了糖儿,也无甚意思了。”

    这忧伤,让听着的人心里都酸楚起来,东方无忌看不清神情的脸也沉了沉,却很快站近了床,大声骂道:“你住口!你想气死我吗?我辛辛苦苦治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帮你调理好,你却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你若不好好地治,你连要活着都不易,你还要这个样子?!”

    “不活便不活了,我才刚做梦,梦见糖儿了,她消失了,不见了,没有了。”

    “住口!她活着,活的好好的!是!是我!是我不愿意你这般沉迷于她,才骗你的!你竟然这般没出息!算了算了,我算看透了,你在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到了我的痴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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