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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琴之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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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惟余走了,琴泣趴在棋盘上,眼睛空洞洞盯着腕上的守宫砂,不是她刻意要骗他,只是有些事情她不能说,有些秘密萧惟余知晓了对他并无好处。

    相识已有四个春秋,无论从何时缘起,就在今日缘尽吧。

    多年不曾哭过的琴泣自知晓她对萧太师的公子萧惟余动了心,就料到早晚会落得伤神伤情的田地,晶莹的泪珠滑落棋盘,他和她就宛如这黑白子,只能在各自的阵营里厮杀。

    刚才的事情恍若隔世,在琴泣心中留下一道扶不平的伤疤。

    “你的守宫砂还在,为何要骗我?”萧惟余问的焦躁,全无往日笑面如风的模样。

    “你怎知我点了守宫?”琴泣扯过袖子,捂着腕上的殷红。

    “琴儿,你究竟是何人?”

    萧惟余漆黑的眸子紧盯琴泣,琴泣不自然地别过头,“萧公子,琴泣是何人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你明知我心仪于你!”

    琴泣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惟余,起身退至内室,冷声道:“萧公子慎言。奴家不过花街柳巷中人,不敢高攀。”

    萧惟余还想再说什么,琴泣未给他空隙,下了逐客令,“恕奴家直言,萧公子今后还是不要再来找奴家,无论过去是何人,入了风尘,奴家就未曾想过还有离开的一天。来人,送萧公子出去。”

    是如何也忘不了萧惟余被丫鬟恭恭敬敬请出去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是失望吗?总是嬉皮笑脸的人,此时眼里却似透着寒冰。琴泣伸手抚过棋盘上的黑子,上面还留着萧惟余的温度。

    从什么时候有了不该有的痴念呢?

    思绪飘远……

    四年前,泰和三十二年春,红袖招。

    “琴花娘,琴花娘,快来看,萧太师家的公子又在‘流觞曲水’中胜出了呢!”

    丫鬟兴奋的双颊绯红,扶着刚到及笄之年的琴泣站在顶楼的回廊上,看着楼下被围在一众文人雅士间仍卓尔不群、俊逸斐然的男子,恰巧男子也抬首望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男子斜斜一笑,冲着楼上戴着面纱的美人拱手道:“楼上的可是花魁琴泣?在下已连赢数日,不知是否有幸能得佳人青睐?”

    红袖招以南靖土楼为原型改建,内部中空,呈宫殿式,中堂是红袖招办一些雅致游戏或者表演歌舞声乐节目的地方;下堂是花厅,供客人观赏节目或是小憩;中堂是角妓住所,皆是些风流貌美、才艺出众的女子;上堂是清倌人所在,相较于角妓,她们在才艺上各有专精、柳絮才高,老鸨儿容得其暂且留下清白身。

    清倌人为数不多,却是红袖招最受男人追捧的。

    琴泣就是清倌人之一,虽在上堂有屋子,却不住上堂,在红袖招有着自己的小院子。这个十三岁就在中堂表演的清倌人,一年时间就才名远播,坐上了红袖招花魁的位子,待遇自是不同。

    近日及笄,在楼里挂了牌,如同开了封的美酒,慕名而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这可乐坏了老鸨儿俪妈妈,却又苦了其他没甚生意只能干看的花娘。琴泣当即出了主意,在中堂办起了比试,每场比试的胜出者可在红袖招免去当日花销,五天六项比试下来再角逐出个‘状元’,可与她一见。

    俪妈妈当然照办,每日也不过免一人的帐,却会有无数人因着好奇前来,如此,既为琴泣造了势,又令红袖招客源不断,她是喜闻乐见的。其他花娘虽有艳羡、嫉妒,但也知是受了琴泣的恩惠,倒也没甚意见。

    于是五日来,红袖招每晚灯火通明,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多数客人在比试结束后就点了别的花娘,宿在这烟花柳巷温柔乡里,唯独在琴棋书画诗词上皆夺头筹的萧惟余,人又生的风流,迷昏了一众花娘,却在每日比试结束就离开,当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今日最终的‘状元’已出,萧惟余不负众望赢得轻松,倒没有立马离开,只执着地望着上堂。

    终于见得佳人,只一眼就再难忘怀。

    “恭喜萧公子了,不过奴家有几个联想请教,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琴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萧惟余又如何会拒绝佳人?

    “在下荣幸之至。”

    一爿上联自栏杆上落下,红绸上墨字小楷书写曰:

    “上栏藤蔓背阴发”

    早有仆从为萧惟余备好了笔墨纸砚,萧惟余摇头一笑,提笔在娟纸上写下

    “受雨葵花向日开”

    琴泣看后又命丫鬟垂下了另一红绸,上书一爿下联,曰:

    “乞凭文字约郎腰”

    未等萧惟余作答,又垂下了一爿上联曰:

    “一路行来多酒债”

    萧惟余略加思索,笑意更深,双手提笔,在纸上写下

    “剔尽灯花销暑夜”“高歌不复已中年”

    落笔时,两页狂草矫若惊龙。

    “‘剔尽灯花销暑夜,乞凭文字约郎腰’,‘一路行来多酒债,高歌不复已中年’,好联,好字!”在座皆是自诩不凡的文人骚客,此时也不免折服,琴花娘出的联自有女子的哀婉忧愁,萧公子却令整副联多了明朗大气,饶是文人相轻,此时也喝起彩来。

    仆人自桌上取过萧惟余墨宝,端上楼呈给琴泣。

    这三副对联琴泣一直珍藏着,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增悲愁罢了。

    父亲曾说她“虽早慧,却恐福薄,有早夭之相。”因其五岁那年跟父亲在任上,父亲看到万物向欣,柳树已碧,忽有所悟,吟诵道:“好木生门下,绦绦入陇中。”她随口续上了父亲的诗:“弱枝多被折,身殁负东风。”

    果然没两年她就家破人亡,尤记得父亲在中再三叮嘱她“莫要自叹自怜,你命既如此,就好好活下去。爹只愿筝儿如春风暖阳。”

    她听了,她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娘还是因为思虑过重去了,没了依靠、身无分文,她在进京告御状的途中被拐进了勾栏,幸得贵人相助才入了红袖招,保了清白身子。她一直相信,是爹在天之灵保佑的,她也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为爹沉冤昭雪。

    琴泣将头埋进膝里,紧紧抱着自己,不是晚春了么,怎么还如斯的冷呢?

    后背上的伤口因为弓得太深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此行朔方,她是任务已完成,明日只怕姜太傅就要见她了。

    好累啊,爹,筝儿好想睡一会,像小时候那般在爹和娘的怀里安稳的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