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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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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外的空气,因秦水墨唇间吐出的两个字,瞬间凝结!就如三九天的寒风挂过众人身侧,让人身上一抖!

    掌事太监牙关抖动,浑身筛子一般抖个不停,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总管刘公公也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瞥一眼秦水墨。

    “但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天下河清海晏,我等这点小女儿心态不过是博天子一笑罢了!”秦水墨说的清脆。

    众人听得秦水墨惹怒圣上在先,几句没头脑的恭维说的也不甚高明,都觉此女既要表现博出位,但未免用力过猛,弄巧成拙,当今圣上是何等人物,今日她如此表现,立刻便会被人报与后宫知晓,便是德妃娘娘也定然不喜,心中顿时对此女看轻了几分。

    “你是谁家女子?胆子倒不小!”皇上面上寒霜更甚,只觉今日诸事不顺皆由此女而起,眼中寒光一现。

    “皇上问你话呢,抬起头来回话!”刘公公轻飘飘地说道。

    “民女归德将军府秦氏燕儿”秦水墨缓缓抬起头来。

    “哦——”皇上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秦水墨,一句话未说完却没了下文。

    望着秦水墨两弯垂眉,眉间朱砂,皇上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瞥,就如闪电劈开了夜空,春江破开了冰湖,轰隆隆一片,坍塌的正是二十年间以为早已淹没的岁月。

    那年,踌躇满志的少年皇子与莺声燕语的江南少女;

    那年,新登大位的青年皇帝与已成路人的新婚少妇。

    总以为红红翠翠殷殷艳艳慕慕朝朝,却不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

    诗仪,你在哪?你让我寻得好苦,你是在怨朕吗?你是借这少女之口来规劝朕吗?

    “你,不是她!”半晌,皇上已斑白的鬓角一抽,喃喃说道。

    一旁刘公公一声提醒:“皇上!”

    “罢了!”皇上眼中敛去冲天浪涛再次变为深井无波,“此次秀女大选取消!”说罢,袖口一挥,转身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去了。

    众秀女伏在地上,一时竟恍如梦中。秀女大选取消?这可是大兴朝从未有过的事,一时间惊诧、喜悦、失落、愤懑各种情绪在不同的女子心头各自呈现,百味杂陈。

    “请众秀女在此侯旨!”掌事太监一声高呼,众人如梦方醒。

    “皇上竟因了这女子,取消了秀女大选?”

    “她哪有那本事?早听说秦府有个克父克母的煞星,怕是皇上也怕触了霉头!”听见众人议论,张玉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说。

    “那不还是因为她?只可惜了京城才女这许多年的准备!”立时便有那煽风点火的回嘴。

    “你——”张玉若想到德妃娘娘亲口的许诺,想到父亲为自己秀女之选的数年运作,想到自己琴棋书画日日练习的辛苦劳作,不禁双眼通红,正要再吵,只听得一声高呼:“众秀女接旨——”

    “朕上感天道,下承国运,为我大兴开万世之师,为天下戒骄逸之气,此次秀女大选着由内务府停办。所有秀女三日后于明城宫玉液池畔参与京城雅集以谢天恩!”太监宣旨完毕回宫复命。

    众秀女在内务府指令下至宫门外散去。坐在内务府指派回秦府的轿内,秦水墨眉头紧皱。这可真是未曾料到,本以为皇上见了自己容貌定然念起旧情自己得以中选,却未曾想是这般结局。这三日后的京城雅集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要回到秦府,秦水墨心中更为憋闷,便叫轿夫落了轿,取出刚才内务府分发各秀女的赏银打点给了轿夫。轿夫领了赏,便也高兴地去了。

    秦水墨便顺道而走,永安河的河水依然如十年前那般缓缓而流,河上船来船往,都是一派繁华景象。秦水墨想到自己那年就是在这冰冷的河水里挣扎着坠入,幸好再次醒来就感受到师父刚刚熬好的草药香,那些噩梦般的人生永不会来了!正想的出神,便听见几声琴声,又有女子娇笑道:“公子,人家不弹啦!”

    秦水墨回顾四周,脚下正是当年落水的青石板桥,只见永定河这一段已全没了刚才的热闹,两岸建筑错落有致,红的白的夹竹桃掩在碧绿的柳荫中开出一派风情。十年间这里成了永安城闻名天下的烟花之地。

    “公子,你瞧,人家手都弹红啦!”声音从脚下的传来,一艘画舫正静静地停在水边。

    画舫之上,船头摆着一架古琴,琴后一个翠衫窄袖香肩半露的女子正伸出一双手去。她面前一个身着暗红色罗袍的男子正在伏案作画。“公子——”那女子娇嗔一声,身体前倾,碰了那男子胳膊一下,“啪——”豆大的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立时晕开了好大一片。

    “啊!”那女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浑身颤抖着立刻跪在一边说道:“公子,奴家实在不是故意的,请公子责罚!”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白皙的脸却有一双墨般的眉,眉下是比墨更黑的一双眸子,眸子里闪着悠悠水色,似将这一河的秋色都收了去,聚敛成射入人心的光。秦水墨自来以为丹青师弟那恍若嫡仙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的男子之美冠绝天下,今日看到此人英挺冷峻的五官配着疏离的表情与暗红色罗袍银线的花纹,竟产生了一种孤傲与艳丽交织、清冽与霸道一体难以形容的美,方知世人只说美人如花,却不知如花般各色的男子。

    “咚!”地一声轻响,跪在船上的女子浑身一抖,确是那男子轻轻将手中的笔搁在砚台上,悠悠地说:“海棠,你可知我为何从刘妈妈那里单独点了你?”

    “因为奴家是温月阁头牌——,善操琴——”女子头伏得更低,轻轻地说。

    “错!因为你叫海棠,因为我今日要画这《海棠春睡图》!”那男子眉轻轻一扬说道。

    “奴家实在是弹琴弹得手都起泡了,不是有意要坏公子的画——”那叫海棠的女子面色更白,浑身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哦,琴未弹好,画却坏了,那便废了那根起泡的手指吧!”那男子低下头去看画。

    “公子——”海棠一声惊呼,抬起头来看那男子再不言语,想到传闻中此人的种种,心中懊悔不已,怎么见他丰神俊逸便把持不住来近身撒娇呢,如今却悔之晚矣。海棠牙齿紧咬嘴唇,从一侧的针线筐中拿出一把剪刀,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心冲着洁白的手指剪下!

    “慢着!”一声清脆的嗓音,海棠手中剪刀未合拢,听到这一声瘫倒在地。

    “海棠春睡,睡的是慵懒美人,赏的是半闲光阴,花间抚琴者无心,柳下作画者无情,画本就是坏的,怎能怨恨手指呢?”秦水墨冲着那男子说的分明。

    “哦,姑娘倒是个懂画的,那就请你来品评下?”男子向秦水墨一拱手。

    秦水墨快步走到河岸,顺着跳板上了船,冲那男子行个礼,便向案上的画望去。

    只见那画的左下角画着一树海棠,枝繁叶茂开的正旺,气韵生动遒迈,骨法用笔颇有名家风范,画的中间却是空白,一滴浓墨正印在那里,想来正是要画美人的地方。

    “这画若是未毁,能饶了这位姑娘吗?”秦水墨向地上伏着的海棠一指。

    海棠满含感激的眼里噙满泪水望了一眼秦水墨又低头下去。

    “那是自然,姑娘补得了?”男子唇间一抹笑意。

    秦水墨低头下去,拈起砚台上的笔,蘸了墨便向纸上画去,片刻之间一气呵成,搁笔,立在一旁。

    男子向画上望去,原来,秦水墨并未画一笔一毫,只是在画的右上题了一首诗。他缓缓念到:“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公子心中无画,亦无美人,怎可在这仲秋之期画春睡海棠,就让这画空着岂不才是此刻心境?”秦水墨目光望向那男子。

    那男子望着秦水墨目光中似有所动,淡淡一笑道:“姑娘原来不是作画的,是解谜的!罢了,海棠你去吧。”

    海棠站起身来,向男男子深深行了一礼,下船去了。

    秦水墨行礼告辞,那男子微一颔首,再不言语。男子立在画舫中望着秦水墨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个黑影钉子般地落在船头,闪进船舱,跪倒在地:“殿下,可要行动?”

    “不必!”那男子手一扬,“一个未进宫的秀女,不论她有什么目的也构不成什么威胁!”男子瞅一眼案上的画转而却背过身去望向那河上的天光云影。

    秦水墨绕过几条街巷,向秦府方向走去,冷不防前面却闪出个身影。

    “多谢姑娘搭救之恩,海棠终生铭记,永不敢忘!”确是海棠跪在了秦水墨面前。

    “顺手而为罢了,你不必如此!”秦水墨扶起海棠。

    “姑娘,我是温月楼的头牌,若有什么用得上海棠的就来找我!今日出来已久,海棠回去了!”海棠向秦水墨施了个礼眼中深深感激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