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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愿以此身,受你之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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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奭看娘和姑姑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快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的,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奭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都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想打,云歌按住了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干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做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的人一旦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过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情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了命地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插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 要霍成君有心,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人,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她。”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情。”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得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情冷暖就已明白了。”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肉,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等。肉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肉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肉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带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虎儿……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哪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云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笑容下却全是心酸,“因为他要做皇帝,老天会将整个天下给他,同时拿走他的全部人生。”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默默落泪。

    云歌将一块绢帕塞到她手里,“姐姐,在虎儿学会保护自己之前,你是这未央宫中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许平君将眼泪擦去,“知道了。最近我掉的眼泪太多,做的事情却太少。”

    刘奭好似几天之间就长大了,他看人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举止间有着和年龄绝不符合的稳重。以前他总喜欢在宫里跑来跑去,忙着寻幽探秘,屋宇繁多的未央宫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所;现在他喜欢避开所有人,静静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书,看累了,就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他小小的眉眼间究竟在想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以前刘询若长时间不去椒房殿看他,他就会去看爹爹,腻在爹爹身边戏耍,有时候也许是宣室殿,有时候也许是别的娘娘们的宫殿;现在他总喜欢牵着父皇的手去椒房殿,让父皇教他这,教他那。以前他对孟珏恭敬,却不亲昵,因为孟珏从未像别的亲戚长辈那样抱过他,也从不逗他笑、陪他玩,孟珏只是温和地微笑,微笑下却让他感觉到遥远;而现在他对孟珏敬中有了亲,那种亲不是抱着对方胳膊撒娇欢笑的亲,而是心底深处一块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仰慕。

    “奭儿,怎么拿着册书,却在发呆呢?怎么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霍成君笑吟吟地坐到刘奭对面。

    刘奭觉得秋日的灿烂阳光好似全被遮住。他站起,一面向霍成君行礼,一面说:“先生布置的功课很重,儿臣要日日做功课。”

    霍成君看他头上有几片落叶,伸手想把他拽到身边,替他拿掉,可刘奭竟猛地后退了两步。毕竟年纪还小,举动间终是露了心底的情绪。

    霍成君笑容僵了一僵,微笑着缩回了手,带着估量和审查,凝视着刘奭。

    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同来御花园散心,两人因喜欢清幽,又想单独 说些话,所以专拣僻静处行走,不料看到霍婕妤和太子殿下同坐在树下,回避已是来不及,只能上前给霍婕妤请安。

    霍婕妤笑看了眼公孙长使微隆的腹部,心如针刺,刘询对她近乎是专宠,可她的肚子无一点反应,刘询几个月里只去过一次公孙长使处,她竟然就怀孕了。

    “坐吧!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守那么多规矩。”公孙长使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坐。霍成君眼中隐有不屑,侧头看向张良人,笑命她坐,“宫里的一切可都习惯?”

    张良人因为出身于大家族,行动间自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笑扶着公孙长使坐下,自己坐到她身侧,“回娘娘的话,一切都习惯,就是觉得没家里自由自在。”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霍成君笑着点头,与她谈论起以前闺阁中的旧事,公孙长使对这些贵族小姐的消遣一窍不通,半句话都插不上,只能静静地坐着。她看刘奭时不时看一眼她的腹部,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放在了腹部上。霍成君含笑问刘奭:“就要有弟弟了,殿下可开心?”

    刘奭盯着公孙长使问:“是弟弟吗?”公孙长使笑回道:“不知道。不过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子,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我。”刘奭一下高兴起来,“妹妹若像娘娘,一定很美丽,到时候我也要带妹妹玩。”公孙长使也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大殿下的吉言。”

    两个嬷嬷提着食盒过来,给众位娘娘请安后,笑对张良人说:“娘娘真让我们好找!转遍了御花园才寻到这里。”张良人站起来接过食盒,“这是我命御厨按照家中的食谱做的几样点心。”

    一个小宦官也寻了过来,刘奭起身告退。霍成君笑叫住他,“一起吃几块点心再去读书。”

    刘奭回禀:“儿臣要回去做功课了。”

    “吃几块点心耽误不了你的功课,快过来!”

    张良人也笑说:“很好吃的,殿下尝尝吧!”刘奭低声对宦官吩咐:“去找我师傅。”说完后,转身回去。张良人亲手选了块最好看的点心递给刘奭,刘奭握着点心不动,只看着公孙长使将一块杏仁糕几口吃完。

    公孙长使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最近变得有些挑嘴,那日在张良人那里吃了两块点心,竟一直嘴馋得不能忘,所以张姐姐特意命御厨做给我。”

    “原来我们都沾的是长使的光。”霍成君挑了块桃酥放进嘴里,又好似随手地拿了块给张良人,张良人本想拿杏仁糕的,但霍成君已经递到眼前,只能先放下手中的,笑着接过桃酥。

    “手里的点心不爱吃吗?那尝尝别的。”霍成君捡了块杏仁糕给刘奭,刘奭接过后,却一直不吃,霍成君笑说:“尝一尝!”公孙长使刚吃完第二块杏仁糕,也笑着说:“殿下,很好吃的。”刘奭紧握着点心,越来越着急。

    “太子殿下!”

    一声充满了责备的叫声,却让他顿时轻松。刘奭立即扔下点心,扑向孟珏,又猛地顿住脚步,恭敬地行礼:“先生。”

    孟珏神色不悦:“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有。”

    “那还在这里戏玩?”

    张良人忙道歉:“都是本宫的错,请孟大人不要责罚殿下。”孟珏什么都没有说,微笑着行礼后,牵着刘奭告退。霍成君看着两人的背影,手里的桃酥断成了几截。

    师徒两人回到石渠阁后,孟珏微笑着问:“谁叮嘱过你这些事情?”

    孟珏的话没头没尾,刘奭却很明白,回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有一日给我糕点吃,我就吃了。太皇太后却很不高兴,要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喝和吃任何娘娘给的东西,后来我告诉了娘,娘还亲手绣了一双鞋给太皇太后。”

    孟珏倒也没显得多惊讶,微微点了下头,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再提起了,明天去给太皇太后磕头时,记得要多磕一个。”

    刘奭没听懂孟珏的话,只随口“嗯”了一声,跑到桌前,打开竹简开始诵书。

    半夜里,刘奭正睡得香甜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忙爬到窗户前,只看母后正匆匆整理衣装,一个侍女跪在殿门外边哭边奏:“长使娘娘晚上睡下时还好好的,可半夜里突然就嚷肚子疼,现在流血不止。”

    “陛下可知道了?”

    “陛下在昭阳殿。昭阳殿的总管说陛下已经歇息,不准奴婢入内惊扰。”侍女说着又开始给母后磕头,“奴婢求皇后娘娘救长使娘娘一命,奴婢愿意来生做牛做马……”

    母后打断了她的话,“赶紧回去守着公孙长使,别在这里说胡话。”又对富裕说,“传本宫旨意,命太医立即进宫,若有怠慢的,本宫严惩!”富裕转身要吩咐底下人去宣旨,母后严厉地说:“你亲自去办!”

    富裕应了声“是”,撒开双腿就跑出了椒房殿。

    母后吩咐完一切后,带着人赶去玉堂殿。椒房殿安静下来,只几个守夜宫女立在殿门前,小声说着什么。

    刘奭缩回榻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清晨,未等母后来唤他起床,他就洗漱停当,出了椒房殿。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还未起身,他就在殿外“咚咚”地磕了三个头,惹得已经熟稔的橙儿掩着嘴偷笑,“殿下今日的头磕得可真实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嘴,一个骨碌爬起来,跑去了石渠阁,翻开孟珏布置给他的功课,大声地朗诵着,“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子曰:‘富与 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子曰……”

    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诵读中,在一个又一个的“子曰”中,他努力寻找着可以相信和追求的东西。

    “先生?”

    刘奭急急擦去眼角的泪,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师傅不知何时到的,没有叫他,只静立在窗下,听着他的诵书声。孟珏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微笑着说:“今日我们不做书籍上的功课,我们去爬山,看看书籍外的风光。”

    “好。”

    刘奭掩好书,跟在孟珏身后,亦步亦趋。当爬到山顶,刘奭终于没有忍住地问:“先生,父皇聪明吗?”

    “很聪明。”

    “父皇……父皇会像书籍上的皇帝那样很喜欢很宠爱一个妃子吗?”

    “不会。”

    听到先生绝对肯定的语气,刘奭如释重负,小小年纪,竟然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