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黄四娘家花满蹊 > 034 种豆南山

034 种豆南山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034 种豆南山

    周士武心思微动,眼神巡视了圈铺子,站着不肯动,劝黄菁菁,“娘,这家铺子的种子便宜,往年咱家的种子都是从他家买的,不信您瞧瞧。”

    黄菁菁斜了周士武一眼,她不爱看人脸色,那男人态度傲慢,鼻孔就差翘上天了,犯不着和那种人打交道,然而周士武已拉着她手臂进了店里,她心头有些不悦,面上却没发作。

    店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买东西的是位中年男子,身形瘦弱,脊背弯曲,肩头挑着担子,见对方理直气壮,他低下头,一根一根数起手指来,见他这样,对方愈发趾高气扬,鼻孔哼了声,不耐烦地推攘了男子下,“算什么算,我姐夫可是镇上有名的掌柜,我还能坑你不成,话说你是不是没带钱啊。”说着话,他撩起袖子,好像要打架似的。

    黄菁菁最是讨厌这种欺软怕硬之人,插话道,“怎么不算了,明明四十四文,你却说四十五文,我看不是他坑人,是你想坑人家吧。”黄菁菁走过去,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三包麦种三十文,菜种九文,酱油三文,醋两文,总共四十四文,呵,哪来的黑心商家,竟坑咱老百姓。”

    黄菁菁竖着眉,布满皱纹的脸厌恶的皱成一团,目光凌人,铺子忽然就安静下来。

    猛的被打断,刘桩甚是不满,顺势便怒道,“你谁啊?”随着调转视线,眼神在黄菁菁脸上滞了滞,又转向她身侧的周士武,高高在上的姿态稳不住了,单眼皮下的眼珠子黑溜溜的转,立即垂下了头,双手热络的伸向黄菁菁,“哎哟老祖宗,您怎么来了,好些日子没见,您还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花言巧语,黄菁菁不动声色避开伸来的手,眉峰紧蹙,她不认识眼前之人。

    被她躲开,刘桩也不生气,脸上赔着讨好的笑,“婶子,您来怎么不说声,我好租辆牛车去稻水村接您,这么远的路,哪能让您走着来呢,别说我不答应,姐和姐夫听见了也不会答应的。”话完,抬起头,脸上的笑收敛了些,“周二哥,您陪着婶子一起啊。”

    听他的口吻,黄菁菁琢磨些名堂出来,他怕是刘慧梅娘家的兄弟了。

    中年男子转过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数了二十文出来,“掌柜的,我是大山村的肖帮,能不能赊账。”

    刘桩满脑子都是黄菁菁上门找他所谓何事,哪有功夫搭理中年男子,一把收了钱,让男子快走。

    黄菁菁看中年男子拿了种子,又重复了遍自己的名字村落,生怕对方记不住似的,而刘桩却神情恼怒,中年男子无法,把种子放进左边的担子,拿上层的稻草盖住,徐徐回了。

    “婶子,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您找我捎口信就是了,犯不着来铺子,这乱糟糟的,您爱整洁惯了,不是脏了您的鞋吗?”刘桩张嘴全是好话,心里却没底,时不时拿余光瞅一眼周士武,双手交握,不知怎么办。

    黄菁菁没有攀交情的意思,铺子沿墙搁置了三排麻布口袋,里边是各式各样的种子,她想都没想便弯腰鞠了一捧在手里检查,好似重复过千百遍似的,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出来。

    刘桩点头哈腰站在后边,抵了抵周士武手臂,热络道,“周二哥,有空了来家里喝酒啊,把姐姐和姐夫也叫上,咱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周士武眼神闪过诧异,低头端详刘桩两眼,刘家住在稻源村,离镇上近,村里大半的男人在镇上做工,甚是富裕,村里人看不起偏远村子的村民,刘家也瞧不起周家,刘桩是家里的老幺,被宠坏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周士文成亲,他们去稻源村迎亲,不过七八岁的刘桩便指着他们鼻子骂,骂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周家态度几年如一日的高傲,则会伏低称赞人,他抿了抿唇,“多谢了,马上春种,事情多,恐怕是没空了。”

    刘桩想想也是,讪讪笑道,“不着急,日子长着,总会有机会的。”

    黄菁菁一粒一粒摩挲着种子,种子大小不一,有饱满的有干瘪的,她捏着粒饱满的种子塞进嘴里,上下牙齿一咬,种子咔嚓声裂开,她把种子拿出来再看,算不上嫌弃,但也不是多喜欢,庄户人家靠庄稼吃饭,一年有多少收成除了气候肥料,和种子息息相关,她又捏了粒饱满的种子放嘴里,刘桩嘴角抽了抽,“婶子,都是亲戚我还骗您不成,咱铺子的种子可是镇上最好的,咱东家跑到南边买的种子,光是车马费就花了不少呢,咱东家说了,什么都能挣就是不能挣黑心钱,您瞧瞧这种子,比其他铺子饱满多了。”

    南边水稻丰收,一亩田产的水稻比清源镇周围村子的多,百姓们甚是想要南边水稻的种子,镇上每家铺子卖的种子都说是从南边拉回来的,可是不是,谁清楚?即便是,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谁北则为枳,南边的稻种不见得能适应这边的气候。

    任由刘桩吹得天花乱坠,黄菁菁仍一袋子一袋子的检查,期间咬了好几粒种子,刘桩心疼不已,但碍着是黄菁菁,他不敢发作,他姐那样聪慧伶俐的人都没在她手里讨着好处,他怎么可能比他姐厉害,只盼着黄菁菁眼高于顶看不上铺里的种子才好,否则,他苦恼的还在后边。

    在他的祈祷中,黄菁菁终于放下种子,拍了拍手,“老二,我们再去其他家看看。”

    周士武微低着头,面色温和,“好的娘。”

    刘桩心里松了口大气,但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假意挽留道,“婶子,这种子实打实从南边拉回来的,大家都是亲戚,您要买我还能收您钱不成,您看上什么装回家就是了,就当我替我姐孝顺您的。”

    马屁顺口就来,黄菁菁好笑,“容我想想。”

    货比三家,多转转总是好的。

    刘桩脸上的笑僵了僵,不敢再乱说话,生怕不小心黄菁菁改变了主意,人走出去老远他心里都觉得不踏实,想找他姐说说话,然而铺子有生意,一时半会走不了,结果就是黄菁菁和周士武回来了,说要买种子。

    他方才把话说到那种份上,哪敢收他们钱,黄菁菁好似也不着急,弯着腰,一粒一粒的选,选的都是大的,饱满的,刘桩快哭了,他刚来铺子几天,然而内里门道是知道些的,东家为了挣钱,种子好坏是参杂在一起的,人们买回家自己挑,像黄菁菁这般选种,她选了,面上的就不好看了,谁还会买?

    然而他不敢得罪黄菁菁,他的这份工作,刘家在镇上买的宅子,周士文出了钱和力的,依着黄菁菁无理取闹的性子,没准会以为他的宅子全是周士文的,他可不敢闹,只得好生供着,吃亏就吃亏了,一年就一回,咬咬牙就过去了。

    黄菁菁挑种子挑得慢,让周士武跟着一起,周士武哎了声,便学着黄菁菁一粒一粒的捡。

    周士武是个明白人,他娘可不会白白占人便宜,所谓反常即为妖,刘桩的态度很有问题,周士武稍微动脑子就想到了刘桩的这份工作怕是巴结周士文得来的,他有些生气,周士文宁肯帮刘家人都不肯帮自己弟兄,亏得分家时还叮嘱他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结果他自己先变了心。

    黄菁菁一口气选了六种菜种,刘桩脸上的笑愈发难堪,两人挑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两人挑过的麻袋,种子黯淡干瘪,瞧着就不是好种,进来的人怕是看不山的,偏他还不敢发作,有心收黄菁菁的钱,但又开不了那个口,只能看着黄菁菁和周士武拿着种子走人。

    两人沿着街道没了身形,太阳都快爬到头顶了,他左右街道看了看,关上门,急冲冲朝右边巷子走了进去,五十米的地方是个岔口,他拐弯走了左侧,巷子又深又窄,走到一扇朱红色门前,他烦躁的叩了叩门,“娘,娘。”

    “来了。”随着老妇人的回答,门从里开了,刘桩在家里横惯了,一进门,看刘慧梅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晒衣服,有些着急,“姐,你还洗什么衣服,你婆婆来了,还有姐夫他二弟,你赶紧回你那边,否则被你婆婆发现,闹得邻里尽知,丢脸的就是咱了。”

    刘慧梅把被单挂在竹竿上,拿手轻轻理平顺,闻言,蹙眉道,“我婆婆来了?”

    当下就有些急了,刘桩也是个急性子,不住点头,上前拉着刘慧梅就往外边推,“她来我铺子买种子,选了半个时辰,把好的全选走了,我还不敢收她钱,这个时辰,估计想去你那打牙祭呢,你赶紧回去,等她走了再过来。”

    刘慧梅边解下身上的围裙边朝外边走,肖氏看儿女推攘,心头不高兴,“老幺,放开你姐姐,她来就来,难不成来一次就要你姐姐供着她一次,她作威作福惯了,不管在哪儿都把自己当老太婆让人供着,昨个儿就和你姐夫说了中午过来吃饭,回去像什么样子,何况你姐姐没做错什么,她在为周家挣钱呢。”

    刘慧梅找了份工,给人洗衣服,那边租赁的宅子小,刘慧梅转不开身,不得已才来这边的,传到黄氏耳朵里,也是刘慧梅贤惠能干,没有丁点错处。

    刘慧梅把围裙递给刘桩,朝肖氏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好不容易分了家,别闹得面子上过不去。”

    刘桩点头,只是肖氏不高兴,他送了刘慧梅出门折身回来安慰肖氏,“娘别生气,姐也是没办法,以她婆婆的口才,三两句就能给姐冠上顶不孝的帽子,那种人软硬不吃,咱除了认栽还有什么办法,说到底,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肖氏掐他一把,“说什么呢,你姐嫁进周家这么多年了,小心你姐听到这话不高兴,娘知道你姐是为了咱们。”

    刚买了宅子,手里的积蓄全部没了,短暂的刘家还要靠着周士文呢,而周士文最是孝顺,刘慧梅敢对黄氏甩脸色,周士文那关肯定过不了。

    说到底,做儿媳哪有不低声下气的?

    刘桩腰间一痛,龇牙咧嘴跳开,“娘,我知道的,所有才没收他们钱,午饭做好了没,饿死我了,您不知道,和姐她婆婆打交道,我浑身都在出汗呢,还是娘好说话。”

    肖氏没个好气,“干什么拿她和我比。”

    她如今在镇上有宅子,儿子媳妇孝顺,黄氏不过是个无知村野胖妇罢了。

    和那种人计较做什么,平白降低了自己身份,黄氏以前就不配和自己相提并论,更别论现在了。

    这般移向,肖氏脸上又浮起了笑来。

    刘桩已进了灶房,打马虎眼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快吃饭吧。”

    另一边,黄菁菁没打算找周士文,她买了四个馒头,递给周士武一个,把三个装起来,是给栓子他们的。

    周士武平生第一次接到黄菁菁买的馒头,有些受宠若惊,黄菁菁倒是没多大的情绪,“中午了,总不能饿着回去。”

    周士武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颤,“娘不吃吗?”

    “我减肥。”

    周士武不说话了,拿着馒头,怔了许久,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找周士文,周士文和刘慧梅会开心的招待他们,黄菁菁爱财如命,怎么舍得花钱买馒头。

    黄菁菁走出去一步远,回头看周士武盯着馒头沉思,解释道,“你大哥忙,就不找他了。”

    分家后,周士文分得的田地全给了她,她让刘氏和周士仁种着,给她分些粮食就成,镇上什么都要用钱,周士文也该存些钱了。

    她和周士武若去了,肯定要吃肉,完了还让她捎回家,一顿饭就得二三十文,不值得。

    周士武点了点头,盯着黄菁菁瘦了不少的背影,有些恍惚,他娘,不止身材变化了,心也变了很多,可能是那回吓着了吧。

    回到家晌午已经过了,西边灶房的烟囱冒着青烟,东边则静悄悄的,范翠翠躺在屋里哭天喊地,黄菁菁置若罔闻,拿出馒头,喊桃花出来吃馒头,周士武脸色不好看,朝黄菁菁道,“娘,我说说她。”

    黄菁菁不以为然,范翠翠聪明着呢,肚子里又怀着个更是有恃无恐,周士武拿她没有办法,桃花跑出来,见范翠翠手里白花花的馒头,笑开了花,“奶,我要吃馒头。”

    听到动静的栓子和梨花不甘示弱,比桃花慢,但声音不比桃花小,三人抱着黄菁菁,笑声充满了院子。

    黄菁菁心中一软,把馒头分给他们,“吃吧,奶也饿了,栓子,你爹做好饭了没?”

    周士仁从灶房探出头,黝黑的脸上闪过不安,“娘,差不多了。”

    周士仁不会做饭,以前家里女人多轮不到他们,分了家,刘氏尽可能不让他做饭,也就刘氏生病的这几天,黄菁菁忙得心浮气躁,骂他大男人不懂做饭,他才学着做的,有黄菁菁在旁边看着,不会出太大的篓子,今日不同,他再依葫芦画瓢然锅里还米还是给胡了,怕黄菁菁骂他浪费粮食,他把糊掉的米装起来了,准备稍后煮来自己吃。

    黄菁菁一进灶房就闻着糊味儿了,她揭开锅盖看了看,没有吭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古人信奉君子远庖厨,但是家里人只这么多,总不能让她一直伺候刘氏,她接下来还有自己的事情忙呢,吃饭的时候,刘氏撑着身子爬了起来,黄菁菁倪她一眼,继续喝碗里的粥,刘氏心头惴惴,东屋范翠翠的哭声她听见了,灶房糊了她也闻见了,但她没有起床,黄菁菁回来她则不敢了,憔悴着脸,喊了声娘。

    “待会老三把方大夫叫来瞧瞧到底什么毛病,别说我当婆婆的苛待了你,有病看病没病干活。”村里的人开始忙春种了,刘氏一直病着不是法子,花点钱请大夫也好,免得拖着拖着真拖出病来。

    “不用。”刘氏抬起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好了,下午就能下地干活了,娘别请大夫。”

    手里本就没钱,看大夫又得花钱,刘氏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她,她打了栓子,心里甚至升起股怒气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她害怕,说不出的害怕。

    想给栓子道歉,但栓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让她无从开口,加之和范翠翠的交锋,一时转不过弯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栓子分了一半馒头给黄菁菁,剩下的一半又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刘氏,“娘,您吃馒头,吃了馒头就好了。”

    家里收小麦的时候也会做一辆顿馒头吃,可是硬邦邦的不甜,他不太喜欢,不像手里的这个,又软又甜,真的很好吃。

    刘氏把馒头还给他,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了,“娘不吃,奶给栓子买的,栓子自己吃啊,栓子,我……”

    栓子闷着头,望着被刘氏还回来的馒头,搁下筷子,脸气得胀鼓鼓的,黄菁菁把碗里的馒头夹给刘氏,“孩子给你的你就吃,栓子还不是希望你早点好,一个馒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搞得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丢人现眼。”

    刘氏喉咙滚咽了两下,不敢忤逆黄菁菁。

    傍晚,刘氏去灶房做饭,气色好了很多,周士仁砍柴回来,远远的看见自家烟囱升起的炊烟,心宽松不少,中午黄菁菁就说不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做饭,这会儿想来是刘氏了。

    刘氏病好了,范翠翠又浑身不得劲了,夜里哭哭啼啼睡不着,说自己命不好,肚里怀着孩子,桃花没人照顾,含沙射影,黄菁菁装聋作哑估计都不行,半夜爬起来,朝着东屋一阵骂,“命苦是不是,命苦就回娘家找你娘家人伺候你,只你命苦,你瞧瞧咱村里谁不命苦,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想过日子就给我滚,这世道,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顿时,东屋的声儿没了,黄菁菁翻过被子继续睡,范翠翠不就觉得自己帮了老三几天忙心里不高兴吗,斤斤计较到这个份上,真是够闲的,她不摆婆婆的谱就以为她好欺负了,有些人就是过不得安生的日子,不被人骂着心里不痛快,成天到晚总想找点事情做。

    第二天,范翠翠和周士武请客,黄菁菁夜里睡得不踏实,当范翠翠轻言细语喊她去灶房帮忙,她毫不犹豫拒绝了,“你和老二分家不就想自己当家做主吗,我老婆子能帮你什么,你都当娘了,请客的一顿饭都煮不出来?”

    范翠翠脸色一红,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件事缓和婆媳的关系,没想到送上门叫黄菁菁奚落,吸了吸鼻涕,给旁边不说话的周士武递眼色,黄菁菁圆目微睁,两腮的肉颤动了下,“你用不着让老二说话,你不就是看我帮老三媳妇做了几天饭心里不痛快吗,一碗水端平,我给老三媳妇干活就得给你干,老二媳妇,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年纪大脑子还没糊涂,我掉进粪坑,你们一个个嫌我臭,是老三媳妇伺候我的,我卧病在床,也是老三两口子心善卖儿子的,你呢,哼……”

    黄菁菁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扫过周士武,老二虽有自己的心思,但昨日的一个馒头该能让他安分些时日,她目光一凛,质问范翠翠,“你嫁进周家对我这个婆子如何?要我反过来给你干活,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范翠翠咬着唇,眼眶萦着泪,使劲憋着不让泪落下,黄菁菁可没一点心疼,婆媳关系难处,婆婆有问题,但儿媳不见得就没问题,像范翠翠这种人,总要人压着她一头才能安分,“我没给你找茬你还有胆来抱怨我了,范氏,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我只有现在往地上一躺你就拿我没办法,只得乖乖请大夫,我身体没病,就三天两头喊不舒服,你信不信,光是看病的钱就能让你和老二愁眉不展,甚至到头负债累累,收拾你我办法多的是,我没找你麻烦你就离我远点。”

    范翠翠不料黄菁菁说的出这样的话来,又羞又气,累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黄菁菁还有正事,没有时间和她过多纠缠,有些话说清楚了就好,井水不犯河水,范翠翠别让她心里不痛快就够了。

    周士武低着头,面色恬静,一言不发,范翠翠找不到台阶下,最后忿忿的出了屋子,中午要来客吃饭,她连和周士武哭诉的时间都没有,被黄菁菁敲打,她也不敢找刘氏帮忙了,憋着一口气,自己弄了一桌饭菜。

    她算是看出来了,周士武平时和她有商有量,到了黄菁菁跟前,他就是孝子,半句忤逆都不敢。

    范翠翠怎么都想不明白,往回的周士武对黄菁菁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跟周士文似的,她找机会试探周士武,话没试探出来,被周士武训斥了通,“咱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别总看她不顺眼,她是我娘,你怎么对你娘的就该怎么对我娘。”

    半字不提买馒头的事,黄菁菁一个人,常常锅里煮一锅,饿了就吃,买的四个馒头毫不犹豫就给他一个,周士武知道,这件事除了他娘,不可能有人对他好了。

    只有他娘。

    范翠翠气得不轻,两天没跟周士武说话,黄菁菁没时间理会二房的事情,她去河边的地看了一圈,灌水方便,地是好地,种菜的话,菜苗长势估计会很好,明明她一无所知,然而好像又知道很多,比如她要准备挖土松松土了,之后就要灌肥养着土,然后撒种。

    这些事离她很远,又离她很近,她站在地梗上,控制不住要把新长出的杂草拔了,她忍住了,双手抄在背后,围着地走了圈,抬起手细细打量,手心手背有很多划痕,老茧,皮肤粗糙又难看,是岁月磨练出来的沧桑,还有一锄一锄耕种田地留下的印记,她弯起手指,望着跟前的一亩地,嘴角咧开了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来身体的本能反应会让她在这过得很好。

    没了手机,没了网络,挖土的日子让她更充实。

    翌日,天麻麻亮她就起了,心里存着事,脑子甚是清明,一个人在堂屋坐了会儿,东西屋传来说话声。

    黄菁菁推开门,迎面一阵冷风灌入,微冷中带着神清气爽,鸡叫沙哑洪亮,她笑着喊了声老三,东屋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周士仁唯唯诺诺的声音,“娘,您叫我呢。”

    “没事,叫来听听。”话完,又喊了声老二,周士武反应更快,声音清晰低沉,黄菁菁伸了个懒腰,雾蒙蒙的天,看不见屋檐下他们的脸色,她想了想,提醒道,“该下地干活了,别耽误了撒种时间,手头有什么事放着。”

    原主对庄稼的痴迷,本能的行为和想法还留在她脑子里,潜移默化影响着她,提醒他们是人之常情。

    “是。”水缸没水了,轮到周士武挑水,他挑着水桶出去,周士仁扛着锄头准备和他一起出门,黄菁菁去灶房弄饭,昨日周士武端了一斗碗肉菜给她,黄菁菁吃得不多,剩下很多,周士武也给周士仁送了,她便没有单独叫栓子和梨花上来吃,周士武孝敬她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给别人,周士武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她遇见过好些重男轻女的家庭,当父母的问女儿要钱给儿子花,给孙子花,好像一切是女儿应得的,她很讨厌那种父母,换作她身上,她做不出来。

    哪怕一斗碗肉,次数多了,也会令人生出这种想法来。

    她把斗碗的肉菜留着,自己吃了两晚粥拿着锄头就出了门,田地里已经有忙碌的身影了,初春的杂草浅,但一路走来,早上的露珠打湿了黄菁菁鞋子,黏得难受。

    看大家专心致志挥着手里的锄头,她忍下心头的不适,踩进了湿漉漉的地里。

    寂静的田野里,全是悉悉索索锄头挖地的声音,时不时会响起一两句说话声,声音轻微,好似有人窃窃私语。

    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汗爬满了脸颊,夹杂着新奇的满足的笑。

    她体力比不得男子,挖土又是个累活,挖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会儿。

    天色大亮,一轮明日从东边山上升起,红灿灿的光,洒下层金黄。

    地里的人更多了,有妇人背着孩子,一边挖土,一边哄着背上哭泣的孩子,男人们有说有笑的聊起种庄稼的经验,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惊起树林的鸟儿,惹得树枝乱颤。

    草长莺飞,漫山遍野萦绕在春的绿意中,万物脱去白裳换上了绿山,风吹拂在脸上,连汗都是甜的。

    黄菁菁便在大家的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挖完了地,原主做事细腻,每一寸地的土壤摊地细小均匀,一眼望去,整齐又干净,忍不住叫人喜欢。

    “黄寡妇,听周二说你地里准备只种菜?”旁边地里,偶然抬头喘气的老头子抹着汗,调侃的看着黄菁菁,“你几个儿子每个月给孝敬钱给得多但你也不能这样浪费地啊,每年还要缴税呢,你种菜能满足你的口腹之欲,但税收怎么办?”

    老头子撑着锄头歇了两口气,继续弯腰挖地,一边和黄菁菁说话,“这边离周家说远不远,你啊,不要辛辛苦苦种一阵的蔬菜全进了别人肚子。”

    村里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的事儿他们不敢,顺手牵羊就不好说了,每年谁家地里都要少一小片韭菜,少几根茄子,大家骂也骂过了,没用,照少不误,黄菁菁真要全种蔬菜,打主意的不知会有多少人呢。

    黄菁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真没种粮食的心思,“我想着呢,被我发现谁敢偷我菜地的蔬菜,我把他地里的庄稼全拔了,告到里正面前大家都是小偷,谁也不比谁清白,我一分了家的老婆子,我有什么好怕的啊。”

    有时候就得以暴制暴,不然别人以为你好欺负。

    黄菁菁想让所有人知道,故意扯着大嗓门,老头子一怔,摇头笑了笑,拔了地里所有的庄稼,估计也就黄寡妇做得出来,他开玩笑道,“那我以后可以离你的地梗远些,万一你看花了眼以为我打你菜地的主意,我一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黄菁菁搁下锄头,席地而坐,哈哈大笑,“哪能啊,我眼睛尖着呢,谁觊觎我的菜地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丑话说在前头,谁要偷我的菜我就偷她的粮食,我可不怕事。”

    地梗小草鲜嫩,其中有几朵不知名的白花绽放其间,她伸出手,一一除去,心情说不上来的好。

    黄菁菁把地规整成一小片一小片,中间留出两只脚宽的小径,她做事认真细心,看得周围的人啧啧称奇,不敢打趣黄菁菁,只能笑周士仁,“周三,你娘分了家日子是真轻松自在了,瞧那地,被你娘规整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还敢往里边种菜吗?”

    好看得不像地。

    周士仁面皮薄,不知怎么回答,说起来,他娘有两年没下地干活了,起初他怕黄菁菁受不住,主动拿锄头先给她挖地,被黄菁菁义正言辞拒绝了,“我如果连一亩地都弄不好,分家做什么,不如就在家里等着你们养我就好了?”

    黄菁菁挖了七天才挖一亩地,速度慢,但他看得出来黄菁菁是真的喜欢,天黑后,上房会传来黄菁菁的歌声,不知名的曲调,却甚是悦耳,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分家后黄菁菁轻松没轻松他不知道,但黄菁菁高兴了很多,脸上的笑也多了,骂人的次数也少了。

    这般一想,可想而知黄菁菁以前为他们操了多少心。

    众人知道周士仁是个闷葫芦,也没想他能回答,只是看黄菁菁把地伺弄的如此精细,众人干活不由得精力充沛起来,都是庄稼人,平时就爱攀比谁家的地杂草少,收成多,黄菁菁地里收成如何他们看不出来,但从布局上,甚是让人赏心悦目就是了。

    黄菁菁不知道,因着她,田地里弥漫起一股无声无息的硝烟。

    她把地规整一小块一小块是为了方便摘菜,先撒的韭菜籽,黄菁菁撒到最中间,防止靠近路边被人顺手摘了,最里边的话又走得远了,菜籽下地,她灌了点粪肥,她承受不住那个味道,让周士仁做的,提醒周士仁多加点水,稀释了再稀释,地施过肥了,若肥过多,韭菜籽长不好。

    周士仁去茅坑挑粪的事让黄菁菁坚定决心要养猪,猪粪她见过,臭虽臭,总比人拉的屎能让她接受。

    韭菜籽撒进地,其他菜种要等暖和些才行,她又闲了下来,带着栓子桃花梨花去村里闲逛,一冬过去,栓子和桃花跟村里的孩子玩熟了,黄菁菁想问问谁家有小猪,谁家敷了小鸡。

    在村头遇着赵小富,他正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回来,见着她,赵小富脸上一喜,“黄奶奶。”

    黄菁菁已经能在众人呼奶喊奶的声音中镇定自如了,她扬起眉笑了笑,“小富。”

    “黄奶奶,我娘说你想养猪,我给你问出来了,咱村的小猪都被人早打招呼要了,咱村没有,外村有。”赵小富拍着胸脯,得意的看了栓子眼,“栓子,你不知道吧?”

    栓子在黄菁菁面前不敢太野,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小富愈发得意,“是你外公村里的,刘云儿家的,她们家今年有好几头猪,前两天不知怎么死得就剩下两头了,她奶说是刘云儿围着猪圈转和猪八字犯冲,叫我爷爷要去,要把刘云儿卖了呢,剩下的两头猪说是得了病,卖不出去了。”

    村里人人云亦云,黄菁菁不懂猪瘟,她蹲下身,揉揉赵小富的头,被赵小富躲开了,见他胀得脸色通红,黄菁菁失笑,“得了病还让我卖,你坑黄奶奶呢。”

    “我才没有呢。”赵小富扭过头,气势笃笃的仰视着黄菁菁,“我爷爷说她家剩下的两头猪没生病,只不过大家见他们家死了几头猪,怕买回去猪死了才不敢买的。”

    黄菁菁若有所思,真要是这样,她能撞撞运气,不过她不会分辨猪有没有生病,万一老赵看走了眼,她岂不是亏大了。

    赵小富见黄菁菁不信他的话,不高兴的哼了声,抄着手道,“我可是和您说了,您要信就不信,不信就算了,我爷说了,周围几个村的小猪都被人买了,您不买刘云儿家的就没了。”

    黄菁菁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定主意,猪肉贵,小猪也贵,总不能拿钱打水漂,她笑了笑,“谢谢小富了,黄奶奶考虑考虑。”

    赵小富又哼了声,走得更快了。

    几人拐过一片竹林没了身影,栓子扯了扯黄菁菁衣袖,“奶,您别听赵小富的,他最爱胡说八道了,上回我两比赛衣衫打湿了,我让他回家换他不肯,后来生病就怪在我头上了,我才不和他玩呢,玩不起的小气鬼。”

    范翠翠想巴结老赵家,和赵小富亲娘文莲走得近,文莲来家里做客就指责了他一通,范翠翠不明就里把他叫到跟前训斥,他都记着呢。

    就是范翠翠请客的那天,黄菁菁有印象,桃花也记得,脸色微红,支支吾吾道,“栓子弟,我娘,我娘……”

    想到那天,栓子不是不委屈的,别过脸,不理桃花。

    “骂你的是你二伯母,你气你桃花姐有什么用,是你桃花姐骂你了还是怎么,你桃花姐对你不好?”黄菁菁拉起栓子的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跟桃花呕气有什么用,你二伯母是二伯母,桃花是桃花,那我还成天骂你爹娘呢,你是不是要连奶一样记恨上啊,那马家和孙家闹成这样子,你看马小龙和孙晓虎可有横眉怒对,外人都没因着家里的事不和,你倒和你桃花姐气上了。”

    “我没……”栓子摇头否认,他就是不喜欢范翠翠。

    “没的话别给你桃花姐甩脸色,向她道歉。”栓子是男孩,不能跟个女孩似的斤斤计较,胸襟该开阔些,真要生气,一辈子那么长气得过来吗?

    栓子乖乖的向桃花道歉,桃花忙摆手,“不用,我娘不对,是赵小富自己的错。”

    孩子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黄菁菁会心一笑,牵着他们往回走。

    一路她思前想后,还是去看看那两头小猪,没生病就赶紧买回来,万一被人抢了先,她真买不着猪怎么办?

    当然,她从没想过,从一个孩子嘴里听来的也可能是假话,童言无忌,复杂的是大人,利用孩子的童真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