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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chapter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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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本哲学书上说,谎言不能自证为真理。

    这是胡扯。

    世界上从不存在真理。

    就像世界上从不存在股份有限公司。

    真理和股票一样,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当所有人都相信股票k线图的涨落代表金钱时,k线图就真的成了钱,而在此之前,它就是几条红红绿绿的线罢了。

    而心理学上,把这种现象称作——

    集体幻想。

    ……

    “正如我所言,那天早上凌晨四点,我去后山收集露水了。”

    罗切斯特扬了扬眉毛:

    “你也是科研人员,难道你不曾在月亮还没有落下的时候,披载着晨星,跑到大山深处做调研?”

    “当然有过。”

    李文森抬起头:

    “所以您认为,探讨早晨露水和傍晚露水的不同是一种科学调研?”

    “为什么不能是?”

    罗切斯特抱着吉他:

    “牛顿把大头针插.进自己眼睛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但是他是近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艾萨克-牛顿曾经有一次,把一根用来缝制皮革的长针插.进眼窝,然后在“眼睛和尽可能接近眼睛后部的骨头之间”揉来揉去,目的只是为了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是奇迹。

    ……

    “我怀疑中国文化中对“时辰”的执念是一种民族臆想。你们总是认为,上午八点的酒和下午八点的酒不一样,时间赋予事物独特的特性,这一点我在其他国家的文化里都没有见过。”

    这个老人客观地评价道:

    “所以,小姑娘,你不能以此就认定我在撒谎,难道你能因为艾萨克-牛顿爵士有一点神经质,就否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吗?”

    ……哦,那可不是一点点神经质。

    牛顿还曾经瞪大眼睛,盯着太阳,能盯多久盯多久,结果把自己搞进了暗室,恢复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没有瞎。

    果然是被上帝宠爱的男人。

    ……

    “我不否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李文森又从手里的a4纸中抽出一张: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是一个神经病。”

    “……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讨厌心理学家。”

    罗切斯特又闭上眼睛:

    “我宁愿和法国人坐在一起吃那罪恶的鹅肝,也决不和心理学家呆在一个房间里,让他们用各种无聊的理论,折腾我的灵魂。”

    李文森:“……”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二十年前的精神分裂症还没有治?

    喂,该吃药时就要吃药好吗?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情绪表现出来。

    只是继续平静地问道:

    “你收集露水,是在室外?”

    “当然。”

    “那你为什么会发现西布莉的尸体?”

    西布莉可是死在了客厅里,别墅外围还有花园。

    罗切斯特这回沉默了许久。

    他轻轻地拨动了几下琴弦,这才抬起头来:

    “因为,那是一个美丽的花园。”

    “因为美丽,你就走了进去?”

    “不,因为我想向这个美丽花园的主人讨一个杯子。”

    “为什么要讨杯子?”

    “因为我是来收集露水的。”

    罗切斯特理直气壮地说:

    “等你老了以后,也会经常碰到这样的事——你出门观测星空,结果发现你忘了带望远镜,你出门采集露水,结果发现你口袋里除了假牙外,什么都没有。”

    “……”

    李文森又从a4纸里抽出了一张,放到一边。

    她手里的a4纸越来越薄:

    “你认识西布莉?”

    “不认识。”

    “你凌晨四点发现了现场?”

    “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很多次。”

    “可你七点才报警?”

    “我习惯性地查探了一下现场,但是我可以用我的第三人格发誓,我绝没有动现场任何东西。”

    这个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要原谅一个老科学家的本能——我看到洗手间,第一个反应不是尿尿,而是去测一下它空气里的氨素浓度。”

    “……”

    “你知道吗。”

    罗切斯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兴奋地说

    “只要分析其中三种元素的含量,就能准确检测出上一个在洗手间大便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

    这真是审不下去了。

    她大脑里安定片和兴.奋剂互相拉扯,头疼欲裂。

    偏偏,面对的还是一群毫无下限的奇葩。

    ……

    “最后一个问题。”

    她压抑住去揉太阳穴的念头,翻到罗切斯特档案页最后一张纸:

    “你为什么放弃哥本哈根大学物理学终生客座教授,跑回ccrn,读了一个……神学院的研究生?”

    物理学和神学水火不容的程度,仅次于物理学和生物学。

    前者否定造物主,后者唯神是从。

    当然,这里的造物主和神,都不仅限于上帝。

    ……

    “这个我可以给你解释。”

    罗切斯特静静地说:

    “小姑娘,你觉得我们的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是否已经可以否定,上帝,或者说造物主的存在了呢?”

    “当然不能。”

    李文森研究生念的就是物理,对这个问题轻车熟路:

    “现代物理学目前只能擦测,在黑洞的内部,密度近于无限大的地方,存在一个时间的奇点,一般也认为,这是宇宙的起源。”

    固态的时间,静止的一切。

    大爆炸——

    bang.

    宇宙的纪念日,开始循环138.2亿年。

    ……

    “没错,奇点,但是,仅仅凭借这个,还不能否认神的存在。”

    罗切斯特放下手里的吉他:

    “大爆炸或许被我们发现了,那么大爆炸之前呢?”

    “按现在的理论,大爆炸之前,时间是不存在的。”

    李文森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您没必要讲得这样详细……”

    因为这些常识,这个临时审讯室里坐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但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阻止罗切斯特老教授释放的洪荒之力——

    “宇宙!我的老伙计斯蒂芬-霍金说它是一个果壳,这完全是胡扯。”

    他站起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宇宙明明就是一个三明治!”

    众人:“……”

    乔伊早已经低头,静静地玩了好一会儿手机。

    “宇宙的起源是爆炸,那么爆炸之前呢?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大的设计,是由谁开启的?”

    罗切斯特的手重重得拍在他的吉他上:

    “当然是造物主!”

    “……”

    乔伊平静地阻止了李文森试图打断罗切斯特的举动:

    “没有用的,一旦罗切斯特开始说起宇宙大设计,除非把他打晕,他绝不会停下来,你只能等他说完。”

    李文森:“……”

    十分钟后……

    “……我参考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传说,中国的宇宙是一枚鸡蛋,一个叫盘古的野人用斧头把天地劈开了。虽然我无法理解,在宇宙中还没有出现乔木植物的情况下,他的斧头柄是从哪来的。”

    罗切斯特从审讯桌上拿起刘易斯喝过的空水杯,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喝的全是空气:

    “而在希腊神话中,远在神出现以前,世界置身在永恒的黑暗里,只有‘混沌’,直到‘混沌’生下了大地女神盖亚,天和地才逐渐清晰……我想,这是最早对于自体受精的描述,‘混沌’很可能是一种蜗牛。”

    “……”

    蜗牛是雌雄同体、自体受精的。

    这点和蚯蚓一样……蚯蚓一头是男的,一头是女的。

    英格拉姆意外听得很认真,陈郁还在研究乔伊地上的公式,李文森已经快把今天的罗切斯特的审讯结论写完了。

    而刘易斯,他一直坐在一边,静静观望。

    李文森审讯荒唐,但效果显著……他从不打断。

    ……

    “你们不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创世纪’传说,都和我们的‘宇宙大爆炸论’很像?我们的科学发展了两个千年,不过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叙述前人已经发现的事实罢了。我们根本无法否认神的存在。”

    罗切斯特终于结束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说:

    “这就是我来到ccrn读神学院的理由。”

    “……我们已经充分地感悟了你的理由。”

    李文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配合,你的审讯结束了。”

    “我可以走了吗?”

    罗切斯特用袖子擦了擦眼镜:

    “你有没有从我的演说中感受到震撼?”

    ——震撼个球。

    李文森低头在纸上打了叉:

    “完全没有。”

    “……”

    下一个接受审讯的,是陈郁。

    “我不明白这样的审讯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不休边幅的少年,仍旧盘腿坐在地上:

    “在我已经看完了你审讯的全过程以后,你认为你的审讯方式还能对我起作用吗?”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审讯。”

    英格拉姆不满地说:

    “我才是那个追你追到了大洋彼岸的人,为什么你先审讯他?这不公平。”

    “……”

    乔伊抬起头。

    淡淡的目光,今天晚上第一次落在了英格拉姆身上:

    “追你?”

    “追我的论文。”

    李文森把剩下的资料页整理成一把扇子的形状,像捏牌一样捏在手里:

    “如果我料得没错,就是上次我吃错药胡编乱造的那篇。”

    英格拉姆:“……”

    “你准备好了吗?”

    李文森不再理会英格拉姆,转向陈郁:

    “准备好了我就开始提问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

    陈郁还在研究地上乔伊的公式,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的手段也就那样,无非是先通过寻常词汇反应测试得出我的反应数据,再结合言语漏洞推出我证词上的逻辑问题……毫无新意。”

    “是么?”

    李文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么第一个问题。”

    她极淡漠地注视了陈郁三秒,忽然问:

    “在罗切斯特教授说,西布莉的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你为什么紧张?”

    “什么?”

    李文森完全没按牌理出牌,陈郁猝不及防:

    “紧张?不,我没有紧张。”

    “撒谎。”

    李文森平静地说:

    “你撒谎的时候毫无破绽,这应该是你刻意训练后的结果,但显而易见,你训练得并不到位。”

    她指了指地上,陈郁从刚才到现在为止,一直在涂涂改改的公式:

    “你能控制你撒谎时的反应,却没有办法控制你撒谎后的心虚。”

    乔伊列出的公式非常简单。

    陈郁身为数学系的高材生,连突破空间数学问题都能随随便便地解决,根本没理由盯着这样一个基础公式许久不放。

    他这样做唯一的理由,就是——掩藏。

    掩藏他的情绪。

    也掩藏他的心虚。

    ……

    “你的说法毫无根据,博士。”

    陈郁轻蔑地笑了一声:

    “既然撒谎特征是在撒谎之后出现,你又如何辨别这和撒谎相关,而不是我的日常习惯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抱歉,测谎尺度数据要进行详细的测试以后才能确定,你这样随随便便说我做伪证,我绝不认同……我现在就请我的律师过来。”

    “谁说我没有进行测试?”

    李文森像收拢扇子一样,笼起手上的纸张:

    “尽管打电话吧,你叫十个过来都行,但恐怕没有什么用,因为我的一切审讯方式,都严格按照规定执行。”

    审讯室里,英格拉姆喷得浓郁香水味,此刻还未散去。

    而她坐在皮革、海盐和鼠尾草的香气里,微微一笑:

    “我也再问你一次……你今天晚上,吃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