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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chapter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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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九点半。

    西路公寓五号一片漆黑。

    乔伊端着一杯盛着浅红色液.体的水晶高脚杯,刚走出卧室的门,就感受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凭着记忆,毫无障碍穿行在一片杂物之中。

    李文森的拖鞋、李文森的书、李文森的浅口陶瓷杯,李文森落在地毯上的一只金鱼耳环,而沙发底下……

    乔伊端着杯子,在沙发前停住了脚步。

    沙发下,他脚边,出现了一个新的障碍物。

    他顿了顿,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准确地把杯子准确地放倒一边小小的椭圆杯台上,然后蹲下身,握住那个多出来的障碍物。

    ……那是一只手。

    准确地来说,是李文森的手。

    他不用触碰那些细长的手指,不用感受那些略显粗糙的指腹。

    他只需要用指尖轻轻地碰到她的皮肤,就能从她手背静脉的轨迹里,辨认出他的小姑娘。

    ……

    乔伊半蹲在沙发边:

    “她几点钟跑到沙发底下去的?”

    “凌晨四点。”

    伽俐雷小声说:

    “夫人吃了安眠药,但是她在沙发上无法入眠,辗转反侧,一不小心就滚了下去……”

    “……”

    他皱起眉:

    “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沙发上?”

    “伽俐雷试图这么做。”

    伽俐雷委屈地说:

    “但是夫人一滚下沙发,就自动爬进了沙发底,还抱着沙发腿不肯撒手。”

    “……”

    有床不睡非要睡沙发,有沙发不睡偏偏喜欢睡沙发底……这到底是什么怪癖?

    乔伊没再说话,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伽俐雷在一边,立刻会意地打开墙壁上的羊角小夜灯。

    两只金属力臂从两对面的墙里伸出来,轻轻一抬。

    本身并不大的双人亚麻沙发,瞬间被它悄无声息地移到一边。

    李文森身上裹着他的羽绒被,像一只毛毛虫一样蜷缩在被子里,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

    淡淡的灯光笼罩下来,她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古蓝色的长毛地毯上,就像深海里蜿蜒的水藻。

    乔伊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好一会儿。

    这才单手解锁、上滑、打开手电筒。

    和手电筒的强光打了一个照面,李文森长长的睫毛才终于动了动。

    “出了什么事?”

    她伸出一只手,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蒙哥马利元帅,大晚上你为什么要放闪光弹?我们还要三个小时才开始诺曼底登陆。”

    “……”

    乔伊慢慢把她的长发,从鸭绒被里拿出来:

    “伯纳德-劳-蒙哥马利是二战期间的英国陆军元帅,现在是2016年,你也不是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是二战中难得一个女性将领。

    “我当然不是川岛芳子,女人做将领是愚蠢的,杰出的女性不是科学家就是情.妇。”

    李文森盯着天花板,看上去还没有从梦里走出来:

    “我是爱娃-布劳恩。”

    “……”

    很好。

    上一秒她还和蒙哥马利一起登陆诺曼底,下一秒,她就化身希特勒的情人。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生物。

    爱娃-布劳恩,这位谜一般的女性,在希特勒自杀前夕和希特勒结婚,又在希特勒自杀的时候,陪同他一起自杀。

    “恕我直言,你浪漫的纳.粹式爱情故事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乔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睡眼惺忪的脸,慢慢地说:

    “因为你昨天承诺了要帮我做菠菜麦麸芝士卷,所以你现在不得不起床了。”

    “……”

    回应他的,是李文森卷着被子打了一个滚。

    她根本没有用枕头,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额头,才使她不至于直接撞到茶几上。

    “起床,文森特。”

    他一手垫在她的额头和茶几之间:

    “你睡了九小时十七分钟零七十四秒,已经和约克白猪的平均睡眠时间持平。”

    “……”

    李文森睁开眼睛,眼神分外冷冽。

    ……显而易见,他的文森特小姐只是看上去醒了。

    即便他为了保证她有充足的睡眠时间,刻意在卧室里呆到九点半才出来,安定片的药效仍会影响她的大脑。

    她现在的清醒,只是她梦境里的清醒。

    现实里,她根本没有醒来。

    ……

    乔伊蹲在她面前,以一种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耐心,等待着李文森的眼神,由一种清醒,变成另一种清醒。

    “乔伊?”

    李文森眨了眨眼:

    “是你吗?”

    “恭喜你终于认出和你朝夕相处七年的室友。”

    乔伊把手从她额头上拿开,淡淡地说:

    “只可惜用的时间有点长,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打完了。”

    “……”

    李文森慢慢坐起来:

    “你为什么坐在我的床边……你为什么握着我的手?”

    “……”

    乔伊看了一眼两人不知何时紧密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顿了顿。

    紧接着,他飞快地找了一个借口:

    “我并无意握你的手……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我离家出走的木乃伊。”

    ……木乃伊会离家出走?

    “那你为什么还不放开?”

    “正要放开。”

    乔伊慢慢松开她冰凉的手指。

    他从一边拿起那杯浅红色的液.体,递过去:

    “给你调的营养剂,有点苦。”

    ……那就是很苦。

    李文森一饮而尽,随后扯过乔伊的被子擦擦嘴,半点看不出药苦的样子。

    “菠菜麦麸芝士卷?”

    “真高兴你还记得。”

    乔伊接过她喝光的空杯子,坐到沙发上,伽俐雷立刻送上他昨天翻译到一半的阿卡德语文献:

    “顺便加一份咖喱鱼蛋,一小碗蔬菜沙拉,和一杯柠檬薄荷调制酒,谢谢。”

    “……你真不客气。”

    “你习惯就好。”

    “……”

    他们窗户的缝隙里,被李文森用各种乱七八糟的布和餐巾纸塞得一丝光都不透,这样还不够,外面还拉了两层遮光窗帘,而伽俐雷此刻正费力地把那些糊成团的纸巾从玻璃缝里扣出来。

    李文森讨厌光。

    她就像黑暗中的鼠妇,厌恶明亮的太阳。

    虽然她看上去聪明干练,一副全世界的难题都难不倒的样子,但她卧室里的窗户基本都处于一个鬼画符的状态……那里漏光贴哪里,一层不够贴两层,有时室内明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她仍觉得有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

    李文森走到冰箱边。

    他们的冰箱上列着冰箱里所有物品的清单,重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冰箱的每一个夹层上都安装了重量感应器,用语音实时显示冰箱里物品的动态变化。

    便捷、智能……刻薄。

    比如此刻,李文森刚从冰箱里拿出了半只烤鹅,冰箱就尖叫了起来——

    “半只烤鹅的重量是一点三五千克!热量是七万一千五百五十大卡!你这个该死的死胖子,半年后你的腰一定粗得像奥迪a4的轮胎!”

    “……”

    李文森淡定地关上冰箱门:

    “我一直想知道这台冰箱到底是哪个蠢货设计的,我上次只是拿了一只猪蹄,它的架势就像要挖我的祖坟。”

    “你暴饮暴食的习惯确实应当改一改。”

    乔伊盯着她的手上的烤鸭:

    “这是我们的中餐?”

    “不,这是我一个人的早餐。”

    她打开另一扇冰箱门,拿出一罐密封的甜豆浆:

    “关于陈郁的问题,你昨天可是什么都没有回答我,明摆着是合同欺诈,我能按契约给你做一顿早餐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早餐豆浆配烤鸭?”

    乔伊嘲讽地说:

    “真是绝妙的搭配。”

    “没办法,我看见你的被子,就会想起烤鸭的香味,停都停不下来。”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李文森理直气壮地说:

    “你的被子可是鸭绒的。”

    “……”

    哦,这真是紧密的关系。

    ……

    李文森把鸭子甩到砧板上,看都不看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锋利的剔骨到来,从烤鸭的肋下开始,极其熟练地把鸭子切成条状,大小刚好适宜入口。

    他们的厨房是一个开放的浅灰色吧台,乔伊坐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对着李文森。

    他的视线越过手中的文献,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春日清澈的阳光,挟着窗外山茶的花影,落在她烟灰色的裙上。她漆黑的长发被她松松地挽起,鬓边只是随意用一支木质铅笔别着,却丝毫不显得简陋。

    她处理完鸭子,用酱料腌在日本制的樱花碗里,又拿起一只柠檬,对半切开,打出汁水,与浅绿色的薄荷酒一起倒在两只高脚杯里。

    她的动作那样娴熟。

    就像一位妻子。

    如果说,这就是一对真正夫妻,每天清晨要一同渡过的时光。

    那么,他已经结婚许久,只差一枚戒指。

    ……

    只是,还没等乔伊移开视线,就看到,李文森做完自己的精致早餐后,从一边拿起他要的菠菜和麦麸,胡乱切了切,又拿出一条长吐司,把这些东西杂乱无章地包在了一起,像滚泥巴一样,放在芝士里滚了滚。

    乔伊:“……”

    “你别盯着我看了,你再盯,你的菠菜麦麸芝士卷也不会变得好看一点。”

    李文森用托盘把他的早餐端到他面前: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更敢于吞咽丑爆了的芝士卷。”

    “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能?你昨天回答我关于陈郁的事时,也是这样敷衍了事。”

    李文森微笑了一下:

    “但是我愿意加码。我给你做一个月的早餐,而你只要用你聪明绝顶的大脑稍微帮我分析一下,陈郁那句‘西布莉杀死了我’是什么意……”

    她忽然顿住了。

    乔伊也没有说话。

    半晌,她放下手里的托盘:

    “乔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听见了。”

    乔伊望向玄关:

    “好像……有人在敲门。”

    “真是令人怀念。”

    李文森直起身:

    “我有多久没听过敲门声了?”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

    乔伊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这是我们同居七年来,第一个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