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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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下午,顾家人正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这里是顾明月小姐家吧?”男子站在门口问道。

    “是我姐姐家”,顾熠正在院里玩炮仗,便走过来问道:“你是谁?”

    男子立即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兄弟你好,我是吴家明芬食铺的掌柜,受我家二小姐之命过来给顾小姐送分成的。”

    “分成?”顾攀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我家是和吴家有来往,但什么食铺的分成怕不是搞错了吧。”

    男子笑笑:“这个顾小姐应该知道,您叫她出来一说就清楚了。再说了老叔,哪旁人送钱来还往外推的?”

    顾攀呵呵一笑,转而进厨房把正忙着的女儿叫了出来,顾明月听清原委,这才笑着对她爹道:“是有这个事,我把做巧克力的方子给了吴家二小姐,她当初说给我一成分子,我回来也忘了跟爹娘说。”

    男子闻言更觉好笑,这家人还真是,一个个都对钱财这么不上心吗?

    “顾小姐,我是二小姐的奶兄钟文”,男子说着从马车上取下一个包袱,放到院里的桌子上,“这是小半年来食铺的账面,和您该得的银两,共计六千九百两,您点算一下。”

    顾攀闻言倒抽口冷气,一成分子就有六千九百两,还不是一年的,那这个食谱得多赚钱?

    顾明月也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小小一个食铺竟这么能赚钱,不过惊后也就没什么了,她大致把银票点算一下,六张一千九张一百的,笑道:“劳烦这位大哥跑这一趟了”,把点好的银票交给父亲,又对来人道:“请进屋喝口茶吧。”

    “顾小姐太客气了”,男子连忙摆手,“若不是小姐的方子,我们也不能跟着过一个丰盛年,不敢当劳烦。车里还有小姐给您带的礼物,搬下来我就得走,家里也做着年夜饭呢。”

    听见这话,顾明月便也不再多留。

    顾攀过去帮人把车里的两包袱东西提下来,就客气地送着人走了。

    顾明月已经又回去厨房忙碌,顾攀把东西放到屋里,跟儿子交代一声“看好家门”就也进去厨房做菜。

    厨房里几人正在讨论刚才的事,顾氏听到来人是送份子钱的,又知道银钱数目不少,就不由有些感慨:“怪不得那些有钱人都不拿钱当钱,这也太会赚钱了。”

    顾攀道:“他们这还是刚开张了小三个月,以后经营熟络了,照这情势看来,一年少说也得赚二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目,几人都有些目瞪口呆,欧阳薇问道:“就那几种巧克力罐头,能赚这么多钱吗?”

    吴府里正和母亲报账的吴丝语也听到这么一句疑问,她拈起盘中摆放着的一块梅花形巧克力,笑道:“娘,你不要小看这么一块小小的点心,喜欢吃的人可多呢,且价格又不低。再说我又让厨娘研制出十几种参入釅茶粉的点心,铺子的点心花样并不单调。再过几年,恐怕美味斋也比不过女儿的清芬食铺。”

    “能这样就最好了”,吴大夫人笑着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只怕是你异想天开。不过你能把清芬食铺经营这么好,娘也是没想到的,光你这铺子三个多月的盈利,就快赶上娘手下那些中等铺子一年的盈利了。最赚钱的那个铺子你大姐嫁人时让她带走了,娘还打算着到时多给你一个呢,现在看来却不用了。”

    吴丝语笑道:“娘,你再多给两个,女儿也是不嫌少的。”

    “贪心的丫头”,吴大夫人摇头,“那几个都是给缯儿留着吧。”

    吴丝语闻言并没有多少介意,却还是说道:“什么给缯儿,到时不还是落到他媳妇手中。”

    吴夫人道:“外面可别这么说,人家到时也要带嫁妆的,还能稀罕你娘两个铺子?”

    母女两个正说着,一阵笑嚷声从外面传来:“二姐姐今年赚钱了,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好压岁钱啊?”

    兄弟姐妹们不知道清芬食铺的具体盈利,但都听说了被二姐派到食铺的那几个下人都阔了起来,也就或真或假地来闹她。

    吴丝语没办法,最后拿出二百两银子让下人去请戏班置席面,几个兄弟姐妹这才作罢。

    这一天大庸朝万家同庆,即使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也会紧紧腰带割二斤猪肉回家。

    而在千里之外的粟裕关,却是一片马嘶人嚎,面对从内攻过来的几千暴民,守城士兵丝毫不敢懈怠。

    正在赵勇又派出一队人正面迎敌时,有小兵慌慌张张地跑到城墙上报道:“守备,关外有大约一千胡人呼啸聚来,马上就要到城根儿底下了。”

    跟在赵勇身后的穆子面容沉沉,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几乎全部遮在头盔之下。

    赵勇早听穆子分析过局势,闻言对周围明显慌张起来的人坚定道:“朝廷派来的兵最迟酉时赶到,咱们再坚持一个半时辰就行。”

    说完他朝穆子点点头,示意把粟裕关背部交给他,自己则带着十几名兵士朝面向胡地的北城门而去。

    一场血战拉开,而受命带兵来驰援的两名武将却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停下歇脚。

    一群暴民而已,不用着急,现在打得再狠,最后还不是朝廷降旨招安,再说了,敬节府临近的省府,驻兵加起来怎么也有两三万。

    暴民有意攻取粟裕关?朝廷那帮文臣就爱小题大做,粟裕关素有大庸第一关之称,形势险峻,岂是一群暴民能攻下的!

    再者,粟裕关左右二百里外,也都是有驻兵的,他们这些朝廷派过去的,不用急,慢慢走,到时候等着领军功就成。

    停在小镇花天酒地的将官不知道,粟裕关早就血流成河。

    眼看天黑还没有援兵过来,穆子找到赵勇商议:“趁天黑双方休战之机,派传信兵再去左右二关求救,请他们务必各增援五百兵士,不然我们守不住。”

    赵勇左臂受伤,一身狼狈,闻言默不吭声地点头,心里却知道左右二关出兵的可能性很小,如今暴民几乎把腹地内的三个州府全占,这时谁敢轻易妄动,一不小心就会是他们粟裕关腹背受敌的情况。

    在关外扎营休息,点起火堆娱乐的胡兵根本没有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关内一大片地方早被大庸暴民占领,若能趁夜攻克粟裕关,经营之下,他们至少能分走半壁江山。

    然而这些胡兵也只是想趁机劫掠一番,根本没有或者说不敢生出那个与大庸平分江山的野心。

    上天似乎还是偏袒大庸朝廷的,半夜子时,一场大雪悄然而至,平明十分,地面早已积雪数尺。

    赵勇站在城楼眺望敌军情况,发现他们从人到马无不冻得瑟瑟发抖,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微微松下。

    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赵勇暗自祈祷能够下得再大一些。

    在雪深数尺的情况下,背后暴民也不敢轻易发动攻击,况且他们和胡兵一样是露天在外,除了领头之人住在帐篷里,小兵们都暴露在大雪之下,早就冻得走不动路了。

    穆子看着外面的情景,对赵勇道:“赵守备,我有一计。”

    赵勇对穆子很有几分尊敬,因为这是穆大人特意派来助他的,当即拱拳道:“穆兄请讲。”

    “这是绞肠散,中此毒者,会在一刻钟之内呕血而死”,穆子掏出一个油纸包,嘶哑难听的声音更让人两股颤颤,“本来我还不知如何送到敌军中,现在这雪却是给我们提供了助力。你让人找来烟火,把毒粉绑在烟火之上,点燃后投入敌军上空,烟火炸开,药粉自然落到雪中。只要他们取雪水做饭,就必然会中毒,到时不费我们一兵一卒,可破双方兵力。”

    赵勇忍住心下颤抖,问道:“穆兄,这会不会影响到我方士兵?”

    穆子勾唇一笑,阴森之气更盛,“应该不会,不过为保险计,你还是传令士兵多备马尿,若有中毒者,饮马尿可解。然而,马尿即解药,你却不要事先透漏给士兵。”

    赵勇连连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兵多嘴杂,万一露出点解药风声,他们这番布置就白费了。更何况,谁知道穆子兄到时会不会一个心情不好,给他们来一种更烈的毒?

    穆大人哪找的这么狠的人啊?赵勇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吩咐士兵们去弹药库找烟火。

    当空中升起烟火时,暴民和胡兵头领都忍不住嗤笑:“这帮大庸官兵傻了吧,以为下雪就万无一失了,竟然还有心情放烟火?”

    一个时辰后,看着满地呕血哀嚎的士兵,他们却吓得嘴唇青紫,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粟裕关危局暂解。

    当朝廷派遣的将官在五六日后姗姗来迟时,赵勇已经带着三百骑兵在百姓的帮助下收回了被暴民占领的两个府县。

    朝廷将官顿时大喜,带着士兵们冲杀,三日后将一伙不成气候的暴民赶入沙漠就急忙忙向朝廷奏表请功。

    皇帝看见捷报自然高兴,当即便下诏元宵节大摆筵宴,并论功行赏,两名将官各赏黄金百两官加二等。

    这个消息传到粟裕关时,赵勇手下的士兵顿时大哗,一时间群怨沸腾,若非赵勇好生安抚,早有暴脾气跑去和朝廷派来的兵火拼去了。

    愤愤不平的士兵们退下去后,赵勇才将愤怒表现出来:这些只吃不做的人实在太过份,他到这里大半年了,却还是一个小小守备,想想都没脸向大人交代,如今拼命忙活半天却又被人摘了桃…

    穆子掀起帐帘进来,赵勇忙起身羞愧道:“穆兄,我有愧大人的栽培。”

    “不必”,穆子摇头,“爷刚有信传来,让你稍安勿躁,朝廷那边爷会打点,一个月内那些人就都得哭着回去。”

    赵勇:……?

    帝京一片祥和,元宵临近,挂满了各色彩灯的摊位沾满了街道,有些实力的铺子都在店铺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灯楼,或大或小。

    顾明月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灯走在帝京的街道上,欧阳端跟在她旁边,顾熠和欧阳薇在前面满脸兴奋地从一个摊子转向另一个摊子。

    “明月,你看我买这盏灯怎么样?”欧阳薇转头,举起一盏贴着美人剪画的花灯摇了摇。

    顾明月和欧阳端走过去,点头道:“还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刚才那盏兔子形状的更好一些。”

    “那个太单调了”,欧阳薇说道,拨了拨花灯下面的流苏,“这个灯多漂亮,等今晚点过了,以后挂在房里我还能看看画。”

    摊位后的小贩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由笑道:“这位姑娘可真会过日子,不过灯节上的灯价格都不贵,可以多买两盏嘛。”

    欧阳薇笑道:“小哥,我看你会做生意才是,这盏灯多少钱?”

    “不贵,三十文钱”,小贩咧嘴,笑容满面。

    讲了讲价,欧阳薇最终以二十五文的价格买下了这盏美人灯,继而转头看向弟弟:“阿端,看看有你喜欢的没,姐姐给你买。”

    欧阳端摇摇头。

    几人便离开了这家摊位,向下一家走去。

    最后给顾熠买了盏八仙灯,他们才朝槐花胡同的院子走去。

    没到地方,却是遇见从院子里出来的顾炼:“买灯回来了?”

    顾熠连忙把自己的八仙灯举起来,问道:“炼大哥,你看我的灯是不是最漂亮的?”

    “是啊”,摸摸顾熠的头,顾炼看向顾明月笑道:“翩翩,晚上我带你去看灯。”

    “嗯”,顾明月笑着点头,“我娘包好汤圆了吗?”

    “汤圆已经下锅了”,顾炼牵着她的手进门,片刻后皱眉道:“你回房换身厚衣服,晚上更冷。”

    欧阳端不由得双拳紧握,被姐姐提醒才抬步进门。

    顾明月换一身更厚些的衣裙出来时,厨房里顾氏已经把热腾腾的汤圆盛上来了。

    “熠儿,快来吃饭”,顾攀喊了声还在院子里鼓捣烟火棒的儿子,转而对女儿交代道:“出去看灯时可要跟好我们,别像中秋一样,迷迷瞪瞪地就不见人了。”

    “嗯,知道”,顾明月咬开一个汤圆,含含糊糊道:“我这么大了丢不了。”

    欧阳端道:“顾叔你放心,我会紧跟着明月的。”

    “你也不用太操她的心”,顾氏端了两盘小菜到桌上,对欧阳端道:“今儿热闹,你好好玩。”

    顾熠跑进来捧住一碗汤圆,道:“爹娘,我刚才听那些小贩说西街有玩火龙的,咱们先去看这个。”

    “熠儿喜欢热闹的,二叔二婶你们带着他玩”,顾炼说着看了身旁的顾明月一眼,“翩翩我带着,北街那边灯谜多,我们去那里玩。”

    顾攀丝毫没觉得不妥,大咧咧笑道:“翩翩,这是你炼大哥说的,今儿还跟定你大哥了,看他能给你赢多少灯。”

    顾明月也笑着点头,看到炼大哥“为难”的脸色就更觉好笑了。

    饭后出门,街上已经点起一盏盏明灯,就连路两旁的树枝上都挂满了彩灯。

    顾攀夫妻二人带着儿子去看玩火龙,欧阳薇本来也要去,但见弟弟要跟着明月,便也只好跟过去猜灯谜。

    双方说好亥时在帝京最大的十字路口碰面就分开走了。

    顾炼虽觉得欧阳端姐弟有些碍眼,在翩翩面前,却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尽量和她说话,让她根本没精力注意那对姐弟。

    然而还没到北街,他们便遇上另一伙熟人。

    林弛带着弟弟妹妹也来帝京看灯。

    一眼瞧见顾炼,林芙兰忙上前打招呼:“炼大哥,今天你们休假吗?你们要去哪里看灯?”

    顾炼下意识把翩翩的手握得更紧,对这个总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已经忍不住反感,过年时,他娘竟然还问他觉得林芙兰怎么样?且还是二婶跟他娘提的,不知翩翩心里会如何想他?

    顾炼有些冷淡地点点头,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们也来帝京看灯。”

    看出他的冷淡,林芙兰忍下心中酸涩,点头笑道:“是啊,帝京比家里热闹很多呢。”

    顾明月看了眼顾炼,不明白这么好的女孩子,他干嘛这么冷淡?哦,对了,她突然恍然大悟,读书人都想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相伴,好像前世炼大哥的妻子就是一个才女呢。

    她没见过炼大哥未来的妻子,不过他定亲的事她是知道的,好像就在春试后一个月内,那时炼大哥要到一个什么县上任,家里就问了他意见,在他上任前定了亲。

    这一世应该也不会变,不过那时她恐怕正在海上呢,暂时见不成炼大哥的妻子长什么样了。

    再看林芙兰,顾明月觉得她真挺不错的,可炼大哥没那意思,不想邀请他们一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林弛这时走上前,笑道:“我们正要去北街看灯,那就先走了,翩翩,明…”

    唯恐林弛把她明天也跟着出海的事说出来,顾明月连忙向他眨眼,紧跟着大声打断他的话:“真巧啊,我和炼大哥也要去北街,咱们一起走吧。”

    她的声音很大,林弛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还是笑着点头:“如此就一起吧。”

    低落的林芙兰这才好些,她向顾明月笑了笑,注意到她被顾炼紧握着的右手,目光就是一顿,随即有些酸涩地想:他能把对妹妹的好分给我一半就好了。

    几人向北街走去,在人没注意到时,顾炼低头附在顾明月耳边低声道:“还嫌我们的队伍不够大?刚才为什么要对林平原眨眼示意,你看上他了?”

    “哎呀,大哥”,顾明月忙仰头躲开,见到其他人都向他们二人看来,她无事般笑笑,然后才瞪顾炼一眼:“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呢,被平原哥听到多不好。大家顺路一起看灯,有什么不行吗?还有啊,我觉得芙兰姐挺好的,你对她太…”

    “翩翩,”顾炼的目光一点点变冷,心底愤怒的野兽几欲破笼而出,“你这是要给我做媒?”

    顾明月从没见过这么冷的顾炼,下意识就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摇头道:“我说说而已,最重要的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吗?”

    “翩翩”,手中一空,顾炼眼中闪过恼怒,想要解释,欧阳端却出现在他们旁边对她道:“明月,你瞧那有一座彩灯打成的乌龟。”

    顾明月顺势和欧阳端走去那边看灯。

    灯光中,顾炼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只有翩翩未嫁的这几年,为什么还有人不停地要在他们之间插足?

    片刻后他调整呼吸,收敛神情,朝翩翩走去。

    穆蕴好容易忙完出来书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根据下人的报告到了北街。

    想着冷冷自己对丫头过份在意的感情,但听到人说她来帝京看灯,穆蕴就按捺不住去见见的冲动。

    找到丫头时,她正双手提着好几盏灯,满带笑意地跟在一个男子身旁,而在他们旁边有不少叫好的人。

    穆蕴皱眉,他查过丫头,清楚她并没有什么心上人,有没有开窍还不一定呢。那这男子是谁,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

    顺风吹过来她喊的一声“大哥”,穆蕴顿时面容舒展。

    本来还不打算和丫头见面,此时嘛,穆蕴挑挑眉走了上去,任何男人在丫头跟前逞风姿,他都不喜欢啊。

    “翩翩”,穆蕴走到正在猜灯谜的几人跟前,拍了拍顾明月的肩膀,笑道:“真巧啊。”

    顾明月转头看向穆蕴,彩灯下那男子眼中尽是温暖笑意,俊美无俦的面容被夜色下的灯光渲染得更加摄人心神,她怔了怔才笑道:“是啊,真是太巧了。”

    穆蕴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他微低头以拳挡了挡忍不住咧大的嘴角,再次走前两步:“猜灯谜?想要那个灯,随便指,我给你赢回来。”

    “翩翩?”顾炼要把连解了这家十个难度最大的灯谜而得到的精巧鱼灯递给顾明月,转头就见她正和一个男子言笑宴宴,脸色顿时黑了,“翩翩,飞鱼灯不要了?”

    顾炼提着灯走过来,打量穆蕴片刻,问话颇有些质问的味道:“穆大人如何认识舍妹的?”

    “你是?”穆蕴摇摇头,“恕我一时认不出来,我和翩翩么,因为一些巧合就认识了。”

    “这是我大哥顾炼”,顾明月把手中的三四盏灯交给欧阳端,自己接过顾炼手中的飞鱼灯,给穆蕴介绍道:“大哥在国子监读书。”

    “原来是诗才满京城的顾学子”,穆蕴想起中秋一事,拱拳笑道:“久仰久仰。”

    正在寒暄,有女子迟疑的声音在旁响起:“顾公子?…顾姑娘,你们好”,话音刚落注意到穆蕴,她忙又急急福下一礼:“二爷。”

    穆蕴脸色漆黑,妓子出门遇见客人不是该自动避开吗?这个主动往前凑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可以解释,当初不是带丫头去青楼听曲儿了吗?可以说这个妓子就是那时候遇到的,而且没听到这妓子也和丫头打招呼了吗?

    等等,丫头怎么和这妓子认识的?那天她们根本没有见面说话。

    脑海中电光火石,穆蕴笑道:“顾学子的熟人?”

    顾炼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翩翩会怎么想他?自从翩翩说过之后,他再没踏足青楼一步,今儿却被这女人一声招呼给毁了。

    “穆大人说笑了”,顾炼看那女子一眼,疏远道:“姑娘认错人了吧?”

    旁边一直默默关注顾炼的林芙兰听到他这么说,紧绷着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

    林弛注意到妹妹的变化,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芙儿,那边的灯谜简单,我们去那边。”

    他看得出来顾炼对妹妹无意,心想还是掐断妹妹的期望比较好。

    林芙兰转头拨弄灯山边上的小灯,却并不理会大哥。

    菡萏却在顾炼的目光下通体冰凉,她自然知道,妓女们外出时遇到招待过的客人要看场合,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过来,然而她没有接待过他啊,他的妹妹也不知道她是妓女,可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从未见顾炼出现在朱舞楼,菡萏心中有喜有悲,喜他不是好色的男人,悲他恐怕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刚才远远看见,她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就走了过来,却没想到只得到一句“认错人”?

    菡萏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心急护主的丫头立即上前一步脆声道:“顾公子你怎么说不认识呢?我家姑娘特地从大菩提寺给你求签,日日在那里等你想把福禄符交给你,你都忘啦?”

    “庆儿”,菡萏呵斥,小心地看了旁边的穆蕴一眼,“我们走吧。”

    庆儿朝顾炼哼了一声,扶着自家姑娘转身便走。

    旁边有好事者感叹:“少年郎,对美人莫要太无情啊。”

    还有人附和道:“常言不是说得好,世上尽是多情女子负心郎。”

    顾炼握紧的双拳青筋暴突,胸中积着一团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怎么了他,他跟那妓女有屁关系!

    一不小心爆了粗口的顾炼浑身僵硬。

    顾明月被那小丫头的一通话给弄愣了,看到顾炼的模样,既觉得同情,又有些…好笑,这么想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哥,没想到你也有被人噎得这么狠的一天。”

    “小没良心的,这么不给你大哥留面子?”顾炼呼出一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明月额前的碎发,“走吧,咱们继续去猜灯谜。”

    “嗯”,见他不生气了,顾明月笑笑,“穆蕴,你来不来?”

    一个不察直呼某人名讳,顾明月忙掩嘴看了穆蕴一眼。

    穆蕴压下自己的宝贝被人碰触而产生的不爽,笑道:“走吧。”

    顾炼对这个总是笑看着翩翩的穆大人十分不喜,甚至心底还产生一股浓烈的危机感,接下来猜灯谜时更是毫不留情,几乎逢灯必猜,不过片刻就扫荡了十几盏灯。

    顾明月看得分外无语。

    穆蕴更如开屏的孔雀一般,专拣漂亮的灯下迷,且常常是看一眼谜面就说出答案,行止之间说不尽地潇洒风流。

    可顾明月完全没有闲情欣赏,因为她整个人就要被花灯淹没了。

    林家兄妹也过来帮忙,但很快拿花灯的人手还是不够。

    见此情景,穆蕴再递花灯过来顾明月就不接了:“你喜欢猜谜就猜吧,灯我不要了。”

    穆蕴举着灯皱眉:“我猜灯谜还不是为了给你赢花灯,你不要怎么行?”想了想他转身对守灯人说:“待会儿把爷猜中的灯都送到槐花胡同坐东最后一家去。”

    守灯人默默吐槽:有您这脑子在,还不如直接说把这些灯都给人姑娘搬家去呢。

    顾明月拉住穆蕴道:“你送我家这么灯干吗?再说我家那个小院子也放不下啊。”

    “放心”,穆蕴笑笑,“接下来我只见漂亮贵重的灯给你猜。”

    顾炼看到身后几人都是把灯笼里面的蜡烛吹灭直接抱着,就这样也快抱不下了,猜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明显,若是被二叔二婶察觉,恐怕日后自己再不得见翩翩。

    想到这些,顾炼也就不再猜灯谜了。

    倒是这时有个年轻人颇为窘迫地走到他跟前,搓搓手道:“这位兄弟,能不能帮个忙?”

    顾炼冷淡反问:“何事?”

    “请您帮我猜个灯谜”,年轻人不好意思道,“未婚妻着实喜欢那盏灯,我猜不出来,人家又不卖给我,兄弟,能不能劳烦一下。”

    顾炼看到不远处灯下站着一个面色羞红的女子,想到自己的处境,他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年轻人大喜,急忙引着顾炼朝那边而去。

    待顾炼再次回来,顾明月手中拿着刚才还挂在北街最大一座灯山最高处的灯。

    这人对翩翩心思着实不纯!

    顾炼看了穆蕴一眼,心中警戒,却根本找不到防御的盾牌。

    “大哥,刚才那人叫你做什么?”顾明月问道。

    “做了回好事”,顾炼笑道,“那人的未婚妻相中一盏灯,这人却猜不出灯谜,我去帮了个忙。”

    “顾公子高义”,穆蕴插话道,“翩翩,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顾明月看了看天心圆月,道:“时间不早了,我和我爹娘说好的亥时在十字路口碰面,就不看了。”

    顾炼顿觉心情明朗:“确实,穆大人,我们失陪了。”

    穆蕴却并不尴尬,对顾明月道:“那好,明晚还会有灯,到时我去你家接你,咱们再一起看。”完全忘了自己也很忙,还有之前冷冷自己心思的决定。

    顾明月想要说我明儿就出海去了,不过看看在旁虎视眈眈的炼大哥,她摇头道:“不好意思啊,明天我就回家了。”

    穆蕴脸色僵了僵,咳了声道:“那明年咱们再一起看灯。”

    顾明月爽快答应,顾炼不无嘲讽道:“穆大人打算还真长远。”

    穆蕴笑道:“在下素来喜欢长长远远的”。

    和自家丫头分别后,穆蕴就要回家去,只是没走两步听到有笑声在身后响起,他没有什么好奇的,然而很快那笑声的主人叫住了他:“穆大人,留步。”

    “呦,原来是夏小姐”,穆蕴转头,看到叫住他的人,故作惊讶道:“夏小姐唤住在下,有事?”

    带着丫头出来看灯的夏雪笑笑:“没事,只是看见穆大人打声招呼。”话未落她又掩嘴轻笑。

    穆蕴嗯了一声,见她笑得刻意,便也不问,告辞一声就要离去,不想夏雪道:“穆大人能陪小女子走一走吗?”

    元宵节也是大庸朝的情人节,有情或者已经定亲的男女都会相约这一天出来看灯,北街因为集聚了帝京最多最漂亮的灯楼,来这里男女尤其多,打眼望去,几乎都是男女成对而来。

    穆蕴往这旁边扫了眼,迟疑片刻,还是点头道:“行,走吧。”

    夏雪走在穆蕴右边,笑着道:“刚才那位是之前到青姨那里卖绣品的姑娘吧,没想到穆大人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她就是那个性子”,穆蕴闻言,唇角不由勾起笑意,“尤其喜欢不给我面子。”

    “是吗?”夏雪笑着,心中却震惊不已,她根本没想到,穆蕴竟然如此看重那个女子了,想了想有些言不由衷道:“希望穆大人日后能够娶到佳人。”

    那不就是一个农家女吗?她不信穆蕴会娶她做正妻。

    穆蕴却是十分真诚地笑着拱手:“借夏小姐吉言。”

    两人闲聊着,夏雪心里却在想如何不着痕迹地跟穆蕴说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以期得到他的安慰和帮助。其实他能够到夏府提亲是最好的,那么自己就不用去乡下祖祠了,然而想到他此时低微的官位,她又不愿嫁给这么个没前途的礼部小官员。

    可想到青姨的话:含彰家资丰厚,即使他位官末流,日后你的日子也必定十分好过,夏雪又有些犹豫,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心思纠结而搅在一起。

    然而曾经不止一次给她解围的展冥,才是她更心动的,且展冥出身敷郡展家,家中曾出过两任宰辅,展冥本人也是才学耀灼,日后前程定比穆蕴这个被家族半抛弃的人强一百倍。

    想起这些,夏雪心中微定,然而现在穆蕴还是能够帮助她的,她沉吟着就要把自己被继母排挤有家不能回的窘境说出来。

    这时穆蕴却是开口道:“夏小姐,从这边走离我家近,告辞了。”话落便拱拱手大步走了,丝毫不担心一个弱女子带着个丫鬟回家安全不。

    夏雪呆立,继而深深吸了口气,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蕊儿忍不住气道:“这个穆大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么走了?也不说送小姐回家吗?”

    “别说了”,夏雪斥道,语气却仍是柔的,“他恐是有事吧。”

    蕊儿发愁道:“小姐,我们明天真得回乡下去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夏雪语气有些不耐。

    “之前碰见展公子,一起看灯的时候小姐怎么不和他说这件事?”蕊儿问道。

    “跟他说能有什么用?”夏雪转身往现在的住处走去,“他过几天就要春试,我何必拿这些事烦他!大不了,就去乡下待一段时间。有青姨给的那些银子,也不至于过得太苦。”

    蕊儿跟在夏雪身后:“可是小姐,您就是在乡下待一天,以后别家的小姐们也会笑您是从乡下出来的。”

    “我不知道吗?”夏雪道,“可是我也不能为了留在家,接受祖母给我找得那门婚事啊。蕊儿,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我的绣技到乡下后说不定能被打磨得更好,若有贵人欣赏,日后谁能笑我?”

    蕊儿心中却有些迟疑:真能如小姐想得那样吗?如果没有前段时间出现在秦府的“顾绣”才更可能吧。

    十六一早,顾炼再次跟二叔二婶强调过出海的危险性,再三让他们看好翩翩,这才带着些吃食去国子监了。

    顾明月看着炼大哥走了,忙对父母道:“爹娘,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不能被炼大哥忽悠啊。”

    顾氏忍不住摇头:“炼儿还不是担心你?初四他回帝京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过一遍了,不是真对你好,能到现在还惦记着。”

    “我知道”,顾明月说道,“可我也不是走路都不会的小孩子,炼大哥也太夸张了。”

    “这话说得没良心”,因为女儿下午就要坐张家的船出海去,顾攀也是满腹的担心,闻言虎着脸道:“担心你还什么夸张不夸张的,你到了外面别拿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

    欧阳端这时推门出来,顾攀紧接着就对他道:“阿端,这丫头叔可交你手里了,在外面她若是任性不听话,你该打打该骂骂…”

    “爹”,顾明月叫道,“你的话是不是哪不对啊,阿端又不是我的长辈。”

    欧阳端却点头笑道:“顾叔你放心,我会看好明月的。”

    顾攀被女儿这么一打岔,脸上也有几分笑意。

    不能跟着同去的顾熠分外遗憾,顾氏拍拍儿子的脑袋,斥道:“疯了这么长时间,你回去给我好好学习,别忘了三月份你得参加童生试。”

    顾熠也是才刚起床,这时揉着眼睛问道:“娘,那我长大了能想去哪就去哪吗?”

    “能”,顾氏好笑,“快去洗脸,待会儿跟你姐到秦府去看看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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