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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123章

作者:假面的盛宴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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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庭儴看向那与他说话的妇人, 微笑道:“婶儿, 我随便走走。”

    本就是随口一句话, 这妇人也没再与他多说, 扭身进屋拿东西, 屋里的婆婆问她:“老三媳妇,你方才跟谁说话?”

    “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嘿, 娘你说也奇了, 方才他打门前过,我竟是一时没认出他来, 总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她婆婆不以为然:“能变成什么样,又不能换身皮囊, 我记得那小子最近不是病了一场。”

    媳妇道:“我瞧着莫不是打算去后山。”余庆村背后有一片山,村里有村民亡故都在那儿埋着, 薛家的祖坟也在那里。

    听到这话,她婆婆叹道:“还别提, 连兴家老二可惜了, 两口子都走了,留个娃儿可怜哟。”

    这不过是婆媳之间的闲话家常, 而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 薛庭儴已经带着黑子进了后山。

    *

    后山就叫后山, 余庆村背后的山。

    此山无名, 山势也不高, 但却极深。反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村民能从这片深山老林中走个来回,大多都是山外围活动。

    薛家的祖坟就建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包上,这个薛家可不止薛庭儴一家,而是整个薛姓氏族的祖辈们都在此葬着。

    偌大一个山头,正中的是族长一脉,往外扩散是各家分支,薛老爷子这一脉就在靠西南山脚的一处地方。

    二房两口子因为都是英年早逝,薛青松又死于横祸,所以葬在边缘处。

    薛庭儴到了地方,就开始随手拔着坟头四周的草。

    野草并不多,过年时刚清理过,他将这些草随意收拢放在地上,顺势就在坟前坐了下来。

    一片山土地,两个小坟包,坟包前各自立着一块很小青石碑,其上简陋的写了二房两口子的名讳。

    这碑还是当初招儿自己找人做了立下的。

    时下有三种人死了不能立碑,横死、夭折、无后。薛青松属于横死。

    虽然大家嘴里都不说,但自觉横死之人死后都有怨气,不利于祖坟风水,所以都不给立碑。也是想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免得不懂事惹是生非。

    但同时还有一种说法,没有立碑死后就是孤魂野鬼,受不了子孙后代的香火。

    当初二房两口子的丧事是薛家人操办的,他们默认按照老习俗来办。那时薛庭儴还小,根本不懂这些,可招儿懂。

    她和薛家人说了要立碑的事,却遭到阻拦,薛家人轮番劝说。后来招儿也不跟人说了,自己拿钱找人做了这两块简陋的碑,立在坟前。

    等薛家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总不能当着村里人的面把碑给拆了,只能浑就当做没这事,毕竟彼时心里都还带着愧。

    而村里人见了这碑也是诧异,可转念想想薛家老二是怎么死的,都能理解。

    因此薛青山还落了一个美名,宁愿拼着坏了家里风水,也要给兄弟立碑,真是大仁大义,此事暂且不提。

    脑海里转动着各种念头,薛庭儴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布,慢慢的擦拭着墓碑。

    这上面的字还是他写的,笔触可见稚嫩,到底还是能让人分辨得清上面写了什么。

    ……

    今日是郑老爷子的忌日,郑虎带着两个儿子来坟前祭拜。

    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准备了些馒头酒肉之类的,父子仨在坟前烧完纸钱,这一场事就算罢。

    郑虎向来和老父感情深,难免心情低落,就让两个儿子先回去,自己则坐在坟前一面抽着旱烟,一面和老爹说着话。

    说了会儿,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去。

    地里还有活儿等着干,郑虎不想耽误时间就打算抄近路,走过薛连兴家祖坟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哭。

    这附近的两个山头上都是坟,一边是薛姓的,一边是郑姓人。这种不年不节的日子,不是像郑虎这种逢了家中长辈忌日,可没人会来这种地方。

    尤其这里可能是葬得死人多,树木也稠密,有时候青天白日也都阴沉沉,这种情形下听见这种诡异的声音,郑虎被吓得寒毛卓竖,腿也有些发软。

    到底也是活了几十年,他凝神静气去听,半晌才听明白是个男娃子说话的声音。

    再去想这里是谁家的坟头,他壮着胆子往近走了些,绕过一颗大树,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少年背对着坐在坟前。

    旁边还有一只甩着尾巴的大黑狗。

    是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

    郑虎这才松了口气,那说话声又细细传入他的耳中:“……爹,你说我该咋办?大伯想送俊才哥去镇上的学馆,我以为我也能去……可大姑前几日来家里,却说让我让让俊才哥,明明之前……”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彷徨和无措,郑虎没想到会这种地方听见薛家的阴私事。他惊诧得手里的旱烟掉了都没自觉,直到他的脚被烟锅砸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匆忙捡起烟锅就走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他眼里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就停下了自己的哭诉。

    这几日,薛庭儴一直冥思苦想,想找一个恰当的机会,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郑虎这个人。

    郑虎的爹郑老爷子就是在春耕时死的,不是喜丧,而是意外。他是被自家的牛不小心挤到了田埂下摔死的。

    田埂子本就没多高,每年摔下田埂子的村民不计其数,就郑老爷子倒霉的死了。当初这事在村里可是沸沸扬扬传了一阵,所以薛庭儴记得格外清楚。

    既然是当爹的忌日,做儿子的郑虎定然会来上坟,而郑虎惯是喜欢走近路,就一定会经过这一片,所以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最重要的是这余庆村看似不大,实则薛、郑两姓一直互别苗头,郑虎的大伯是里正,他知道了,郑里正也就知道了。

    薛庭儴并没有多留,很快就带着黑子原路回了家。

    院子里依旧一片寂静,他找了个杌子放在门前,静静地坐在那里晒着太阳,心里却想着去了镇上的招儿。

    *

    郑虎一路疾步,连家都没回,就往郑里正家去了。

    郑里正是余庆村的里正,也是郑氏一族的族长。家里的房子自然在余庆村是独一份,若说能与之相比,也就是薛族长家的房子。

    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青砖砌的,最显眼的就是正脸那座郑氏的祠堂,不过这祠堂不到特定的时候是不会开的,那两扇黑色的桐木大门常年紧闭。

    绕到侧面,就是郑里正家的院子。

    院子极大,不同于别家牲口棚子、仓房、灶房等都是在前院,郑里正家的前院就是个空荡荡的大院子,只院中种了两棵梧桐树。每逢村里有什么大事的时候,这个院子总会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迎脸是三间正房,左右是东西厢房,都是青砖黑瓦,格外气派。

    郑虎到时,只有郑里正和其婆娘田氏在家。

    田氏一见侄儿来了,就打着招呼:“虎子,咋这时候来了?找你大伯有事?”

    “哎,是有事。”

    说着,郑虎急匆匆就往屋里去了。田氏摇了摇头,心想莫是真有什么事,要知道郑虎平时一向很稳重的。

    郑虎进去了就往东屋拐。

    果然,他大伯郑里正正盘膝坐在东屋大炕上抽旱烟。

    “咋,急慌慌的。”

    郑虎在炕下的一个墩子上坐下,喘着粗气,一时说不上话。

    郑里正六十多岁的模样,容长脸,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从外表来看,不过是个普通的庄户老汉,就是穿的衣裳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只有那股不动如山的镇定,一看就是个久经人情世故的。

    他嘴里含着烟嘴儿,就将炕桌上的茶壶往前推了推,郑虎也没客气,站起来就倒了一碗茶,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伯,我跟你说,我今儿碰见一件事。”

    “啥事?”

    “今儿不是我爹忌日,我一大早就带着……”

    郑虎说到一半,郑里正就从炕上坐了起来,一副认真去听的样子。

    一见大伯这样,郑虎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在听到薛连兴家二房独子哭诉的那些话后,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压薛姓人在余庆村里威望的机会。

    他说得更是详细,几乎一字一句重复,而郑里正一面抽着旱烟,眼睛就眯了起来。

    *

    招儿一直到下半晌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

    薛庭儴看了看她身后的背篓,以前招儿每次回来,那背篓里总是装得满当当的,今儿却一看就知道里面没装什么了。

    “怎么了?”

    招儿正在想心思,被小男人一问,愣了一下,才道:“没啥,我从镇上给你带了肉包子,待会儿热了给你吃。”

    怎么可能没啥,明明就是有啥。

    薛庭儴瞅了她脸色一眼,可她既然不想多说,他也不想逼问。

    招儿来回一趟镇上,满身都是尘土,她去灶房烧了水,提去浴房里洗澡。薛家专门有间屋子用来洗澡,在后院的菜地里。房子不大,三米见方,地上铺着青石板,房角一处有个下水口,洗澡水直接可以顺着那个口,流进菜地里,

    脱下衣裳,招儿拿着皂角在身上搓着,心里却是一阵愁绪上了心头。

    其实还真发生了些事,只是她怕小男人会担忧,才没有说。

    她好不容易找的来钱的路子被人抢了。

    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收她做成品后荷包绣鞋的绣坊老板。

    其实招儿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从这家绣坊老板那里买了碎布,但成品却并不是卖到这家,而是换了另一家。只是她没想到这两家老板竟是亲戚,也不知对方是怎么知道的,等她这趟再去了,对方竟是不愿再卖她碎布。

    不光这家绣坊没有碎布,这绣坊老板还命人把其他绣坊的碎布都买了。招儿还是跑了多家绣坊后,才知道这事。

    她已经做好自己出钱供小男人去镇上读书的打算,那清河学馆她问过了,每年光束脩就得五两银子。其中因为很多学童住的地方太远,可选择宿读。若是宿读的话,每月伙食、住宿等加再一起,另还需要一两银子左右。

    招儿的心里是想薛庭儴宿读的,她觉得这薛家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家里破事太多,也就是说她得准备六两银子,才能送小男人去学馆。

    她原想着这生意做两回就能凑够银子,谁曾想竟会发生这种事。

    思绪之间,招儿已经洗好了澡,她用帕子将头发包起来,穿好衣裳,才回了屋子。

    薛庭儴正坐在炕上看书,看得自是他仅有的那本《幼学琼林》。见她进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天还凉,赶紧把头发擦干。”

    听到这话,招儿心里一暖。

    这些日子小男人跟之前相比变了许多,这种变化自然是好的,所以明明心里发愁,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她爬上炕,从炕柜里往外拿布巾,薛庭儴就坐在边上,免不了要侧身给她让一让。她经过之时,一股夹杂着皂角的馨香味儿钻入他的鼻尖,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眼神就落在近在咫尺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这样好多年了,改不掉!我也不打算改!”

    “你瞧瞧弘儿,他长得像不像你?”

    ……

    薛庭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摇着自己,睁开疲乏的眼,入目之间是昏暗的内室,胡三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甚至连帐子上的纹路都那么熟悉,他才知道他方才是在做梦。

    只是那个梦太清晰了,那空气中蕴含的高粱香,她倔强紧抿着嘴角的弧度,都让他身临其境。还有她被气哭的眼泪,晶莹剔透闪烁着七彩光芒,他想伸手去触摸,却被人摇醒了。

    “大人,该喝药了。”

    薛庭儴被撑起来喂药,他已病入膏肓,连喝药都得有人服侍,哪里还像那个位极人臣,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薛首辅。

    哦,不,他现在已经不是首辅了。

    他已上书乞骸骨,打算回乡养老,圣上也已经准了,可他却已无乡可归,无亲可靠。

    其实他也没打算回去。

    “张大人王大人还有李大人曹大人都来探望您,却是听您的吩咐挡在门外。这日日都来,今儿又来了,您看要不要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