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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楚汉争霸(二)【番外—梁儿复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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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儿顺势紧拽住了他的袖口不肯起身,双眸戚戚,仰面求道:

    “兄长!梁儿自知兄长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当年,妹妹本是不该来叨扰的。可当年项羽火烧咸阳、屠戮全城,大火连天三月不灭。五年来,我没有一日能安心合眼。恐怕若不能亲眼见那项羽命丧垓下,我将永生难安,还望兄长能可怜你这义妹,成全了梁儿!”

    张良被她这一席话深深触动。

    莫说是她一个常年伴在始皇身侧的秦人,就是他这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军军师,彼时见到项羽不顾楚军承诺,斩杀降王子婴、放火屠城之时,他都恨不能为秦国子民的悲苦落下泪来。

    他心中哀悯,拉着梁儿的手臂将她扶起。

    “梁儿,你我为兄妹,又何谈什么身份贵贱?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定当全力相助。只是如今项羽虽然败局已定,可他性子刚烈,如若战败定会当即自刎,绝无可能被俘。而你一届弱女子,上不得战场,又何来机会眼见项羽之死?”

    他苦言相劝。

    并非他不愿帮她,只是两军交战岂是儿戏?怎是小小女子想看便能看的?

    可梁儿却不放弃。

    为秦报仇,她势在必得。

    她稍稍平稳了情绪,在言语之上退了一步问道:

    “我在路上听闻,韩将军已将项羽围住了?”

    张良颔首。

    “是,前几日,韩信设伏兵于十面以围歼楚军,布置了层层兵力固守。此番,项羽定是在劫难逃。”

    “那下一步打算如何?”

    她又问。

    张良却是略怔,犹豫着未答。

    梁儿讪颜。

    “啊……梁儿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可随意透露,兄长若是不信我亦不必为难……”

    张良急忙解释:

    “梁儿勿怪,这些年我确实想的比从前多了许多,故而才会稍有迟疑,绝非不信你。”

    他的性子较从前沉稳了许多,凡事都会三思而后行,力求思虑周详,才终助他得到了汉王刘邦的器重,有了今日之成就。

    不过对于梁儿,他却是当真没有设防的,无论是过去,抑或此刻。

    他微舒了一口气,便将大致战况说予她听:

    “如今项羽虽已被围,但其战力仍是不可小觑。如若硬攻,汉军也同样会损失惨重。故而我们决定逐步蚕食,待其粮草耗尽,便可一举将其全歼。”

    “如此,倒有些像是当年秦赵的长平之战,白起对赵括所为。”

    梁儿不经意的垂眸自语。

    看来汉军还没有想出历史上那著名的一计。

    既然如此……

    她略做思忖,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张良抢先欣然感叹:

    “梁儿,你竟然懂兵法?”

    梁儿一滞,不觉的心念随转,痴目惘然:

    “在他身边久了,关于这些,自是知道些皮毛的……”

    她未说明那个“他”是谁,但是张良也已心中明镜,低下眉眼叹声道:

    “他虽是我的仇人,可平心而语,论帝王权谋、征战用兵,他确实登峰造极。”

    彼时博浪沙,若非受其一语提点,他张良恐怕就算活着躲过了那十日的全国通缉,也断不会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现如今,那个人已死,秦国已亡,曾经的仇恨业已随之挥散。

    而他也终于发现,在过去那弥天的仇恨屏蔽之下,他竟也是对那人生有一丝别样的感激和敬佩的。

    思及赵政,本是梁儿失神,却不料张良竟也跟着恍惚了起来。

    梁儿心中感慨,但毕竟眼前之事最为要紧,她即刻收敛了神思,继续早前她因被张良打断而未说出的一语直言,打破了方才二人间的片刻忧思。

    “兄长,若眼下梁儿有一计,即可灭楚军,又可让梁儿参战,且无半分危险,兄长可愿听听?”

    张良立即回神,好奇道:

    “何计?”

    “楚军被围,便就了解不到外面的情况了。再过几日,我可在夜里抚琴,带领围兵项羽的汉军齐声大唱楚地歌谣。让项羽以为,在他被围的这些日子里,汉已经收降了楚国全境,致使汉军之中满布楚国将士。以此来消损他的斗志。”

    梁儿面上很是认真。

    可张良却是觉得此计漏洞百出,暗道梁儿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子,就算有些小聪明,也还是办不了大事,略有失望道:

    “楚歌,即便不是楚人,也是能学来唱的。这一点项羽必然也懂。仅凭几首楚地之歌又怎能骗得过他?”

    梁儿看出他心中所想,却也并不在意,耐心详解:

    “寻常人自然不会觉得几首楚歌能说明什么,可项羽不同。我曾听闻,他虽暴戾,一声怒吼便能吓得千人腿软跪地;部下有功时,他也小气得不肯封爵放权,但他这样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人,竟也会是个多愁善感的。面对弱者,他常常恭敬慈爱,语言温和,若见有人患病,他甚至还会同情落泪,将自己的饮食也分给他们。像这样情绪化、又常没来由的存有妇人之仁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受乐音这等可影响精神的外界物质感染的。更何况除此以外,他更有着十分浓厚的乡情……”

    言至此处,梁儿轻扯唇角,白皙的面上稍现鄙夷。

    “据说当年秦亡之时,有人劝他在关中设都,直接顺承由秦筑造起的繁华昌盛,更有现成的萧关、武关、散关、函谷关四大要塞关隘相护,以此则更易助楚控制天下。可他却非要讲求什么衣锦还乡,无知的将都城和重心设置在毫无屏障、偏僻冷清的楚地彭城。他这般对故乡有着如此偏执的眷恋和依赖,也定是会对楚歌怀有特殊的情怀。”

    梁儿复看向张良,信心十足。

    “楚军本就已经粮少兵乏,意志薄弱,加之又是在午夜人最需要睡眠之时,这时的他们最容易深陷困顿,失去寻常该有的理智。岂不刚好可趁机利用楚地的歌声乐声对他们的情绪产生影响?而待他们的主将一慌,这十万楚军说不准就能瞬间变成了十万降军了。”

    起初,张良虽不赞同于梁儿,却也出于礼数听得十分认真,可听到后来,他已然对她有了不小的改观,甚至开始由衷欣赏起她细密的心思来。

    只是尽管如此,对于此计,他还是不甚看好。

    “你所言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仍多是揣测,难保战局。其实项羽如今兵少粮贫,就算他再是英勇,也已不足为惧。按照原定之计,不下两月也定能攻下了。”

    而梁儿心知,历史早已定下,项羽必会败于这“四面楚歌”之计,故此无论张良如何推脱,她的耐心都始终不曾消减,换了个角度继续劝道:

    “孙子曰:夫用兵之法,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而上兵伐谋,必以攻心为上。兄长辅佐汉王几年,不也是深谙此道,屡屡献出攻心之计,才会使得汉王未损多少兵力便在短短五年之内从当初的行于刀刃,到现在的坐拥江西、掌控天下大半的领土?”

    闻言,张良已有了些许动摇,心中暗自细忖起来。

    而梁儿便又更进了一步,面上未动,可那一双眼确是愈发晶亮,一眨不眨的直望进张良的眼中。

    “项羽一路从彭城逃到陈城,从陈城到城父,现在又到垓下。汉军对他的哪一次围攻不是倾尽了全力?如今又要再攻,虽说这次统兵的汉将已经换作了能力超群的韩信,可兄长又是否有绝对的把握不让项羽再度逃走?汉军欲在两个月内残食楚军,静待其粮草耗尽再将其歼灭,可若如此,汉军岂不也同样要多消耗两个月的粮草?可知军中人数众多,每多在外一日,会消耗多少军需辎重?天下晚归一一日,百姓会生出多少恶语怨言?而得民心者得天下,民间怨声载道,对初得天下的汉来说,又会产生多大的损失?”

    这句句反问条条有理、头头是道,犀利得无一不让张良面露惊色。

    却听她淡色又道:

    “梁儿之计,众将士只需和歌,于汉军而言毫无耗损。虽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却并非不可一试。兄长何不采纳看看?若无用,就当大家白听一夜曲、白唱一夜歌,消遣一下军中烦闷;若有用,则可令项羽心慌意乱、一蹶不振,汉军或许可兵不血刃,便得大胜。”

    音落,张良已不自觉的被她眼中的光华所引,久久难移。

    不知为何,她分明未笑,亦未傲,可那双眼,却奇迹般的让人感觉她的自信无人能敌;她的高度无人能及。

    仿佛她的眼,拥有着比任何人都更远、更辽阔的视野。

    就像是,她已提前知晓了结局一般……

    张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离谱的想法,但沉下心来细想,如此心思、如此眼界、如此谋略,梁儿所拥有的,确实已经超越了一个普通的聪慧女子应该具备的才能。

    想到这,他正襟危凛,对着梁儿郑重一揖,愧然敬道:

    “想不到汉军之中有这么多谋士将才,都没能及得过梁儿这一小小女子。”

    梁儿亦正色回礼,谦逊道:

    “兄长言重了。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兄长才是真正谋略过人之人,辅佐汉王五年,斑斑事迹皆已成为天下美谈。而梁儿,不过是运气使然,偶然想出些小点子罢了,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张良望着她淡淡笑开,想到了彼时在魏都与她初识,赵政不惜悬赏五百金寻她这个婢子,还有他刺秦时无意中看到赵政对她那温缓暖心的一笑……

    他至今才终于明白,难怪就连那般冷血的始皇都对她动了真情,她当真是个智慧过人、世间难得的奇女子。

    思及此处,他的眼又不经意的落在了体态飒爽、毛色黑亮的风擎身上。

    他眼瞳微滞。

    如此品相的汗血马……

    梁儿见他如此,便知风擎太过惹眼,定是已让他猜到了其来历。

    “兄长……梁儿可否再求你一事?”

    她神情恳切。

    张良转眸淡笑,毫无犹豫。

    “莫说一件事,多少件兄长都会应你。”

    梁儿瞥向风擎,坦言道:

    “这马……是他留给我的遗物,对我而言甚为重要。若非此番我来此路途遥远,生怕会赶不及复仇,我定然不会这般招摇骑它出来的……”

    风擎当初能被选作赵政的坐骑,足见它的世间罕有。如此至宝,她唯恐它在汉军之中会遭人觊觎。

    张良颔首,温言安抚:

    “我明白,放心,我在汉王和汉军面前均能有几分薄面,为兄跟你保证,你在汉军之中的这段日子,但凡你的东西,定然全都不会有失。”

    他一边说,一边又若有似无的扫了那出于梁儿身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琴一眼。

    始皇连这么珍稀的汗血宝马都留给了她,那她随身携带、要用来行复仇大计的那张琴,理应也非寻常俗物了。

    梁儿明了他的意思,虽未再出言提及那琴的来历与名字,但二人已算心照不宣,她便与他道了谢随他入了汉军大营。

    刚一入营,便有无数将士向他们这边看来。

    又见张良对梁儿温柔以对,还一路照看,似是呵护有加,人人便都在暗道,他们那道貌岸然的军师竟然也会在战事吃紧之时带起了女眷。

    而那女子虽不苟言笑,却面如脂玉、白裙如仙,牵的又是一匹绝世宝马,真不知是哪国王室的宗亲贵女。

    又叹军师果然不愧出身显贵,又相貌优异,故,年已不惑还能得此艳福,真是羡煞旁人。

    梁儿被他们看得全身不自在,却听张良小声道:

    “让他们知晓我对你是何等看重,便就无人敢对你的马使心思了。”

    梁儿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

    世人皆知张良善谋善策、手段高明,汉军之中则更是人人敬他、重他、亦畏他。

    他在意的人,便定是没人敢动的,除非,是身在最高位的那几人……

    妥善安置好风擎后,张良便片刻也未耽误,带着梁儿去请见汉王。

    军机不可误。

    献计阀楚,事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