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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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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青等人稍作修整,便骑上骏马与上谷屯军校尉苏建一起,向着汉匈边界被匈奴人屠戮的界碑附近的城郭而去。

    至于上谷一役中死伤情况,几人一路上边走边说。

    “今早还去巡视了,实在是惨不忍视。”苏建骑在马上,边走便叹道:“末将从军这些年了,从未见过那样的惨状。尸山堆起来,比人骑在马上都高出许多。”

    卫青凝眉不语,一字一句却都烙在心上。

    “还有那些被胡虏糟蹋了的姑娘。杀了她们丈夫,却还要在他们亡夫还未冷的尸首旁,糟蹋了她们,哎……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被强行带走了。”苏建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几个葬了夫婿后要自杀殉葬的,被末将手底下的兵士拦住了。”

    “妈的胡虏真不是东西,如此行径和禽兽有什么区别!”韩说在旁怒喝一声。

    卫青回头望着韩说,神色淡漠,顿了须臾,冷声道:“他们本就是禽兽。”

    一路上大约走了近半个时辰,晌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界碑处,除了苏建手下的上古屯军,羽林与期门的子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那些早已在铁骑的践踏下捣毁的不成模样藩篱,千疮百孔的房屋,浮尸遍野。

    山谷驻军的一部分士兵负责清理这里,他们将那些遇难者的尸首整齐排列堆放,有些尸首甚至找不全了,七零八落的头颅与手脚也被捡回来堆砌在一起,围成几座高大瘆人的尸山。

    上谷驻军的将士手中皆蒙着面巾,几个人一齐将黑乎乎的油倾撒在尸山之上,其余人将手中拿着蘸了油的火把丢向尸体之上。

    只听轰然一声,熊熊烈火而起,浓烟冲天。

    那烈火灼烧皮肉爆出油脂的密密麻麻的响声,虽然细微,但却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皮肤一般任初次见到的人都会不禁浑身颤栗。

    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骨肉烤焦的气味,和着黑油烧起的烟气,让卫青身后的许多羽林期门都不禁作呕了起来。

    苏建见状,赶快命人拿来清水与面巾发给随行而来的羽林与期门,皱眉叹道:“刚开始都不适应,末将在这里呆了几日,也早已习惯了。”

    韩说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赶忙接过苏建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鼻,紧蹙着眉头望着苏建道:“那为何不入土呢?”

    “这样多的尸首光挖尸坑又得挖上多久啊,这大灾之后最怕大疫,过些日子春暖花开了,这样多的尸首一起腐烂,若是传出瘟疫岂不是更加麻烦了。”苏建望了一眼韩说,不禁叹道:“同为血肉之躯,付诸一炬后原来是这番景象,看起来确实寒心呐。”

    “灾民如今安置在了哪里?”卫青环视着四周,轻声问道。

    “全部安置在三里外的一处村落里了,等这边拾掇好了,让他们再回来吧。”苏建应声道。

    “这不来还真是不知道,屠城原来地这番骇人光景。”韩说叹了一句又不禁咳了几声,转眼望着一旁表情肃穆的卫青:“若非身临其境,还真是难以感同身受啊。”

    卫青不语,目光却停留在远处山丘之上的几个没有穿着甲胄的人,他们也和屯军一样,捡拾着尸首堆在围好的尸山之上。

    韩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定睛注视了少许,指着其中一个身形最为高大魁梧的人问道:“那几个没有穿着甲胄的是谁?也是屯军将士吗?”

    苏建随着韩说所指之处望去,转眼答道:“此人名叫张次公,原本也是上谷一代的山匪。此次上谷遭袭两军交战之时,他们也下山来帮忙守军,砍杀了不少胡虏。”

    “胡虏都走了,怎么他们却还在这里?”韩说问道。

    苏建不禁苦笑一声:“此人眼见胡虏残杀同僚,心中竟生同仇敌忾之情,曾来末将营中,想投奔我军中。但末将人微言轻,他的过往也并不光彩,一时不敢相应。不过,他这几日倒是都在这里帮忙,也许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卫青望着远处卖力搬运尸骸的身影,忽然问道:“国难当头,我们连匈奴的战俘都可以收为己用,何况是自己的同胞。”

    苏建听完大喜:“那将军的意思是……”

    “发一身甲胄给他吧。”卫青微微蹙了蹙眉头,轻声道。

    是夜,军营行帐中依旧灯火通明。

    军帐之中,卫青与营中副将正商讨着此次出击的匈奴的策略。

    “十日之前,已向外派出侦骑,匈奴大军已慢慢移开上谷一代,向西南方缓缓行进。”苏建将手中的几只简牍递到卫青手中:“我们若想要找得到匈奴部队,出塞后应沿着燕山一麓向西北方向行进。”

    卫青接着油灯的光亮,摩挲着着手中的竹简,低眉不语。

    “辎重粮草两日之内运到。我们的军需和赈灾的物品一齐运送,所以稍微慢些。雁门的飞将军、代郡的公孙敖、云中的公孙贺的部队早已备齐了辎重与粮草,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出塞了。”韩说将手中的呈报也递到了卫青的案头。

    “如此迅速,倒显得我们慢了半拍,拖了全军的后腿啊。”苏建闻后心中有些担忧,摇了摇头叹道:“不知是否会被人诟病有畏战之心。”

    “无妨,也不用和别人比。大漠无垠,出塞后我们都像是没头的苍蝇。”卫青放下手中的竹简,转身望向悬挂在身后的漠北舆图:“侦骑就是我们眼睛。我军行进途中,方圆百里的敌军情况,我们都得摸得清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留给我军及时撤退的时间。”

    韩说听完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身边的苏建问道:“如今派出的侦骑兵有多少?”

    “十人有余。”苏建赶忙答道,转眼望向卫青。

    卫青凝眸沉默了须臾,望着舆图之上辽阔无垠却毫无标注的匈奴腹地,缓缓道:“我们对于漠北的情况现在一无所知,大军行进途中,我们要想把眼睛擦亮了,就必须尽量扩大我们的侦查范围。一个方向上,绝对不能只有一名侦骑。我们侦骑必须要像一张网一样撒出去,环环相扣,一点一点扩大我们的侦查范围。”

    苏建有些明白卫青的意思,颔首道:“将军说的有理,末将再调动三十骑的侦骑来随军行事。”

    “只怕还要更多。”卫青捉起笔来,在案上的绢帛上描出一副图来:“我们以部队行动的轨迹为核心,将侦骑像网一样撒开。那么在侦骑四出后,我们身后的侦骑也不能随军继续前行,而要自成岗哨,予以保证部队的回撤。侦骑之间也要协调统一,每人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之内侦查,如发现异动,应尽快向下一层侦骑传报。”

    苏建手心也渐渐发热,怔了怔却也逐渐跟上卫青的思路,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此说来,我们要专门成立一只侦骑的部队。”

    卫青落笔,颔首轻声:“侦骑队伍中,最好有一些降汉的匈奴士兵。给这些人以更加优渥的待遇。每一组侦骑由一名汉军士兵与一名匈奴士兵联和协同。如此,我大约需要近百名这样的士兵。”

    “专门的侦骑兵团?”韩说听后沉思半晌,不住地点了点头:“培养我们的士兵对漠北的熟悉,如此又经验的侦骑也有利于我们以后的作战。”

    苏建也认同,抬眼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的辎重要如何处理,如果用马车拉,必然会受制部队行军速度。”

    “此战既然是以骑兵军团出战,那就要立用骑兵的机动性。因此轻装简从,一人双马,走马与战马,不配备驮马,仅携带单程的口粮与军需。大军出塞后,命军中士兵在大军行进沿途中埋好粮草,用于军队回撤退沿线补给。无需太多,最多准备足够的两日的口粮即可,只为有备无患。”卫青抬眉望着苏建有些错愕的脸,又轻声补了一句:“按我的想法,大军回撤的口粮,我们可以去匈奴那里拿。”

    韩说一听便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望着卫青:“将军此话何意?”

    苏建也狐疑地望着卫青,只觉得眼前的人思路惊人,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青沉默了须臾,转过身去,抬手指着舆图之上匈奴腹地极深处一处未有标记的地域,韩说与苏建也赶忙围上前来看那处。

    “跟太子于单随他降汉的一众匈奴将领来长安拜谒陛下时,卫青曾有幸与其中一二交谈过。他们中有人曾告诉我,匈奴人每年五月必回大会龙城,在这里祭祀他们的宗庙。匈奴人逐水草且不设城,龙城地处漠北腹地深处,可能只是一个祭坛,周围有一些留驻的匈奴人的部落。”

    苏建大约已经了然了卫青的意图,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叹道:“这么说,将军是不打算向西北方向去追击匈奴人了。”

    卫青抬眸,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

    帐中的灯火,倒影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荧光闪烁间,苏建觉得自己的眼眸似乎也被他点燃了。

    “此时匈奴大军还留恋于我朝边境的城郭,腹地深处恐怕是无人驻守。但匈奴人有一个习惯,五月大会龙城前必然会将所劫掠的许多财物囤积到龙城去,为了一年一度的庆典做准备……”他声音依旧如同缓缓的河水一般清浅,可其中深意,早已让帐中议战之人都了然于胸。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韩说领悟,拍案叫好道:“他们抢我们的,都再给他抢回来!”

    苏建听得满头大汗,可却觉得手脚发热,心绪也渐渐高涨起来。

    这样的思路真是大胆,当真时闻所未闻,但同时似乎又是构思严谨。

    他原本在听说派来上谷的车骑将军是皇帝的小舅子,还头疼了好一阵子。皇亲国戚不仅鲜少历练,还养尊处优,刚愎自用,实难伺候。

    毕竟出兵打仗是出生入死之事,跟着这样的将领出塞作战,对手还是不可战胜的匈奴人,任谁都难免胆战心惊。

    可这短短一日相处下来,眼前的男子却给他十分不一样的感觉。

    初入上谷屯军营,简单的军装一事,他处理得当。并没有纵容自己手下的羽林、期门将士大行特殊之道,反而一视同仁。

    三军之前,处事严明,恩威并施,也让屯营中的将士们无话可说。

    话虽不多,却没有丝毫趾高气扬的傲慢之气,也没有军旅中人惯有的粗鲁野蛮。

    他语意轻缓,但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风范。整个人都颇有儒将之风,让人不自禁肃然起敬。

    而彻夜交谈之下,苏建又发现此人也并不是传说中那个,完全靠着姐姐裙带子上位的皇帝小舅子。

    虽然同为外戚出身,没有经历真正的沙场。但他的思维不可不谓缜密,处事也沉稳老道,倒像是一个几经战场的老将一般。

    对于这场原本不抱希望的战争,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别样的希冀。

    卫青随后又就龙城的具体位置与二人做了探讨,传了营中匈奴士兵一齐商定确定下来。然后传唤军中副将,一直攀谈到深夜。

    “如此看来,我军此去纵深腹地,来回一千二百多里啊。”苏建完全不敢想象,汉军可以走向广袤却神秘的匈奴腹地如此深远的地方去,心中忌惮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向往,失声笑道:“将军惦记这地方怕不是一两日了吧。”

    卫青轻声道:“曾纸上谈兵,打过一阵子的主意。”

    “将军说的对,此战我们只要求胜,但不求大胜。毕竟我们的骑兵还是和匈奴的铁骑有着很大的差距,正面的冲突尽量避免。虏获后便迅速回撤,如此也是匈奴人攻击我们的策略。要把我们自己想成匈奴人,草原上的狼,不是只有他们。”韩说在旁附和道。

    “所以一开始跟将军着重强调侦骑的事情。”卫青望着苏建微微发光的眸子,语意却十分平静:“这一战就是要匈奴人知道,从此以后,能在无垠草原之上做到长途奔袭,并且准确打击目标的,不再只是他们匈奴人。”

    话音一落,帐中的气氛一下沸腾了起来。

    诸将群情激昂,又趁热讨论了许多细节部署的问题,卫青回到自己帐中的时候早已过了子夜时分。

    他刚入帐便看见自己的床榻之上坐着一个衣带松缓的美妇人,眼中波光粼粼,含情脉脉地等待着他。

    卫青见此状况门都未敢进,连忙侧过脸去,放下门帘攒眉道:“姑娘时何许人?为何在本将帐中。”

    “将军,您难道不知道小女子是何人吗?”声音娇憨又甜美:“将军大战在即,小女子是被送来伺候您的。”

    “我不需要……姑娘你……”他始终时不太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将军,您是害羞了吗?”帐中人柔声问道。

    卫青听见身后一阵脚步,转头望见路过的一脸狐疑的韩说。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踟蹰在帐前半晌不敢进去的焦头烂额的样子冷笑:“将军你这帐里有老虎吗?”

    卫青走上前去,拍了把韩说的肩膀轻声一句:“我今夜去你帐里睡。”

    说罢头也不回,趁韩说还未发觉前,连忙钻入了他的帐中。

    “哎,不是,你好好的睡我那里做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传出去多难听啊。”

    “这是命令。”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

    “哎妈,还真的有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