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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少夫人并不是从来没有受过这个气。永宁侯府在京城并非一等一的侯府,她在永宁侯府也不过是个庶子媳妇,难道这些年来她受过的气、看过的白眼还少了么?她之所以觉得难堪,因为她现在是在黄氏家里,在她一向看不起的嫡姐面前丢人

    了。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在上首坐了,乐呵呵的说着家常。

    其余的人都在向两位祖母辈的老夫人行礼问好,只有九少夫人还和原来一样冲门口站着发呆。

    九少夫人觉得无数道热辣辣、嘲笑讥讽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其实她想多了,众人这会儿可顾不上看她的笑话,都在聆听两位老夫人说话。如果说公、侯、伯分成三等的话,那齐国公府就是国公府里最强盛的那个,而诚勇伯府是伯府里受封最晚资历最浅的那个。齐国公府和诚勇伯府就算没有差上十万八千里,也隔了至少七八层。按说这样的

    地位差别,诚勇伯夫人应该格外谦恭格外巴结才是,可诚勇伯夫人没那么多的心眼儿,她把齐国公夫人就当成新亲家,亲亲热热的说起家常。

    “我外祖母是老实人,心直口快。”唐梦芙侍立在诚勇伯夫人身边,笑盈盈。

    “我福儿也是老实人,有啥说啥。”诚勇伯夫人拍拍外孙女的小手。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忍笑。

    芙儿是老实人……,芙儿是个好孩子,可她哪里老实了?聪明又淘气,小狐狸一样。

    齐国公夫人见惯了在她面前出尽百宝的各府夫人、老夫人,诚勇伯夫人这样朴实直率的言行举止她倒是挺受用的,觉得既踏实又舒服,笑道:“这可巧了,今儿老实人撞到一起了,我也是个老实人。”

    诚勇伯夫人大喜,“亲家,这可真是巧了。”

    唐梦芙嫣然,“伯祖母,外祖母,难得您两位老实人见了面,不如叙叙年齿吧,或许你俩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说不定。”

    孩子气又风趣诙谐的话语,逗得众人都笑。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都乐,两人也不互称“亲家”了,叙了年齿,齐国公夫人年纪大,诚勇伯夫人小了两岁,于是一个叫起“老姐姐”,一个笑称“老妹妹”,愈显亲热。

    九少夫人耳中嗡嗡乱响,心里更是乱烘烘的。

    这是怎么回事?嘴巴甜会说话的她没有得到齐国公夫人的青眼,老实巴脚让她鄙夷看不上眼的诚勇伯夫人反倒和齐国公夫人成了姐妹?

    颠倒了,一切全都颠倒了。

    自从黄大丫带着她那个名叫梦福的女儿回到京城,一切就开始颠倒了。

    九少夫人跟吃了黄连似的,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伯祖母,这三位是我外祖母的嫡亲孙女,我舅舅家的表姐。”唐梦芙向齐国公夫甜甜笑道。

    齐国公夫人和气的和女孩儿们说着话,“这是宝珠,芙儿舅舅家的表姐,对么?果然人如其名,如珠似宝。宝珞这孩子斯斯文文的,这是宝琴对么?秀气得很。”

    夸奖着黄氏三姐妹,秦秀清却只字未提。

    九少夫人心里更苦。

    曾几何时,她的宝贝女儿、侯府千金秦秀清,连黄宝珠她们也比不上了?

    唐芊、唐苒等人坐在右首边的玫瑰椅上,唐梦芙笑盈盈走过去,一手拉了唐芊,一手拉了唐苒,“伯祖母,这几位是我堂姐。我左手的这位是三堂姐,右手这位是四堂姐。”

    唐芊等人忙重新向齐国公夫人施礼。齐国公夫人笑道:“唐家的姑娘都这般标致,让我不知夸哪个好了。芙儿,你的表姐个个好,堂姐也人人出色,不愧是你的姐姐们啊。”命人取了表礼过来,姑娘们人人一样,都是一对珍珠戒子,一对玉钗

    。

    蒋夫人微笑道:“下月您过寿,请芙儿的堂姐们、表姐们过去热闹热闹如何?”齐国公夫人笑着点头,“我最喜欢这花朵般的小姑娘们了。瞅着她们,我好像都年轻了不少。今年不是整寿,便不大办了,只请了些老亲旧戚。你们是芙儿的堂姐、表姐,不是外人,到了那日若闲着,都过

    去听听戏逛逛园子,松散一日。”

    唐芊、唐苒和黄宝珠等人忙道:“一定要去给老夫人拜寿的。”

    大太太二太太又惊又喜。

    唐芊、唐苒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呢。到齐国公夫人的寿宴上露个面儿,认得几位贵夫人,没准儿好姻缘就跟着来了,这岂不是件大好事?

    莫三太太鼓足勇气,带着她的女儿莫允文来向齐国公夫人请安。她从小便没有九少夫人机灵,包氏也不甚待见她,教的少,这会儿见了齐国公夫人心里又慌,说出话来更是听着怪,“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今日能见到老夫人,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

    齐国公夫人一怔,“这位是?”

    “我异母二妹,小名二丫。”黄氏咬重了异母两个字音。齐国公夫人知道黄二丫不是诚勇伯夫人所出,又见黄二丫没在诚勇伯夫人身边服侍,便知道这位不仅是庶女,而且很可能是和嫡母不亲近的庶女,微笑问诚勇伯夫人道:“老妹妹,你的二女儿方才没见到,

    她难道见你这娘家母亲一次,不在你身边服侍么?”

    诚勇伯夫人呆了呆,“她从来没在我身边服侍啊。”

    齐国公夫人心中雪亮,不由的摇头,“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服侍,又何必服侍我?这可不敢当。”

    莫三太太羞愧得无地自容。

    莫允文是个内向话少的女孩儿,这时也慌张的、怯怯的低了头。

    这母女二人和方才的九少夫人一样,觉得难堪极了。

    莫三太太汗颜无地,拉着莫允文退到一边,正好和九少夫人、秦秀清母女站在了一起。

    唐梦芙冷眼瞧了她们几眼。

    黄二丫和黄三丫这些年来自以为嫁的好,自以为地位高,对诚勇伯夫人只是表面上维持礼数,实则怠慢得很。今天她俩吃了这个挂落也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再丢人现眼了。

    午宴的时候,唐梦芙安排黄二丫、黄三丫这姐妹俩单独坐了一席。

    这两人颜面无光,午宴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唐家大门,黄二丫破天荒的抱怨起黄三丫,“都怪你。要不是你平时逞侯府少夫人的威风,对母亲不敬,母亲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说,都不替我辩解一句。”

    黄三丫怒,“这也能怪上我了?你和母亲是面子情不亲近,她才不为你说话的,为我何干?”

    “就怪你。”黄二丫咬牙。

    黄三丫知道她这个二姐是个牛心左性的,气得眼睛直冒金星,“好好好,怪我,全怪我,这样你总满意了吧?”两姐妹不欢而散,各自上车,分道扬镳。黄三丫赌气让车夫把车赶得飞快,好离不讲理的黄二丫远些,更远些,已经走了两条街,她却又懊悔起来,“我为何要让着她?她又笨又不会说话,爹娘喜我不喜她

    ,从小到大都是我训斥她的!”命车夫掉头,要追上黄二丫,和她掰扯掰扯道理。车重新到了成贤街,经过唐家门口,只见门前停了辆非常土气、非常难看的黑漆车,黄三丫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黄大丫就算突然之间阔气了,那根子也依然是穷的!瞧瞧她家门前这破车,她这是哪门子

    的穷亲戚找上门了?”

    她有心要看热闹,让车夫把车停在对面小巷,打算看看黄氏的笑话。从那辆破车上下来了一个老汉,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三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的风霜。那老汉张头探脑的往唐家瞅,老婆子嗓门极大的说起话,“对了,问准人了,闺女给咱备的

    房子就是这里了。”年青人拿着张纸,踮着脚尖往上看,“没错,是这家。姑母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啥都给咱备好了,让咱来了直接上这儿住下,收拾利落了,再到诚勇伯府。”

    可惜黄三丫离的远,没听清楚这些人说的什么话。如果听清楚了,她也别看黄氏的笑话了,自己找个地缝往下钻吧。

    黄三丫津津有味的往这边张望、偷看。

    见这三个明显是乡下人,那年轻人还大模大样过去拍门了,不由的抿嘴笑,“这下可热闹喽。”一脸的幸灾乐祸。

    唐家,媒人、亲戚大都已经告辞了,只剩下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一家人还没走。

    张勆也没走,在陪诚勇伯下棋。

    诚勇伯抹抹额头的汗,“大丫,把福儿叫过来。”

    黄氏心中暗笑,嘴上故意问道:“爹,您这是太热了,让福儿过来给您打扇子的么?”

    诚勇伯摆摆手,“别问了,快去快去,让福儿快来。”

    唐四爷在旁观战,“岳父大人,不好让芙儿过来吧?两个孩子已经定亲了,按规矩不便见面。”

    诚勇伯抬头瞪他,“你能替我赢了这盘棋?”

    唐四爷认认真真看过棋局,摇头道:“不能。”

    眼下这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诚勇伯已经处于下风了。要想赢棋,并非易事。

    “你不能赢棋就别废话,让福儿过来。”诚勇伯往外轰唐四爷。

    张勆坐在对面,稳如磐石,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唐四爷无奈扶额。张勆明知唐家最会下棋的那位便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他是寸步不让,把诚勇伯杀得节节败退,诚勇伯不服输,便要外孙女来助威了。这一老一小,老的争强好胜,小的颇有心机,竟用这种办法设法和芙儿

    见面……

    一抹淡绿色的人影飘然进屋。

    唐梦芙送走宾客,换了家常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首饰也去掉了,清清爽爽,清新自然。

    张勆肃然看着棋局,不抬头。

    眼角余光暼到那抹轻灵的身影,他心中雀跃,瞳眸中星光点点。

    “福儿快来。”诚勇伯见到唐梦芙,像看到救星一样。

    唐梦芙嫣然而笑,裙裾飞扬,在诚勇伯身边坐下,“外祖父,咱爷孙俩联手御敌,非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不可。”

    “好啊,哈哈哈。”诚勇伯畅快大笑。

    “我不是敌人。”张勆正襟危坐。

    芙妹妹怎么能说他是敌人呢?他不是敌人,他和芙妹妹是一伙的。

    唐梦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手。张大将军,你是我和外祖父的对手。”

    唐梦芙低头研究起棋局,“外祖父,您这大开大阖的棋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您会很谨慎呢。”

    诚勇伯皱眉,“唉,外祖父算错人心了。外祖父以为阿勆会让着我的,谁知他并没有。”

    张勆这小子一直对他这位外祖父彬彬有礼,恭敬得简直过了份。诚勇伯还以为张勆上了棋桌会让着他呢,谁知张勆下手稳准狠,半分也不讲客气啊。

    诚勇伯这句“算错人心”,让张勆和唐梦芙一起红了脸。

    张勆方才镇静如山,这会儿他红了脸,有些慌张的低下头。

    诚勇伯坐在对面盯着他,心里颇觉解气。哈哈,让你小子乱赢棋,惹恼了我老人家,我岂能不调侃你?

    唐梦芙小脸蛋粉红,埋头看棋,放下一枚棋子。

    “福儿你看好了没有就落子?”诚勇伯不放心的问,“福儿,外祖父输钱都无所谓,就是不爱输棋。你好好替外祖父下,要赢的。”

    “外祖父您一定能赢。”张勆也不知是许诺,还是恭维。

    “是福儿一定能赢吧?”诚勇伯揶揄的道。

    张勆又红了脸。

    诚勇伯哈哈大笑。

    唐梦芙又落了一子,孩子气的道:“我不要你让我。我要凭真本事赢。”

    “就是,福儿凭真本事替外祖父赢。”诚勇伯兴致颇高。

    张勆对面坐着心爱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下棋?不过唐梦芙要凭真本事赢,他不愿让唐梦芙失望,认认真真的陪着她下了几手。

    诚勇伯越看越高兴,“福儿厉害,这看上去是要转败为胜啊。”

    眼瞅着唐梦芙替诚勇伯下的这棋就要赢了,黄氏气冲冲的走进来,“爹,您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来了三个人,非说这房子是他们的!”

    诚勇伯一门心思想着赢棋,“这必定是泼皮无赖。爹不是给了你家丁么,赶走赶走。”

    黄氏道:“那三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年青人,另外两人一个是是老头儿,一个是老婆子。若是硬要赶走,出了事谁担着?”

    “出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像这种跑到别人家硬要房子的无赖,就该送到衙门去关上几天,他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诚勇伯不在意的挥挥手。

    “爹,这三个人全姓一个姓,包——”说到包字,黄氏声音拖得老长。

    诚勇伯这才清醒了,一个激灵。

    包,包家的人来了?

    黄氏冲他眨眨眼睛。

    眼看着只差两步就要赢棋,唐梦芙却扔下手里的棋子,清清脆脆的道:“不下了!我要出去看看,什么人敢到我家来撒野!”

    “芙妹妹,我陪你一起去。”张勆道:“我把这三个人替你扔出去。”

    唐梦芙板着小脸往外走,也不招呼诚勇伯。

    诚勇伯瞅瞅只差两步就要赢的棋局,再想想外头那三个包家的人,越想越怒。

    谁让包家的人到成贤街来捣乱的!

    诚勇伯虽然年老,雄风犹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诚勇伯夫人由黄定珠和黄宝琴搀扶着过来了,离得老远便颤巍巍指着诚勇伯,“这房子你都给大丫了,还让包家的人来闹啥?来闹啥?”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诚勇伯苦恼。

    黄宝珠忙道:“祖父,既不是您让包家的人来的,那包家的人就是随意私闯,可一定不能轻饶了啊。您说是不是?”

    “不能轻饶。”诚勇伯夫人脸色很不好,“这幸亏是亲戚都走了,只剩下咱家人。若是亲戚们还在,看着像什么样子?夫家会看轻福儿的。”

    “好,不轻饶。”诚勇伯咬牙。诚勇伯等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只见一个大嗓门老婆子拿着个纸片儿,正和门房吵嚷,“这咋不是咱的家?这明明就是我女婿给备的房子呢,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错不了。老头子,腾达孙儿,咱们往里冲,

    把房子抢过来!”

    “这就是女婿给俺们备的房子。”那老头儿也壮着胆子吼了一句。

    “这是我姑父的房子!姑父姑母给我家了,让我们一到京城就来住!”包腾达一蹦三尺高。

    黄氏气得瞪圆了眼睛,唐四爷直摇头,“包家算什么正经亲戚,居然敢这样了。”

    诚勇伯夫人一把抓住诚勇伯逼问:“你啥时候休了我另外娶妻的?你啥时候成了包老头儿包老太的女婿?你啥时候有包腾达这样的内侄了?”

    诚勇伯脸上发烧。

    兵荒马乱的,张勆和唐梦芙这对未婚夫妻站在了一起,竟然没人注意。唐梦芙气鼓鼓的,“我和我爹娘哥哥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儿真是什么都齐全,各样家具都精美,因为这原来是包氏从我外祖父手里要过来,打算给她爹娘侄儿住的。气死我了,我娘在老家省吃俭用的,包

    氏准备这样的房子给她娘家!还说我外祖父是包家的女婿!”

    “芙妹妹,我替你出气。”张勆道。

    唐梦芙问:“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呀?”张勆微微一笑,“这家只有一个孙子,叫包腾达对不对?我让他腾达。”大踏步向前,包家那个年青人正唾沫横飞的吹牛皮,“这房子算什么?不是我姑父求着给我家住,我们还不来呢……”张勆修长右腿踹出

    ,那年青人连叫也没叫一声,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对面的房顶上。

    房顶很高,包腾达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包家那老头儿和老婆子腿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