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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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确定, 自己并不是幻觉——她确实是重生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溪并没有问贼老天为什么不干脆善心发到底, 直接送她到被拐之前,反而觉得这时间点刚刚好,产生了那么一点不可名状的安心:大概受虐久了,太过幸运反而不安,一点点幸运就足够了。

    对这间瓦房, 江溪简直是刻骨铭心,在桑家荡被打被虐的无数日日夜夜里,她前前后后在心里模拟过逃脱无数次, 对这段经历几乎是烂熟于心。

    “小玲,回去坐好, 该有人来了。”

    果然,就在江溪话音刚落没多久, 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农村老旧的木门在墙上弹了下。

    一个三十多岁头发跟鸡窝似的农村妇女摔摔打打地进来:“嚎什么?都嚎丧呢?再嚎,老娘今晚都送你们去见阎王!”

    “哐啷”一声, 一个铁盆落在地上。

    在这当然不会像在家里那样,一顿米饭配上好几个菜, 兴挑肥拣瘦, 不喜欢了还可以撂碗子。

    大锅的稀粥,不知哪年的陈米煮的, 其上飘着几根烂叶子, 偶尔还能见到虫尸在那落魄地飘着, 一口咬下去, 被石子崩了牙也是常事。

    顿顿稀粥,勉强饿不死。

    不吃?成。

    接下来两顿继续饿肚子。

    拍花子们可不会看你年纪小,就起了怜贫惜弱的心——除了外面那一点人皮用来迷惑人,胸腔里那颗心恐怕早就烂了。

    这铁盆落下来,方才还哭得呜呜咽咽的孩子们个个知趣地围上来,等着派粥。

    大部分都是如小玲一般的幼儿,正是会跑会跳人憎狗嫌的年纪,却个个安静如鸡,乖巧得过了分。而如江溪这般大的实在不多——

    拍花子们拐人,也是有讲究的,不会什么人都要。

    少女如她这般大的最受欢迎,新鲜水灵花一朵,买家多,好出手,也能卖上价;而大的少年,他们不会要,一来不好管,二来没去处。再来就是五六岁正懵懵懂懂的幼儿,也是时鲜货,有的是生不出儿子的人家抢着买。

    轮到江溪了。

    江溪垂着脑袋接过缺口的瓷碗,第一次老老实实地呼噜呼噜就地吃了起来。

    派粥的女拍花子冷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这刺头的安静,指桑骂槐地道:

    “就我这地儿,凭你以前是天仙,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才有饭吃,不然……”吊梢眼环顾一周,孩子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纷纷加快了吃粥的速度。

    江溪当然不会与她犟嘴——

    那是前世的她才干的二缺事。

    嘴炮再厉害也没用,这些人有的是整治刺头的法子。

    她才来第二天就被扯着脑袋撞墙,现下还是“学乖”一点,降低对方的防范之心才是要紧事。至于周围这些孩子——江溪箍紧了本就少得可怜的怜悯心,假装看不到。

    “小溪……你吃饱了吗?”

    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江溪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与她一同被拐的同桌:孙婷。

    在这房间里,与她一般大的有三个,全是女的。

    一个女大学生,据说是在夜店high过头,被迷药迷蒙了来这的,长相普通,本就轻薄的衣衫早在长时间的折腾里成了破布烂条,发馊发臭,此时正闷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不过江溪知道:这人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前世她成功出逃过一次,但很快就被抓了回来——若非这女大学生大呼小叫地将人惊醒,她可能逃得还要更远些。

    还有一个就是孙婷了,她俩说不清谁连累谁,相伴着出去买文具,一同被拐,成功结成了一对落难姐妹花。

    后来她先被卖,至于留下的孙婷……想来运道不会比自己强出太多。

    回忆起来,竟觉得是很久远的事了。

    “我吃饱了。”

    江溪将吃完的瓷盆还给了女拍花子,闷着头退回了自己的稻草褥子,孙婷奇怪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同桌恍惚间……有些不同了。

    她说不出来,就好像是一夕之间从春暖花开成了数九寒冬,又冷又硬,还带着水草常年不见天日的阴郁。

    “小溪你……”怎么了?

    孙婷咽下话头,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溪,却只得了江溪沉默的一眼。她初逢大变,方寸大乱,只本能地想与熟悉之人挨在一处,小心翼翼地挨着江溪坐了下来。

    江溪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只将脑袋伏在膝盖上想对策。

    这间房出去,挨着的就是一间堂屋,平时早晚都由人看着,两个拍花子一组轮换,统共四男一女,个个都有一把子好力气,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强来肯定不是对手。

    何况晚上还有一顿“加料”的稀粥,吃下就成了软脚虾,迷药能管用一夜,这些拍花子们早在长期的行业运作里对这一套极为娴熟了。

    所以,只有晚上,拍花子们包括这些被囚的孩子们警戒心才会放到最低。

    可江溪不可能晚上逃,一来,那蛮横的女拍花子必定看着她们将掺了迷药的稀粥吃下去,二来是晚间出逃,这荒郊野外的乡下,早早就熄灯灭火,没有代步工具,逃也逃不出太远。

    正想着对策,江溪突然觉得手心发痒,好似有什么东西试图钻破她的掌心往外生长,疼,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舒爽。

    她摊开掌心,人却愣在了那儿。

    就在那脏兮兮,还沾着污渍血迹的掌心,有一朵嫩生生绿油油的细芽儿在悄悄地破土而出,而这土——显然是她的手掌。

    一棵草长在了她手心。

    豆芽菜似的身形,还不及半截指甲高,见江溪看它,还迎风招展似的扭了扭身子。

    江溪“啪”地就合上了掌心——她被这玄幻的一幕惊得一时将自己的出逃计划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孙婷被她的动静惊动了,见江溪面色不对,不由关切道:“小溪,怎么了?”

    江溪摇着头,花猫似的脸看不出神情,却能隐约觉出不同寻常:“没什么。”

    是夜。

    吃完掺了料的稀粥,江溪朝墙壁那侧了身子,等所有人都入睡后,才睁开了眼睛。

    她摊开手掌,出神地盯着那一株“豆芽菜”,月光照不进这间黑黢黢被封死的房间,江溪不怕人看到掌心的异常。

    她小心地伸出左手触了触掌心,果然摸到植物叶片特有的酥酥柔柔的质感,再转往根部,“豆芽菜”的根茎与手掌密丝合缝地结合在了一起。

    江溪使力往外拔,却发觉除了让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外,毫无作用。

    “豆芽菜”长了一副钢筋铁骨,顽固不化地生在了自己掌心。

    莫非重生回来,她要COS爱德华的剪刀手,以后也成为植物手?江溪啼笑皆非地想着,脑子里却浮现了三个字:

    “菩心草。”

    菩心草?

    江溪确定,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最多也不过是知道“菩提树”罢了。

    那么,菩心草是说她手掌心这棵“豆芽菜”了?

    江溪虚虚合拢着掌心,试探地在脑子里想,“菩心草是什么?”

    果然,一段段有关菩心草来历的铅印字被强硬地灌输入脑子里,江溪被塞了个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才理出个头绪,所以说,菩心草这玩意,起源于佛祖门前菩提树下长着的一棵连根草,名“菩心”?

    可菩心草怎么长到她手心了?

    江溪想不明白,脑子里又自然而然地浮现一段铅印字:菩心草娇嫩,菩心草若死,则宿主亡;菩心草如存,则宿主存。

    江溪有点着急,她好不容易重生,还没从这鬼地方逃出去,还没安顿好父母,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要活,怎么就要因为一颗娇嫩小草的死,先活不成了?

    可重生这么离奇的事都碰上了,自己与一颗小草性命相连,又好像半点不出奇了。

    江溪的过去,让她善于隐忍,即便心中有无数疑惑,依然按捺住了好奇心,只在脑子里问:“菩心草怎么不死?”

    她问得糙,那铅印字也就答得粗:

    “气。”

    江溪没听明白,不由重新问了遍:“怎么说?”

    “菩心草以人气为食,宿主得一人欢喜,则菩心草多活一日,得百人欢喜,则多活百日,百人欢喜,则酿解忧露。”

    “若得千人欢喜呢?”

    “多活千日,酿仙脂露。”

    “若得万人欢喜?”

    “多活万日,酿醍醐饮。”

    “若得亿人欢喜?”

    “……”

    铅印字没答。

    江溪枕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在夜色中忽闪忽闪,“我还能活几天?”

    如果将她现在的处境换算成数学题,她大概是碰到了难度超纲的附加题了,棘手得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先逃出这个牢笼,再图其他。

    “十天。”

    江溪猛地闭上眼睛,才十个。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从前只知闷头读书,极少与人交际,能在周围满打满算的数出十个,该知足了。

    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情势逼人,她需要等一个最佳时机,一击即中。

    “解忧露是什么?”

    夜漫长,江溪百无聊赖,干脆问起方才就一直记挂于心的问题,俗语常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掣肘重重,也许贼老天会开个眼?

    脑子里的铅印字过了半天才浮现:

    “解忧露,顾名思义,解除身体的附加debuff,顽疾不可。”

    江溪猛地睁开眼睛,“如果是迷药呢?”

    “可。”

    铅印字惜字如金。

    江溪觉得自己找到突破口了。

    可眼前杵着的这个,明显很不一样。

    就好像被上帝之手精心调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益,每一项都调整到了所能到达的极致,皮肤更白净,眉眼更端丽,甚至连身材,都趋于完美化。

    如果说原来的江溪是低配版的mini cooper,那现在这个就是高配版的劳斯莱斯,还得是全球限量发行,独一无二的那种。

    江母眨了眨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妈?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

    溪溪揉了揉眼睛,昨天半夜折腾了那么久,之前也一直提心吊胆地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有个好觉,她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睡什么睡?!都太阳晒屁股了。”

    这一揉眼睛,江母觉得从前爱娇的女儿又回来了。

    强行忽略内心的一丝不安,硬拉着江溪起来洗漱。

    江溪迷瞪瞪地被推入卫生间,迷瞪瞪闭眼刷牙时,还不觉有异,等洗了把脸,真正看清楚镜中人的脸时,心里咯噔了下:

    “他妈玩大发了!”

    江溪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镜中美人儿也用指尖抚过自己的脸,眼、耳、口、鼻,明明还熟悉,就是曾经在镜中看过无数遍的模样,可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是蠢人,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是洗髓液的功劳,可小说里提到的洗精伐髓,从来只是去除身体杂质,淬炼根骨,可没说……

    “哼,蠢货。”小铅好似感应到她的嘀咕,毒舌道:“根骨根骨,在根在骨,淬炼根骨,不就是让身体成长到所能到达的极致?”

    言下之意,变美是其中应有之意了。

    江溪耸了耸肩,她向来想得开,何况天若不取,反受其咎,变美总比变丑好。只是变化这般大,身边人恐怕瞒不住。

    “何须瞒?”

    小铅到底不是人,再聪明,也不能真正明白人类思想,在他们的世界,貌美强大者受众生爱慕,天生的资本,展示还来不及的,哪里会瞒。

    江溪也无意去教会另外一个物种何为“藏拙”,见镜中少女眉目舒展,皮肤光洁,土气的粉红睡裙竟也能穿出一身灵气,不由蹙了蹙眉。

    任何人和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她这般脱胎换骨似的蜕变,恐怕会让人生疑。

    想罢,她将长发往前拨了拨,遮住两腮,额前刘海抓乱,试图营造出一个不修边幅的形象,奈何发质太好,乌黑润泽,完全可以直接去拍洗发水广告,即便抓乱了,也只显出俏皮感。

    十六岁的少女,花苞似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部分还在象牙塔里做一个青涩的果子,可江溪这颗“青果子”被提前催熟,内里套了一个成熟的灵魂,连清丽的眉眼都沾染了姝艳,怎么扮,都低调不起来——就好像在一群懵懵懂懂的丑小鸭里,放了一只白天鹅,即便白天鹅努力弯下优美纤细的脖颈,依然夺目。

    江溪放弃了。

    方块字在脑中跳了跳:“宿主在苦恼,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