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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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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熙殿的风很冷,尤其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

    她细细抚摸过曾经那些桌椅,抚摸过那书桌上那一排洗干净的墨笔,桌上的印花信笺还未落上墨,写上她想要寄出去的信。

    她坐到书桌前,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她初入皇宫的时候。

    她轻轻磨墨,看着墨汁慢慢化开,仿佛面前还是当年那个自己,那个充满了灵气和活力的少女,而不是被仇恨拖累到今日枯乏的身体。

    沾上墨汁,提笔写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江太后缓缓呢喃着最后一句,干涩的眼中泪缓缓落下,落在这无处可寄的信笺上,终是放下了笔,慵懒的靠在了这凳子上,取下身上的玉佩,首饰,发簪,这些都是锦朝皇帝给的,不是长孙鸿宴,不是那个照顾她半生,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她到死都没看明白,原来自己所追求的,都是一场空,她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在她身边,只是如今失去了,才知道弥足珍贵。

    “太后,皇上来了。”外面有宫女轻声回话。

    “请他进来。”江太后第一次觉得面对赵怀琰,是这样的为难,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到死,都做不了任何能帮他的事。

    赵怀琰走进来时,看到坐在书桌后的她,首饰尽褪,整个人看起来素净极了,人也安宁极了。这样的她,眼神里才有当年那个母妃特有的宁静。

    他缓缓停下脚步,宫女们也都识趣退下了,只留了他们母子在屋里。

    江太后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轻笑:“琰儿。”

    赵怀琰手心微紧,她只在自己年幼时曾这样唤过自己。

    他神色依旧冷漠,并不信她会改变心意,淡淡道:“太后唤朕来,所为何事?”

    “没事。”

    “没事?”

    “是。”江太后笑笑,温柔看着他,才发现他的脸,竟好似有好些像自己,尤其是那眼睛,跟自己年轻时一样,只不过他眼里更多了深邃和复杂。

    她看着他依旧冷漠的样子,只轻声道:“我就想见见你,可惜祁烨不在,等日后你见了他,替我跟他说一声,母后对不起他。”

    赵怀琰手心更紧,没出声。

    江太后兀自望着他,想着自己亲手将她本该拥有的东西一样一样扔掉,笑起来,将所有的苦涩都掩饰住。

    赵怀琰不习惯看她如此母爱深深的样子,也不喜欢。

    “若是太后无事,朕先走了。”说完,转身便朝外而去,却在踏出房门的一刻,听到她略显嘶哑微颤的声音:“琰儿,母后也对不起你。今生不求你原谅,死后……你能原谅母后吗?”

    赵怀琰的身形微微停住,原谅?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一身的罪孽,如何能轻易原谅呢?可要说恨,他说不上来,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恨,可每每想起,四肢百骸都觉得痛。

    他一言未发,漠然离去。

    江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浅浅一笑,眼底是无尽的凄凉,或是这是她最好的结局,最起码,不是死在他的刀下。

    她垂眸看着命人从河里打捞上的白玉瓶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鸿宴,我来寻你了……

    寒风起,吹落树枝上最后一片顽固的黄叶,落在泥土里,终将化作尘埃。

    江太后死了的消息,传到赵怀琰和林锦婳耳朵里时,林锦婳毫不意外,赵怀琰却是意外的,他没想到无所不用其极的江太后,居然会亲自了断自己的性命,自傲到自负的她,居然会用服毒自尽的办法来了此一生。

    “怀琰。”林锦婳抓住赵怀琰的手,赵怀琰的手心冰冷,他从暖踏上起身来,温柔看着林锦婳:“事情,我交给别人来处置,你好好休息。”

    林锦婳看着他眼底藏着的悲伤,知道他是想一个人去发泄一些情绪,并未多说,只乖巧点点头,才道:“怀琰,我会一直陪着你。”

    赵怀琰抬手轻抚着她的脸,终是转身而去。

    墨雪看着他独自离开,还觉得不大放心:“娘娘,皇上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怀琰不是小孩子了,他会处理好的。而且,他也需要一个人独处。”林锦婳说完,才跟墨雪道:“接下来可要辛苦你了。”

    “娘娘放心,奴婢会处置好的,而且……”

    “娘娘,奴婢们也会帮忙的。”

    墨雪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齐齐的声音。

    林锦婳看去,墨风三人已经换了一身素淡的衣服进来了。

    林锦婳浅笑:“往后不可再自称奴婢,而且也不许穿成这样,太后薨逝,你们都是大臣夫人,墨花更是七王妃,你们要穿合乎礼制的丧服来。”林锦婳知道她们的用心,可她们也不能伺候自己一辈子,她们已经嫁做人妇,要顾及的,是自己的小家。

    墨风微微咬牙:“奴婢……”

    “嗯?再自称奴婢,我就送你们出宫去。”林锦婳故作严肃道。

    “可是娘娘,您现在身子不便,身边又只有一个墨雪,怎么够用呢?”墨月不放心道,毕竟以前都是他们几个在伺候的,现在换了人,她们都担心能不能伺候得好,尤其是太后薨逝这等大事。

    墨花却是悄悄道:“那娘娘,我们以大臣夫人的身份,能不能帮您?”

    林锦婳这才浅笑起来,赞扬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能。宫里的事,自有各部处置,你们若是真想帮我,便嘱咐你们男人,好好当差就是了。”

    墨花几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微发红,但林锦婳又坚持,只得作罢,全都被赶回去换衣服了。

    等她们一走,林锦婳才立即叫了各处的大太监和女官来,更有礼部的官员亲自入宫准备丧事,这些事她都不必太操心,但身为皇后,后宫又只有她这么一个主子,忙却是要忙一阵了。

    好在如今大齐局势稍微定了下来,就算精力不够也不必担心会有其他什么意外发生了。

    忙碌的这两日,总不见赵怀琰回来,林锦婳也不刻意去找他,只安心办着自己的事。

    酒儿和葡萄这两日特别乖,半点也不闹腾,许是根本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

    停灵的大殿隔间里,林锦婳坐在里面休息,酒儿还在一侧笑道:“娘亲,等皇祖母醒了,酒儿再送山楂丸给她。”

    林锦婳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浅笑着点点头:“那你别贪吃,下次留一些下来。”

    “是。”酒儿笑弯了眼睛,林锦婳只将她跟茫然坐在一侧的葡萄揽到怀里,亲亲他们的小额头。

    底下陪坐的夫人们都是在外面跪了两天的,瞧见这状况,忙是安慰,却是只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省的又要出去跪着。

    林锦婳倒是不强求,只是跪灵有规矩,时不时就会有太监进来提醒。

    等到里面的夫人们大多出去以后,徐夫人和徐昭昭王汝嫣才进来了。

    瞧见林锦婳面色有些白,心疼不已。

    “娘娘,您如今还身怀六甲,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徐夫人上前道。

    “舅外祖母,娘亲这几日都没睡好呢。父皇也不见踪影了,皇祖母也一直在睡,外面的人都在哭。”酒儿忙起身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不解道:“他们都怎么了?”

    葡萄隐约能察觉到什么,他见酒儿去拉着徐夫人问,才悄悄跟林锦婳道:“小洵哥哥说过,他的娘亲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永远永远睡着了,还要被埋在黄土之下,永远出不来。母后,皇祖母也是这样吗?”

    林锦婳闻言,一是感慨葡萄这孩子记忆力惊人,二是不忍心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明白死亡的残酷。

    她放柔了声音,道:“小洵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是啊,死去的人,虽然身体被埋在了土里,可灵魂会飞到天上,变成星星,永远永远的活着。”林锦婳小心道。

    葡萄闻言,眼底终于生出些光来:“真的吗?那皇祖母没死,小洵哥哥的娘亲也没死,她们一起去填上了。皇祖母会告诉小洵哥哥的娘亲,小洵哥哥很想她吗?”

    林锦婳心底软了一块,温柔笑着点点头:“会的。”

    “太好了,我要去告诉小洵哥哥,让他不要每天都那么难过。”葡萄笑着跳下软塌,还不忘规规矩矩又亲昵的喊了几人,这才走了。

    等他走了,徐夫人才俯身将小小的酒儿抱在怀里,在一侧坐下,瞧着林锦婳,又瞧瞧酒儿,笑起来:“你真是跟你娘亲一模一样,以前你外祖母去世时,她也是这样安慰我们的。那时候她还小,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你都这么大了,也成了孩子的娘,性子却跟她一模一样。”

    林锦婳想起终究是错过的娘亲,浅笑起来:“我也希望,娘亲就在天上。”

    徐夫人温柔的看着她,欣慰又感慨。

    没多久,便听墨雪来报,说穆王已经独自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人在哪里?”林锦婳惊讶极了,短短三天时间,长孙祁烨是怎么从离陀岛赶来京城的。

    “就在殿外。”墨雪说起,眼中都带着些不忍。

    林锦婳眉心微拧,扶着小玲的手起身走了出去,可才到殿中就看到了一个衣衫都破了的男人,男人面色惨白,一双垂在身侧的手全部冻裂开,有血还在滴落。

    墨雪在林锦婳身侧,看着那发髻凌乱的长孙祁烨,轻声道:“听说是离陀岛准备的千里马,穆王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没睡,连夜兼程,马都累死了四匹,这才赶到的,方才在宫门口下马的时候,他的腿都是软的。”

    林锦婳闻言,瞧见底下跪着的夫人小姐们还在低声议论,只上前道:“所有人都退下。”

    “是。”底下的人全部应着,立即起身离去。

    林锦婳也叫人去把侧殿的酒儿抱了出来,她也准备离开,留长孙祁烨独自在这里陪陪江太后时,却忽然听他嘶哑开口:“阿慕……”

    林锦婳脚步微微停住,转身看他,才见他侧身朝自己看来,带着些许的感激:“谢谢你。”

    “怀琰在御书房,自己关着自己几天了,你祭拜完,去见见他吧,太后有话留给你。”林锦婳浅浅道。

    “穆王皇叔,你别怕,皇祖母是去天上做星星了。”

    酒儿不知何时到了长孙祁烨身边,抬起头望着他道。

    长孙祁烨看着她天真的望着自己,奶声奶气的安慰自己,心底那股苦涩终于淡了些。

    “谢谢你。”

    “不客气,娘亲还说,让酒儿将山楂丸留着给皇祖母呢,看叔父这么伤心,那酒儿也给皇叔留一些。”酒儿露出甜甜的笑容道。

    长孙祁烨半蹲下身,看着她满是澄澈的眼睛,终是露出笑意。

    片刻,他终是转身跟林锦婳道:“我去见皇兄。”

    林锦婳看他想得开,也松了口气,立即让墨雪带他去了。

    去的路上,墨雪看他走路都成问题,但他死死咬着牙,她也就不多说了,只道:“太后故去的时候,在春熙殿里,留下了一首诗。”

    “什么诗?”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墨雪缓缓说着,抬起头看着这被白雪覆盖的长长宫墙,看着这狭长望不到头的甬道,浅笑:“太后在最后,才看开。”

    “这首诗……”

    “是给长孙先帝的。”墨雪见他迟疑,终是笑道:“太后临死前,很后悔,后悔不能跟你和长孙先帝好好过下去,她很愧对你。”

    长孙祁烨没出声,这声愧疚,他等了几十年,原以为她执着成这个样子,一定不会再醒悟,却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悟了,忏悔了,只可惜太迟了,迟到连半点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唯有一死。

    他走到御书房前时,高禀正守在外面,似乎早知道他会来,轻声道:“皇上正在里面等王爷。”

    长孙祁烨提步走了进去,只看到御书房内漆黑一片,只有上首的位置上,孤孤单单坐着一个人。

    他看着他,轻声唤道:“皇兄。”

    “回来了。”赵怀琰开口,声音略有些嘶哑,却也只是道:“从此往后,再不用担心会有她会做出什么了。”

    长孙祁烨听得出他语气里那份极度隐忍的不舍,终是道:“皇兄可要喝酒?”

    “早就备下了。”赵怀琰缓缓抬头看着他,看着他一身的狼狈,慢慢起了身,跟他一道坐在了暖榻上,高禀拿了早就温好的酒来,两个人直接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大醉后,赵怀琰已经端端正正坐着,看着趴在案上的长孙祁烨,笑起来,独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起了身来。

    “皇兄,你去哪里?”长孙祁烨迷迷糊糊问他。

    “好几日不见婳儿了,想她了。”赵怀琰毫不掩饰的说完,这才笑着出去了。

    长孙祁烨看着他即便是大醉,依旧走的很稳的背影,笑起来,整个人直接歪在暖榻上,拉过一侧的软被把自己裹好,看着房梁,让眼泪落下,浅浅笑着,蒙在被子睡下了。

    林锦婳回到后宫后,因为这两日的奔波,有些动了胎气,便在房中喝药,赵怀琰回来时,一身的酒气,但目光十分的清明。

    宫女们还担心他喝醉了会伤害到林锦婳,但林锦婳却只是道:“去准备热水,皇上一会儿要梳洗沐浴。”

    “娘娘,还是奴婢们陪着您……”

    “没关系的,去准备吧。”林锦婳浅笑道。

    小玲小珑还在犹豫,墨雪只拉着她们走了。

    等人一走,赵怀琰才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林锦婳,他轻轻蹭着她的小脑袋,闻着她身上的额香气,笑道:“婳儿。”

    “嗯?”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赵怀琰笑道。

    林锦婳嘴角维扬,只道:“先去沐浴……”

    “我想先抱抱你,婳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命,若是没有你,也许这个无情的事情,我早就不想留了。”赵怀琰喃喃说着,林锦婳便也听着他这难得的唠唠叨叨,一直到他说着说着睡着了,这才找了人进来,扶着他去沐浴梳洗了。

    等梳洗完回来,林锦婳也不叫人吵他,只由着他睡觉,而她便在旁边守着,外面的一应事情,也都交由宫人去办了。

    酒儿来时,躲在外面瞧见这状况,终是摇摇头。

    跟在她身旁的小宫女小梨还奇怪道:“公主,怎么了?”

    “父皇这么大了,睡觉还要娘亲陪着,哎。”酒儿叹息道。

    小梨:“……”

    “虽然奴婢只有十岁,但也知道,皇上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上,定是因为此番太后薨逝了,伤心呢。”小梨道。

    “为什么要伤心,皇祖母只是去了天上做星星。”酒儿天真道。

    小梨想了想,又找不出理由来辩驳,这可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

    她挠挠头,还是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笨小梨,我们去找小洵玩吧。”酒儿笑眯眯说完,便扭头跑出去了。

    小梨赶紧跟上,生怕她这么鲁莽会摔了碰了的。

    很快两人就到了苏镜洵的院子,到时,他正一身素衣站在廊下教葡萄念诗,瞧见她们来,神色也是淡淡的。

    “小洵小洵,我们去玩吧。”酒儿一来便嚷道。

    “不行。”苏镜洵看着她,道:“太后薨逝,公主你不应该贪玩,这是规矩。”

    酒儿眨眨眼看着他,又看看葡萄,道:“哥哥,我们去玩吧,今儿昭昭姑姑也来了,我们去找昭昭姑姑玩好不好。”

    葡萄自然是愿意,但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行,我的诗还没背完。”

    酒儿苦着一张小脸,赌气的走到长廊的另一头趴着去了。

    “要是小景在就好了,他一定会跟我玩的……”酒儿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个特别多新主意的姜期景来了,那个小胖子,虽然生的不如小洵好看,但跟他一起玩可真开心啊!

    她无聊的晃荡着小腿,扯着小梨想着法子的闹出些动静来,苏镜洵却只是淡淡看着,眼角藏着笑意,依旧安安静静的教葡萄念诗背句。

    就这样,一晃七天就过去了。

    江太后按照规矩,还是葬入了赵家皇陵,但真正知道的,这只是葬了一些衣服罢了,真正的尸体,已经被长孙祁烨带走,去曾经长孙皇帝下葬的地方了。

    太后丧失一办,真正的百废待兴,因为跟北燕达成了和解,所以大齐的发展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发展了起来,北燕也屡次递了请求和亲的帖子来,但都被赵怀琰以要服国丧三年为由给拒绝了。

    就这样忙碌着,一眨眼,已经到了温暖的五月份。

    下午的时候,葡萄和酒儿匆匆忙忙从学堂赶回来,两个人跑得极快,便是身后的小梨和小喜子都追不上了,等好容易到了林锦婳的房门口,才听到里面传来了林锦婳痛苦的叫声。

    酒儿瞬间被吓哭了,拉着一侧同样等着的墨雪哭到:“雪姑姑,娘亲究竟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里的妹妹害的娘亲如此的……”

    “这……”墨雪见她居然这样问,忙摇头,葡萄也急得不行,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愣是没让它落出来,只紧张的等着。

    赵怀琰现在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以前见过婳儿生孩子,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痛苦。

    他看着她满头大汗,不忍的道:“婳儿,要不然,不生了……”

    “不生了,也憋不回去啊。”林锦婳现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传来,让她觉得半截身子好似都麻了一般。

    宫女立即在一侧端了参汤来喂她,就怕她一会儿没力气。

    产婆也是很焦急,生孩子本就是半只脚要踏入鬼门关,可偏生这一趟鬼门关来的尤其猛烈。

    赵怀琰见状,只能紧紧抓着她的手,朝底下的人呵斥:“你们快些!”

    “是,是。”底下的人也很紧张,寻常生孩子这事,哪有男人陪着的,可偏生皇上不仅要陪着,还要看着,让她们的压力都变得更大了。

    终于,这样熬着熬着,林锦婳惨叫一声,便觉身下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咕咚一下滑了出来,而后便是婴儿响亮的哭声。

    林锦婳和赵怀琰自然以为是个小公主,因为那些梦,还因为太医也确诊过,但产婆抱着孩子一瞧,立即喜笑颜开的过来了:“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皇子!”

    “皇子?”林锦婳跟赵怀琰对视一眼,立即朝那还未清洗的孩子看去,孩子仿佛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哭得更凶了,产婆这才忙带着去清洗了。

    等清洗好,林锦婳这厢也收拾好了,依旧由赵怀琰亲自抱着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躺好,没多久酒儿和葡萄就小眼睛红红的跑进来了。

    酒儿一来,便扑倒床边心疼道:“娘亲,你没事吧,是不是妹妹欺负你了……”

    “不是妹妹……”林锦婳有气无力的说了两句,刚好拿了她早就亲自绣好的粉色缎布包裹着抱来的孩子,浅笑出声:“是弟弟。”

    “弟弟?”葡萄先是一怔,而后便高兴的看去。

    酒儿也伸长了脖子看,赵怀琰接过抱到他们跟前。

    一点点大的孩子,似乎睡着了,乖乖闭着眼睛睡着。

    酒儿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惊愕的跟葡萄对视一眼,又心疼起来:“弟弟好可怜,只有这么小。”

    赵怀琰浅笑:“那以后酒儿会不会保护弟弟?”

    “当然!”酒儿立即道。

    “我也会的。”葡萄跟着道。

    赵怀琰倒是笑的开心,不是女儿,那个梦似乎也能淡忘了,而且他早就有预感,会再得一个儿子的。

    他转过头看着竟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过去的林锦婳,轻轻舒了口气,才笑着跟两小只道:“我们先出去,不要吵到你们母后休息。”

    “嗯。”两小只连忙点点头,这才跟着出去了。

    他们走后,林锦婳又一次的陷入到了那个梦里,但这一次,这个梦虽然依旧苍白一片,可却有一股异样的温柔包裹着她,让她浑身都觉得踏实而放松,好似娘亲的怀抱,让她觉得心安。

    她慢慢享受着这个怀抱,直到一道跟自己相似的声音传来,她听不清是什么,好像是告别,永远离别的那种感觉。

    慢慢的,眼前的迷雾也渐渐散开,她看着前面开始出现的绿色草地,万里的花海,有阳光白云,有小溪潺潺,甚至蝴蝶在眼前飞过时,她还能闻得到那一丝丝甜蜜的花香。

    她看着这一切,心里既踏实又安宁,直到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醒来就急着找赵怀琰,就要找人来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今生。

    她只是安静的侧过身去,刚好窗户被人打开了一些,透过窗户,能看到清早在院子里打扫的宫女,院子里那几棵茶树还是绿油油的,清晨的薄雾落在树叶上化成露水,扫帚扫在地面的声音,温柔而充满了宁静的生活气。

    清风吹来,带着清早的微凉和舒爽,似乎将人心底所有的烦闷都清扫了干净。

    小珑从外面进来,瞧见她正静静看着窗外,嘴角含着笑意,这才道:“墨雪姐姐一早说,要把窗户给您打开些,奴婢本还担心您受凉,现在看来,墨雪姐姐是对的。”

    林锦婳闻言,浅笑起来:“小皇子呢?”

    “小皇子在睡呢,奶嬷嬷刚喂过,他贪睡的很,也不爱哭,就是吃完睡睡完吃,很是省心。”小珑笑眯眯道。

    林锦婳莞尔,这孩子怕是跟葡萄酒儿小时候一样乖巧。

    小珑上前来扶着她半坐起身,打了热水来给她梳洗,等梳洗完,才道:“娘娘好生躺着,皇上今儿允了徐家和林家的人入宫来探望,许是迟些就到了呢。”

    林锦婳心情越发好了些,道:“也不必总躺着,我的身子我清楚,之前生葡萄和酒儿时,四处奔走也不曾怎么样,倒是太小心翼翼了容易生病。”

    “娘娘可别这样说,月子里若是做不好落下了病,往后有的苦呢,这两日宫里的嬷嬷们都拉着奴婢们说了好些遍了,翠嬷嬷干脆拉了人一条一条的记下来,都整理成册子了,现在太医院那边送了册子来,翠嬷嬷又给您整了本册子,您可千万要小心些。”小珑边说边笑,正打趣呢,小玲就跟翠嬷嬷一道送了早膳来了。

    都是滋补又清淡的东西,翠嬷嬷知道林锦婳平日的口味,都是亲自下厨做的,虽然清淡但色香味却是一点也不少的。

    “娘娘,您吃些,若是不合适,奴婢再去做。”翠嬷嬷笑道。

    “嬷嬷您都在厨房忙活半晌了,娘娘肯定喜欢。”小玲在一侧笑道。

    林锦婳也跟着笑,让人摆了小桌子在床上,直接就坐在床上吃了。

    因为昨儿生孩子就喝了些参汤,到现在她的确是饿的咕咕叫了,因为翠嬷嬷准备的分量不少,还特意准备了一小碟的盐渍梅子,这是她特意托人去方伯家要的。

    果然,林锦婳只尝了两颗,就胃口大开,几碟小菜和两碗粥外加一盅鸡汤全都吃完了。

    等吃完,她还感慨:“方伯的梅子可真好吃。”

    “是啊,太子和小公主也很喜欢,昨儿晚上送来,吃的酸倒了牙,今早都只能喝粥了。”翠嬷嬷忍着笑道,小玲小珑却是差点笑出了声,想到一向馋嘴的酒儿一早连她最喜欢的鹿肉都咬不动了,就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正想着,葡萄和酒儿就过来了。

    两人今儿穿着倒是正正经经的样子,尤其是酒儿,一套水蓝色的裙子,腰间挂着一块小兔子模样的羊脂玉,葡萄则是一套太子服制,十分可爱。

    两人走近了,还规规矩矩行了礼,就连一向跳脱的酒儿都安分了不少。

    林锦婳还觉得奇怪,去看墨雪。墨雪却是笑起来,道:“太子和公主说,要有做哥哥姐姐的样子,不能在小皇子面前丢脸。”

    林锦婳瞧着一本正经的两人,忍不住噗呲一声笑起来,刚好奶娘也抱了已经醒来的小皇子。

    小皇子一抱过来,两小只就伸长了脖子去看,酒儿更是踮起了小脚,直到孩子被林锦婳抱在怀里。

    林锦婳看着她们两焦急要过来看的样子,笑道:“过来吧。”

    “娘亲,弟弟这么小,会不会碰一下就哭?”酒儿忽然道。

    林锦婳看她眯起了眼睛,一眼猜透她的想法,道:“等你再大些了才能抱弟弟。”

    酒儿和葡萄心里各自叹了一声,这才蹑手蹑脚的靠近了过去。

    小皇子睁开了眼睛,只是好奇的看着,也不哭也不闹,偶尔发出点小声音,还吐出几个奶泡泡。

    “弟弟叫什么名字呢?”葡萄问道。

    “还没取名字,你们觉得叫什么好?”林锦婳忽然问他们两。

    葡萄倒是认真想了起来,酒儿则是随口就来:“八宝鸭?桂花酥也行,或者糯米团子,要不烧鹅和烧鸡?”

    “哈哈哈……”小玲小珑真是忍不住,酒儿倒是不以为意,只笑眯眯跟林锦婳道:“要不然,叫小糖糕?”

    林锦婳也差点笑出声,小皇子好歹也是个男孩子,长大了要让人知道他叫小糖糕,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葡萄顿了顿,忽然道:“要不然,就叫了了吧。”

    “了了?”林锦婳觉得这二字有意思,便问他:“何为了了?”

    葡萄略显得有几分羞涩,却是道:“小洵教过我,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儿臣觉得,了了二字很好。”

    林锦婳倒也看过这句子,当时只觉得十分有禅意,以自己当时的心境,也都没上心,如今千帆过尽,才知‘了了’二字的难得。不知该了却一切烦恼,不知凡事放下便已无事。

    她浅浅一笑,望着葡萄道:“那他往后的小名便是了了。”

    葡萄欣喜的笑起来,酒儿却是听得糊里糊涂,什么了了,还是小糖糕最好听,哼!

    没多久,林麓之便跟徐家人都一起来了,济济一堂人,都是规规矩矩行了礼,才在一旁坐下,因为后宫只有林锦婳一人,倒也没什么男眷不宜就留的讲究了,徐泊山跟林麓之坐在一侧,瞧着林锦婳怀里的孩子,还问道:“娘娘方才在说什么,在外面就听到里面的笑声了。”

    林锦婳笑起来,把葡萄方才提议给孩子取名叫了了的事说了,徐泊山惊愕的都瞪大了眼睛:“太子竟然还知道这个句子。”

    “小洵教我的。”

    “那太子的记性也很好,很聪慧!”徐泊山自小也是被人夸赞神童的,但也没有葡萄这样厉害,他两岁的时候,能死记硬背几首朗朗上口的诗就不错了。

    葡萄小脸微微有些红,徐泊山却忙跟林锦婳道:“娘娘,往后臣想亲自教导太子,不知可行?”

    “舅舅不是早就跟皇上请示过吗,只是舅舅事忙,不曾来宫里。”林锦婳笑道。

    “是,是我疏忽。”徐泊山忙笑着应下,又问了葡萄些东西,是越问越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材,兴奋的就跟路上白捡了块金子似的。

    酒儿在一旁看着,有些迷茫,会读书这么重要吗?

    她悄悄扯了扯一侧王汝嫣的衣袖,轻声道:“舅母,你也会很多诗书吗?”

    “当然了,你舅母可是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会。”林锦澄直接道。

    王汝嫣脸微微羞红,娇嗔着瞪了他一眼,才跟酒儿道:“你还小,且不着急,琴棋书画,往后再学就是。”

    酒儿虽然觉得安慰,可看着徐泊山对葡萄能背诗那样欣喜的样子,娘亲也选了他给的了了而不是小糖糕给弟弟做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能再贪玩做个不通文墨的可爱小公主了。

    很快,大人们愉快的开始聊天,酒儿只默默记着葡萄方才说的那句诗,就连小玲给她拿了糕点来,她也兴致缺缺,并严肃告诉她:“不要耽误我学习。”

    小玲一怔,憋着笑忙撤了回去。

    酒儿记了好几遍,终是没弄清什么了了复了了的,只扭头去定跟着还在襁褓里吃手指的了了,暗暗鼓励自己,只要将来能不必这小不点差,也就够了。

    正说着,王汝嫣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赶忙拿手捂住了嘴,刚巧又看到摆在一侧的盐渍梅子,拿了颗放到嘴里,胃里那股不适瞬间就下去了,但这梅子吃过一颗,怎么隐隐还有吃第二颗的想法,而且还很强烈……

    她一个人鬼使神差的默默吃着,直到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才瞬间爆红了脸,尴尬道:“就是突然很想吃酸的,而且胃里也不大舒服……”

    “很想吃酸的。”徐昭昭眯起眼睛,徐夫人忙欣喜道:“还胃里不舒服?”

    “是啊……”王汝嫣看他们这么激动,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起来,林锦婳直接招了她到身边来,轻易捉住她的手腕,搭上她的脉搏,半晌,才立即吩咐一侧的小玲道:“那梅子多准备些送去林府,燕窝之类的也都都准备些,还有……”林锦婳一连吩咐小玲去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王汝嫣整个人都是蒙的,林锦澄却是察觉到什么,缓缓站起身走了过来,压制住激动,朝林锦婳问道:“婳儿,嫣儿她是不是已经……”

    “怎么可能。”王汝嫣早已认定自己不可能再怀孕,没想到林锦婳却是直接笑道:“是,嫣儿怀有身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且脉象很稳。”

    林锦婳这样确定的说出来,在场的人都高兴起来,王汝嫣更是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眼泪当即就落了出来。

    徐夫人忙道道:“不能哭,怀孕的时候哭,对眼睛不好。”

    王汝嫣却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每次看到葡萄酒儿和如今的了了,都羡慕不已,甚至夜里她还会梦到自己抱着孩子在玩,原以为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成真了!

    林锦婳看她如此感慨,忙朝林锦澄使了个眼色,林锦澄会意,便立即带着她出去了。

    “了了,当真是个小福星。”林麓之声音微哑,瞧着一脸懵懂的了了,终是笑了起来,这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