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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九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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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看着会土系功法的修士挖了一个十丈宽的大坑,有丹师在一旁怯生生地问道。

    那修士自然是个食修,对着他咧嘴一笑说:“我们能干什么?做饭呗。”

    做饭……居然要这么大动干戈么?

    那丹师有些不懂,因要忙着炼丹,脚步匆匆地走开了。

    宋丸子选的这个地方原本种了一片落花生,如今六百个厨子每日加班加点地做饭菜,耗掉了不知道多少灵材,这一片花生早就被清了个干净。

    会土系功法的修士早前是个到处帮人建房子的散修,粗通一些营造之术,不仅让坑里的土松了些,还挑出了里面的石头。

    宋丸子给自己的锅上又叠加了几重阵法,先将之埋到了坑底当做火源。

    栖凤灵火适合爆炒,白凤涅火适合慢炖,今日这情境该说是炖的,但是为了求快点将土烧干,宋丸子还是选了栖凤灵火。

    苍梧的土地何等肥沃,烧了很久,都还有一股腐气。

    宋丸子看着那些土蒸腾出了水分,拿着纸笔记下以后可以事先抽掉土中的水分,也能省些步骤,她是一步一步按照凡人界那些黄土地上的人炒棋子之法来做的,以修士来说,很多地方都有更改的余地,比如那锅,起初可以放在里面,若是此招真行得通,火系功法修士不放大锅也能做了这活儿。

    至于这些腐败之气……

    她手中一点白色的火焰飘摇而出,落入了那些泥土中,没一会儿,那土中黑烟翻滚,看着整体都陷下去了不少,是因为其中很多芜杂被白凤涅火焚烧了个干净。

    栖凤灵火与白凤涅火对峙多年,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它跑到自己上面去,一时间埋在地下的铁锅内火势大起,没一会儿,这些土就隐隐翻滚开来,正是已经“煮开了”。

    刘迷早带了六七个人守在一边,见宋丸子对他们挥手示意,立刻将几个簸箕里装的“面棋子”扔了下去。

    所谓“面棋子”是用鸡蛋、玉谷粉、盐、茴香粉调制揉捏而成,个个约有四寸长、三指宽,拌进如此硕大的坑里,随着干土翻滚,早就没了踪影。

    宋丸子深吸一口气,对着土下自己大黑锅所在的位置使了一招调鼎手。

    她灵识远超寻常筑基修士,这些年又有些微进益,这十丈土坑在她的灵识之下展露无遗,每一个面棋子的动向她都知道。

    一个厨子对她“锅中菜肴”的掌控是具备的。

    区区一招调鼎手,对这土坑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宋丸子又使出了第二招、第三招……

    日落月升,月沉西极。

    苍梧中的煞气如黑水般肆意流淌,宋丸子一遍一遍使着调鼎手。

    那土中的煞气,却迟迟没有动静。

    “食之道,追求至味之境界,亦求活人之法门。”

    活人之法门……

    万籁寂静,宋丸子的心也静到了极致。

    “治大国若烹小鲜,你是个厨子,我也是个厨子,一顿饭能让一人活命,我所求的,就是能让更多人多吃顿饭罢了。”

    这是老相爷的话,终其一生,他以命为火,何尝不是烹煮了天下?

    “你面前是一道菜,你自己也是一道菜,要是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菜,不如想象自己想变成一道什么菜。”

    这是沈师父说的,酸甜苦辣咸鲜,是饭菜中的味道,也是人行一生的调剂,心中长存了味道,便成了一个自己想成之人,将自己变成了一道无愧无悔的菜。沈师父说他一辈子做了别人想吃的菜,该轮到自己去做自己想要的菜了,最后就做了“赤心救人,江水洗清魂”。

    他们都是厨子的极致,自然能用“调鼎手”荡涤世间戾瘴之气。

    只不过沈师父的调鼎手是可见的,而苏老相爷的调鼎手无形无影。

    为什么自己不愿意与天道通联,和别的食修一样跪在天道的面前祈求?因为她曾经见过两个这样的厨子,便知万事只在自己手中,不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就想,干干净净地,炒几个面棋子出来。

    再让自己从那两位厨子的身上,多学点东西。

    女子闭上眼睛,手中灵气汇聚……

    一道清风,穿林而来。

    ……

    无争界东陆海上

    樊归一叹息一声,一日夜的鏖战又告一段落,他站在这块浮木之用肉掌劈杀了几百魔物,如今也疲乏了。

    “师兄,好吃的有没有,给一口吧!”

    趴在一块原木上,荆哥跟狗刨似的划水而来,揪着樊归一的裤腿,脸上可怜兮兮的。

    “宋道友前一日才送来了灵食。”

    “嘿嘿,我都跟那些散修分了。”

    听见荆哥这么说,樊归一也没话可说。

    宋道友每隔三日就送来大批灵食和丹药供他们消耗,可东海之上修士足有几万人,他们做的东西再多也不够分,几大宗门的人战绩卓越,自然能从中拿到大头。

    宋道友似乎也料到了这个局面,长生久每次都有些额外的贴补,可这也抵不住他们总把自己的那份分给散修。

    对于长生久的修士来说,少吃点灵食不过是辛苦些,但对于那些为了自己家园而血战的散修来说,多一口灵食,可能就是多一条命。

    掏一掏自己的储物袋,樊归一只找到了半纸袋的牛肉丸,还有一竹筒的鸽子汤。

    “余下也没有了。”

    也分给别人了。

    “师兄,你的储物袋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空荡荡啊,不会里面又什么都没有了吧?”

    樊归一道:“不会。”

    救济的丹药有几颗,换洗的衣物有一身,还有几块他预备用来踩的木头。

    此外……还有一个纸包。

    涌动的潮水将二人渐渐送往岸边。

    水面上还有人在哭喊,有人沉默着收殓尸体,每一场的对战都是修士们用命去抵挡魔物的入侵,一寸一寸海地去争,一步一步地去抢。

    樊归一看着脚下赤红色的沙子,摸了一下袖口,脚下一步就踏到了五丈之外。

    荆哥还像个小乌龟似的趴在木头上不肯起来,哎哎叫了两声,看着自己的师兄踏着月光疾行而去。

    临照城中,沉沉睡着的木九薰随意一抬手,墙上的诸多灯便逐次亮了起来。

    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着站在纱帐外面的樊归一。

    “樊道者,你有何时找我?”

    樊归一背对着纱帐,沉声说:“我想问一下九薰师姐,对无争界中的煞气知道多少?”

    “有些地方将煞气又读作戾瘴二气,魔物死后,身体化为瘴气,神魂散为戾气,前者损人身体,后者伤人神魂。”

    “那您可知,海边的血砂可为煞气所凝?”

    “长生久里有一本游记,成书于三千年前,那书中记载,万里沙滩上的沙子是白色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这个嗜睡如命的人可就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追究了。”

    从床上坐起来,木九薰披着黑色的袍子,迈步走了出来。

    “既然樊道者与我来说这煞气之事,我也要问樊道者一些大概只有你这首座传人才知道的事情。”

    木九薰声音淡淡地说:“当年江万楼是不是主动吸煞入魔的?”

    樊归一的身体僵了一下。

    “无争界里的天道极其吝啬,据记载,千年前有落月宗的修士散丹药于万人,在云渊之战后也不过身有些微功德。可江万楼就不一样了,他作为九件大逆之物中最重要的那一件,天道挣脱禁锢之后竟然没劈他,你说是为什么?之前我用灵火困他,他轻易就能挣脱了去,你说,又是为什么?因为他有化煞大功德,所以天道奈何不得他。我说的可对?”

    樊归一转过身,看了木九薰一眼,然后略微低头,说:

    “对。”

    “呵。死者无功,逃者无德,不成金丹,不立因果。这么几条天规看似简单,又何其苛刻无情,千年前那一战,江万楼堕魔救世,却又被磋磨千年,一身功德也给耗了个七七八八。长生久,长生久……无意受长生,只为人间久。却又活得何其憋屈?”

    樊归一默不作声。

    师父一直不想杀江师祖,不也如木九薰这般心中痛之怜之么?

    木九薰不是个愁肠百转之人,一声咏叹之后,便又说: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那点沙子?”

    “我来,是想请您看这些白沙。”

    樊归一拿出了在他储物袋里放了几十年的小小纸包。

    ……

    宋丸子的土坑为锅之法成了之后,每日在苍梧各地刨土,除了面棋子之外,她的徒弟们还把红薯、芋头、裹了泥巴的角鸡、甚至鸟蛋放在那些土坑里,美其名曰:“反正这么大的锅,多做些才不浪费。”

    几经测试之后,宋丸子发现自己若是做十丈的土锅,一天能做三次,若是做十五丈的,一天能做两次,二十丈大小的,一天只有一次,再多,她体内的灵力就不够用了。

    “二徒弟!东西下锅了!”

    “好咧,师父,这鸟蛋您接一下!”

    宋丸子单手画了个大圆,那些鸡蛋就轻飘飘地进了土锅里,待到她做完了之后,这土坑里的土也煞气尽去,再来点灵枢之水浇一下,过个七八日就能有野草野花重开在上面了。

    靠着这个办法,宋丸子用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在苍梧造出了一块煞气稀薄的地方,够伤员们调养,也能让丹师们炼丹更容易些。

    东海上战事胶着,苍梧之地的气氛却渐渐轻松了起来。

    在骆秋娘等九个食修也掌握了这种烹饪之法以后,人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中秋之前的那一天,宋丸子正带着徒弟们用土坑试着能不能烤月饼,心中突然一阵悸动。

    东海中线失守,临照城主木九薰死战于海上,才换来魔物没有侵入东陆。

    剧爆震得千里地动,万丈火墙映红了天空,黑色长袍猎猎而下,那个气势如火的女子沉入了海中。

    在决定当城主的那一天,她曾摸着临照城门处血红的石碑说:

    “死战于此?我若是死战于此,这城中可无人能活。”

    所以,空海之外,明月之下,临照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