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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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要考了秀才再去, 吴氏差点没敲爆他的头,最后陈景书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跟着吴氏上了车。

    说是赏花, 自然是有花的。

    如今天气微寒,但林府的芙蓉花却开的正好。

    木芙蓉的植株比之一般花木显得要稍微高大一些, 越能有两到三人高,正是花朵绚烂的时节, 一片片各色花朵宛如天上彩云般。

    吴氏与贾敏一处说说笑笑,陈景书掺合不进他们的话题, 也就自己在后头安安静静的看花。

    黛玉披着一件薄斗篷走在他的身边:“景哥哥喜欢这木芙蓉?”

    五岁的小姑娘一脸好奇,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他,让陈景书心中大叫好可爱。

    如果是在现代,遇到这么可爱的小萝莉, 他早就手拉手做好朋友了,可惜在这年头,他心里大叫着好可爱也不能伸手捏一捏,此时听着黛玉的话,不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不太懂这些花儿什么的,只是觉得确实好看,问我这花儿什么精神,什么品格, 我是一概不知, 不过跟着瞧个热闹罢了, 妹妹别笑话我就好。”

    黛玉道:“我有什么可笑话的, 花儿自己又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它,凭世人怎么说,该开的时候它自然就开,该落的时候也就落了,世人说它许多,岂知哪个是它的真心?景哥哥什么都不想,倒也好。”

    这话可真不像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说的。

    陈景书笑道:“这么说来,我也算是个解花的雅人了。”

    黛玉也忍不住一笑:“你倒是会自夸。”

    陈景书眨眨眼:“难不成妹妹方才是说假的?”

    黛玉道:“不过瞧你一个人懵懵懂懂的可怜,哄你几句罢了,哪知你是个能顺杆爬的,我倒是白费心了。”

    陈景书一本正经的对黛玉一拜:“多谢妹妹善心哄我。”

    黛玉啐了一口道:“谁要哄你了!”

    说着,跑去贾敏身边,却还回头看他一眼,见陈景书在后头笑,又哼的扭过头去。

    陈景书在后头更是憋不住笑意了。

    说起来,黛玉倒是和他记忆中的林妹妹半点不相似。

    陈景书当年哪怕是为了高考也没好好读过红楼,只把教辅书上的考点背了背罢了,高考完更是把这东西丢到了脑后,如今多年过去,红楼梦里到底写了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林妹妹的形象却还有几分印象。

    他所记得的林妹妹该是个柔弱的,多病的,忧郁的,孤苦的,整日时不时就落泪的女子形象,可他如今看到的黛玉虽有些不足之症,却还远未到风吹就倒的程度,甚至黛玉的性子也是活泼的,今日居然会大胆的拿他开玩笑,这一切都与他印象中的林妹妹完全不一样。

    最后,陈景书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他想这些干什么,总归不管黛玉是不是书里那个黛玉,他都不记得书里写了什么呀。

    再说了,红楼梦主要还是写贾府院子里的事情,可这世界如此浩瀚博大,何止一方小小的贾府?

    外头才是他的世界呐。

    因贾敏身子弱,不能久吹风,他们只在外头稍微逛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陈景书倒是不知道其实前头的贾敏和吴氏看似在闲聊,实际上却在关注他和黛玉,这会儿黛玉坐在贾敏的身边,贾敏拍拍她的手,对陈景书道:“玉儿平日里被我和她父亲宠的太过了,你不要与她生气。”

    陈景书道:“夫人不要这样说,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哪里就值得生气了。”

    吴氏也道:“他们小孩子玩闹罢了,何况,活泼些的孩子才聪明灵秀呢。”

    贾敏自然不是真的说黛玉不好,不过她也知道黛玉从小被她和林如海娇宠的养着,难免有几分小性子,如今瞧着陈景书到底是比黛玉大了三岁,很能谦让着她。

    陈景书当然不知道他在贾敏心中的评分再次上涨。

    待在林府玩了大半日,见贾敏精神有些不济,吴氏也就带着陈景书告辞了。

    然后在第二天,陈景书再次回到了充实又痛苦的学习生活当中去。

    王撰的尽职尽责,简直就是陈景书的噩梦。

    他如果真的是个小孩子倒还能哭哭闹闹说太累不学,可他如今早过了哭鼻子装病逃学的时候了。

    再说了,现在不好好学,三年后怎么中秀才!

    陈景书在心里暗自咬牙发誓,能十一岁取字就绝不拖到十二岁!

    倒是几日后,王撰觉得陈景书学的差不多了,陈景书便开始实际动手写八股文,每日由王撰出题,陈景书写了,第二日上学拿给王撰看。

    一般来说,一篇制艺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部分组成,其中尤以破题最为关键,破题若是破的不好,后面也很难写好。

    制艺题多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选取一句或一段为文题,因此想要作好制艺,对四书五经必定要十分熟悉。

    对于制艺的内容,格式都有严格的标准和要求,可以说制艺本身就是在一个框架内戴着镣铐跳舞,但即便如此,也有作的好的和作的不好的。

    陈景书于后世时,提起八股文必定是遭所有人唾弃的,那就是和女人裹脚一样是老旧的,封建的,应该扔进垃圾堆里的东西。

    可实际上八股到底是是什么,十个骂八股的人里面,恐怕九个都不甚了解。

    陈景书当年也是那九个之一。

    他只听说八股迂腐死板,完全限制了人的想象力创造力,因此八股文考出来的都是些呆板的木头人,可当他真正开始了解八股文之后却发现,八股取士确实有其弊端,但却绝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目前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一种选拔人才的方法。

    八股文呆板是真的,它既不能天马行空,也不能挥泄才华,否则多数是写的出格被黜落。

    可八股取士选拔的本就不是什么科学家文学家呀!

    要说起来,科举选拔的是官吏,而对官吏而言,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能够充分理解并有效执行上级下达的任务,而不是拿到了上头的旨意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发挥。

    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在也不许这么搞呀。

    何况如今考科举是唯一的出路,至少对于真正想要走好仕途的人而言是这样的。

    就算对八股再怎么不满意,也得先走过了这条路,走到了顶点,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抨击改变。

    想通这一点,陈景书倒是不对学制艺抱有隐约的厌恶心态了,他心态变了,学起来自然也比之前轻松些,虽觉得辛苦,却不再痛苦了。

    如今陈景书主要学的是破题,每日王撰给他留下三五题,不需写完,只需写破题的部分就好,每五日才写一篇完整的制艺。

    因破题是一篇制艺的核心,因此但凡学制艺,务必要把破题练好,只有破题破好了,后面的文字才有写的必要。

    倒是没多久陈孝宗对陈景书建议,有空了可以常去林如海那里请教。

    科举考的不仅仅是制艺优劣,同时也有官场人情,和对主考官心态喜好的把握,而时局动向中,有些敏感的东西也是得避开的。

    这些王撰教不了他,还得林如海才能指点,何况林如海本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这些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陈景书觉得自家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便也常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对他自然也是悉心指点,尽心尽力。

    因这也不是一时之功,陈景书便每月选了自己功课当中自觉最好的带去给林如海看。

    只是他去个三回,就总有那么一两回是恰好能遇着黛玉在林如海那里的。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可走了几回之后,陈景书又不是真的八岁小孩,自然也察觉出几分意思来了。

    嗯,黛玉如今灵秀可爱,以后也定会是个美人,最重要的是,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倒是比这年头常见的盲婚哑嫁要好多了。

    这么一来,陈景书对黛玉也有了几分亲近。

    虽有两家长辈的默契,但陈景书却还是小心一些,他每次与黛玉见面相处,必定是要有长辈在场的。

    如今他们一个八岁一个五岁,相处时又有父母长辈并一群丫鬟婆子在场,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若是这样都能说闲话,那恐怕反倒是说闲话的人要被骂龌龊了。

    时间在陈景书每日的辛苦和王撰越发严格的要求中悄然而过,等王撰开始要求陈景书每日一篇制艺,且需写完全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了。

    三月陈府园子里的桃花开了,绚烂如烟霞,十六这日却是陈景书的生日。

    因只是小生日便也不大办,只在家里摆几桌席面,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跟着热闹一下,另外多发了半月的月钱罢了。

    他们家人口简单,因此事情办起来也利落。

    吴氏倒是和往年一样亲手给陈景书做了件新衣,陈孝宗则洋洋得意的给了陈景书一块怀表。

    怀表这东西如今也是稀罕物,陈孝宗的这个乃是金色表壳,面上是镂空的花草纹,中间镶嵌一块红色宝石,轻轻按一下表壳弹开,里头的指针上也嵌着米粒大小的宝石,整块表看起来精细华贵,挂在身上神气的很。

    陈孝宗还一定要陈景书戴上试试看,天知道陈景书觉得自己的衣服配怀表是多么的违和感满满。

    可惜陈景书再怎么无奈,陈孝宗和吴氏却一个劲的夸好看,没办法,他也只好戴着了。

    倒是让陈景书没想到的是,他第二日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也贺了他的生辰,说他又长大一岁,又说没什么礼物相赠,送了他几卷书,却是自己精选抄录成册的制艺文集,勉励他好好读书,陈景书连忙谢过。

    只是回去一看,书上的字迹一半端庄雄秀,稳健老道,显然是林如海的,另一半却灵秀清雅。

    嗯,这又是谁的呢?

    陈景书脸上不禁笑意渐深。

    黛玉来时陈景书特意骑了自己的小白马去码头。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磨合,陈景书与小白马的配合已经相当好,虽是母马,但何昱送的马总是精挑细选的,从身形到气质都十分不俗,陈景书对这白马喜爱非常。

    黛玉来之前,码头上就有荣国府的仆妇在等着了,陈景书见她们穿着不凡,恐怕也是府里有些头脸的人物,不能当一般下人看待,因此便提前打发人去说一声。

    因恐他不熟悉京城内的情况,陈景书日常出门除了带着松烟,还带一个陈孝祖拨来他这里的小厮,名唤纹枰的。

    松烟并纹枰去了不久便回来,结果松烟一脸不满道:“不过是几个眼皮子不知浅到哪里去的三等仆妇,大爷打发人去与他们说话是看得起她们,她们倒好,得了点脸反倒越发张狂了。”

    松烟作为贴身跟陈景书的小厮还兼书童,往常也能跟着学几个字的,身份自然不比一般小厮,这还是他头一回遭那么大委屈呢。

    陈景书皱眉道:“人家又不认得你,耍什么威风,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说话吗?你与她们耍一时威风,她们奈何你不得,日后岂不是要说林妹妹闲话?”

    松烟一时语塞,倒是纹枰笑道:“大爷莫要担心,荣国府虽也是公卿之家,但老爷的面子他们总是要给的,她们原是不认得松烟,我已经嘱咐过,那几个仆妇定不敢乱说的。”

    陈景书瞪了眼松烟道:“你做事怎么就不能多学学纹枰的稳重!”

    松烟缩了缩脖子,陈景书平日里都好说话,陈家待下人也宽厚,随意打骂的事情是没有的,月钱也比别人家给的厚些,但陈家规矩也严,不犯事倒也罢了,犯了事不掉层皮轻易也过不去的,是以陈景书一瞪眼,松烟就有些害怕。

    好在陈景书没心思吓唬他,又问:“几个三等仆妇倒也罢了,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你们只管去找那有头脸的说话,把事情办了就是。”

    松烟委屈道:“哪有什么有头脸的人物,就只来了那几个三等仆妇,不过大爷也放心,事情已经说过了,等林姑娘来了,就先请去旁边楼上说话。”

    陈景书听着这话却皱眉问道:“就只那几个三等仆妇?真的没别人了?”

    松烟连连点头:“大爷,这事我哪敢说假话呀。”

    原本陈景书看那几个仆妇穿着皆不凡,还以为是有些脸面的,却未想到只是几个三等仆妇。

    难怪之前陈孝祖说起荣国府就一脸‘啧啧啧’,如今看来,这荣国府确实太张扬了些。

    但荣国府张扬是他们自家的事情,陈景书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只派几个三等仆妇来接黛玉。

    陈景书自己上京时,一则因他是晚辈,二来陈孝祖膝下也没有男儿,因此不曾有主子来接,却也派了府中大管家亲自带人在码头等着,如今黛玉虽是外孙女,年纪也小,不劳动长辈也就罢了,难不成一个同辈的也不能来?

    荣国府那么一大家子,与黛玉同辈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吧?

    再说了,就算他们家主子都忙的很,没空闲来,那也得派几个体面的下人来啊,几个三等仆妇算什么事儿!

    陈景书若没记错,这是贾敏去了之后,贾家老太太自己巴巴的让人送信一定要把黛玉接来的吧?如今黛玉千里迢迢的来了,他们就这般对待?

    从扬州到京城,一路山高水远,陈景书气候尚好的时候来都觉得小孩子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这样的长途旅行,何况黛玉是腊月里到的。

    这么想着,陈景书道:“不必管荣国府了,我今日只来见见妹妹,瞧母亲信里的意思,林大人对林妹妹一人来京也有些不放心,只是毕竟是去亲戚家,他也不好表现太过,因此托我们稍微照看着点。”

    陈景书原本觉得贾府毕竟是黛玉的亲外祖家,她一个外孙女,既不能分家产也不能争爵位,贾府千里迢迢把她请来,就算有些怠慢也不会太坏,大概黛玉刚失去母亲,年纪又小,初到陌生环境敏感些,这才觉得过得不好。

    如今想来,他难得记下来的那句歌词恐怕并没有夸张呢,林如海觉得自己‘多心’的那点子担忧,也不算是多心了。

    黛玉的船到了。

    松烟连忙招呼几个仆妇拿上帷帽抬上软轿去接人。

    不多时,黛玉的便到了楼上雅间,外头松烟虽不高兴,却还是得照着吩咐招呼几个贾家的仆妇吃茶。

    几月不见,黛玉明显清减了不少,孝期一身素色衣衫,更显得她身姿单薄,简直风吹就去一般。

    陈景书先叫她坐下,又给她倒了热茶,才道:“妹妹一路辛苦了。”

    黛玉道:“景哥哥打趣我呢?”

    陈景书道:“我哪里敢打趣你,谁不知道你这张嘴可比我厉害的多?不敢惹,不敢惹。”

    这话终于让黛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才问道:“哥哥怎么来了?”

    陈景书道:“我来是说,林大人那边有话过来,说荣国府毕竟与一般人家不同,虽有老太太疼你,但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你年纪又小恐镇不住人,因此说,你若受了委屈就说与他知道,毕竟在外头不比自家,哪怕这是嫡亲的外祖家也不一样呢。”

    黛玉听到这里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知道了。”

    她何等聪慧,自然明白林如海原先不说也是顾及贾家那边,只是一个家族若太大,里头龌龊的事情就难以避免,又怕她报喜不报忧,委屈只管往肚里咽,这才说了这话。

    这话既然是叫陈景书来说的,那么林如海必定是托到了座师陈孝祖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