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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静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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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白天格外漫长,等天色真正黑下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戌时了。

    虞若诩照例跟着虞仲钧去了书房,一笔一划地帮他认真誊写公文。虞仲钧笑道,“我今天上朝的时候看你写的折子,那左手执笔的簪花小楷越写越好看,和以前的不相伯仲。”

    “这话女儿爱听。”虞若诩心里暗喜,“能得爹爹的夸奖,看来我练了这么久也不算白费功夫。”

    正好抄到一篇辽东太守写来的公文,她笔尖一滞,凝声道,“爹爹,杨将军在公文里说,鲜卑那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和亲毕竟只是缓兵之计。”虞仲钧叹了口气,“就凭拓跋圭那个好战的性子,就算是塞十个江城公主给他也没多大用处,最多能把战事再拖一段时间罢了。“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梁瑾,忍不住低声道,“只是可怜了公主。“

    “生在乱世的皇家女儿,大抵都逃不过这个结局。”虞仲钧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听说江城公主已有身孕,若是能诞下麟儿成为下一任鲜卑可汗,说不定咱们和鲜卑对峙的局面会有转机。“

    “已有身孕?“虞若诩有些惊讶,”不是说那拓跋圭已经老得不行了么?“

    “那只是传言罢了。“虞仲钧笑道,”年纪是大了些,但毕竟是长在草原上的人,老当益壮是正常的事。“

    虞若诩心里莫名发堵,她不知道梁瑾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如果他知道了,又会如何自苦呢?

    “那,如果公主的孩子没能当上下一任可汗呢?“虞若诩问道。

    “鲜卑民俗,儿娶后母,叔娶寡嫂,江城公主的身份又比一般的鲜卑女子高贵,应该会嫁给下一任可汗,继续做王后吧。“虞仲钧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对江城公主很感兴趣?“

    “没,没有。“虞若诩有些慌乱,”我只是觉得公主可怜罢了。本以为老可汗死后,她就可以像前朝的解忧公主一样,凭着汉家女儿的身份回来的。“

    虞仲钧目光如炬,“哪有那么容易?自古以来,能像解忧公主一样,嫁入番邦之后再回来的汉家女儿能有几个?大都是一辈子耗在番邦,运气好的像王昭君一般名垂千古,运气不好的,只能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

    闻及此言,虞若诩愈发心烦意乱起来。这时,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小姐,小的打扰了。”

    “什么事?快进来说吧。“虞仲钧应道。

    管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小的就是来提醒小姐一声,明天就是初三了,咱们之前下了帖子要去太常寺卿府里拜访……“

    “啊,我差点忘了。“虞若诩才想起来这件事,”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要不是管家提醒,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你备好马车和礼物,让裴长远和秀儿跟着一起去。“虞仲钧吩咐道。

    “小的这就去准备。“管家点头,随后就离开了书房。

    虞仲钧想着她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便催她赶紧回去睡觉。虞若诩无法,只有放下还剩一半的公文,乖乖回了房间躺下,只是江城公主的事情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绕成了一团心结。

    “唉……”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梁瑾,她也不会这般愁肠百结吧。

    第二日一大早,秀儿就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百褶裙,上面绣着精致的卷云纹,衬得她肤白赛雪,气质灵动。秀儿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频频点头道,“小姐今天真好看。“

    “还不是托你的福。“虞若诩忍不住打趣她,说完又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半枚凤血玉璜,”这衣裳和这个玉璜还真是般配。“

    秀儿笑道,“那还是小姐生得好,不论戴什么,穿什么,都特别般配。“

    饶是虞若诩再淡然,听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有些脸红,“又在胡诌了。还不快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

    秀儿嘿嘿一笑,转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虞若诩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也跟着走了出去。

    周府建在长乐巷子,离虞府不算远。等虞若诩一行人抵达周府门口的时候,周夫人已经带人在门口候着了。

    “虞小姐来了。”周夫人甜甜一笑,脸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梨涡,“这么热的天气还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了。”

    “周夫人客气了,我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哪里又辛苦了?”因着太庙里的仗义相助,虞若诩对周夫人一直心存感激,见她又这般温柔和善,心中顿时又多生了几分好感。

    “管家,你带着虞小姐家的马车到角门那边去安置。”周夫人对着一个下人吩咐道,“咱们快进去吧,这秋老虎的寿命实在是久,就算已经立秋了,也得小心暑气!“

    虞若诩被周夫人一路搀着进了堂屋,丫鬟们将帘子一放,她顿时感到丝丝凉爽之意,笑道,“总算是凉快了。“

    “我们家大人素来畏热,一般过了秋分才会把冰块撤了。“周夫人解释道。虞若诩叫秀儿把那对玉麒麟拿出来,亲手交给周夫人,”夫人,这是虞家的谢礼,感谢周大人费心为我们家挑选护卫。“

    “虞大人太客气了。“周夫人打开盒子,仔细看了看玉麒麟,”这雕工,真是栩栩如生,就跟活的一样。“说完便小心交给身后的丫鬟,”这份心意,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虞若诩见她喜欢,便舒了一口气,“夫人喜欢就好。“

    “我和虞小姐差不多是同辈,今日这里又没有外人在,虞小姐就别夫人夫人的叫了。”周夫人笑道,“不知虞小姐今年多大?”

    “我今年三月刚满十六。”虞若诩答道,“夫人呢?”

    “说好不叫夫人的。”周夫人佯怒道,“我比你虚长几岁,以后就叫你虞妹妹了,不知你可否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虞若诩立刻改口,“说实话,还是陆姐姐这个名字听起来舒服。”

    周夫人笑出了声,“我就喜欢虞妹妹这般爽快的。天天被叫夫人夫人的,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十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虞若诩惊叹于周夫人活泼开朗的性格,想起中元节那日,自己和梁瑾在京安桥上瞧见的那一幕,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周远照独独钟情于她。

    这样明艳照人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挪不开视线。

    说到阆中鹤川书院的时候,周夫人更是滔滔不绝,“我从家父那里听说过鹤川书院的事情。家父虽说只是个正六品太学博士,却一直眼高于顶,普通的书院还看不上。可一提到阆中鹤川书院,则是赞不绝口。”

    虞若诩有些受宠若惊,“陆大人谬赞了。”

    周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愈发明显,“虞妹妹是谦虚。我听家父这样说,就一直都想去拜访鹤川书院的先生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儒风采。”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岳成骧,她还记得他那一副老顽童的样子,若是上课的时候遇上学生打瞌睡,他还会拿了毛笔在那学生脸上画乌龟,还严令其他人不许告诉他。众人不敢反抗,只有憋着笑上了一天的课。

    最后还是岳子容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醒那个学生,“郑冰杰,上课睡觉算怎么回事?还不赶紧醒醒?”

    郑冰杰顶着一脸墨汁画的乌龟,眼神朦胧,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别拉我,我还没……”话没说完,岳子容攥着戒尺“啪”地一声打在他的头上,“还没什么?没睡够?”

    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尺,郑冰杰顿时清醒过来,“哇”地叫了一声,连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师兄!先生!我,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岳子容一脸严肃。

    “学生不该上课打瞌睡,我下课之后马上就去抄弟子规!“郑冰杰低头认错,一副格外诚恳的表情。岳子容见状,也没有继续训他,只是正声道,”下次再逮到你在课上睡觉,就给我把史记抄一遍!“

    “我再也不敢了!“郑冰杰听到要抄史记,吓得连忙表态。

    岳成骧呵呵乐道,“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冰杰赶紧坐下吧,子容你也别生气,天天板着一张脸,小心把师弟师妹们吓着。“

    岳子容气结,“冰杰,你先去净房洗把脸清醒一下。”比起总是笑呵呵的先生,郑冰杰还是比较怕这个大师兄,所以听到他这样说,赶紧从后门跑了出去。

    岳成骧摇了摇头,“真是不懂情趣。”虞若诩坐在第一排,离岳成骧特别近,她听见他还低声嘟囔了一句,“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看以后哪家姑娘敢嫁给你。“

    虞若诩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为什么岳子容在她面前永远一副温柔的神情,而在书院的其他师兄弟和先生面前就是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好多人都特别害怕他,连岳成骧也说他太过严厉。

    好像只有她不怕他。

    “虞妹妹,怎么不说话了?“周夫人的声音把她从回忆拉回到现实。虞若诩讪讪一笑,”我刚刚想起以前书院里面的事情,一时有些走神。“

    “无妨,看来那段日子对于虞妹妹来说是特别珍贵的回忆呢。“周夫人巧笑嫣然,顺手拿起了一把绢扇轻轻扇起风来。

    虞若诩隐隐约约看见那把绢扇上写着几行字,忍不住有些好奇,“陆姐姐这扇子倒是别具一格。别家都会在素面的绢扇上画些花鸟,姐姐这把却只有几行题字。“

    周夫人一愣,拿着绢扇看了看,笑道,“这是我家大人题的字。他素爱临摹各类书法,前段时间说是新练了一种字体,便叫人买了一批素面的绢扇,拿着这扇面练笔。我瞧着这字体清秀雅致,和他平日所写不大相同,便收了起来给自己用。“说完,她把那绢扇递给虞若诩把玩。

    “刚刚新练的字体就可以写得这般好看,周大人不愧被称为书法鬼才。”虞若诩接过扇子,只见雪白的扇面上是行云流水一般的字体,第一眼看上去有些秀气,但笔锋收尾处棱角锋利,显得书写者笔法不俗。

    周远照在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那是她读了很多遍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后面还附了题词,致静娴吾妻。

    虞若诩脑中像是炸响了一个惊雷,拿着扇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陆姐姐,你知道周大人这是临摹的谁的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