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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蛊眼故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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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我。”

    阿普单手扶地,咳着血,如同古战场搏杀至最后一刻,重伤不屈的战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者再一树鞭抽出,重击阿普胸口,碎肉横飞,骨屑四溅,血珠化成一蓬血雨,在空中停滞片刻,洋洋洒洒飘落。

    “哥!”月饼奋力挣起身子,又被树根捆住,眼泪再也忍不住。

    阿普屈臂握拳,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挡住抽向喉咙的树鞭。

    “阿华,男人,不哭!”

    阿普怒吼一声,抓住树鞭奋力拽动,坚实地向前走了几步。

    老者眼神略微慌乱,背后冒出数根树鞭,如同毒蛇吐芯,蜿蜒晃动。蓦地,树鞭齐齐探出,抽爆阿普右眼,抽碎下巴,抽断双腿,他结实的腹肌如同被利斧劈开的岩石,豁裂着闪电状的血口,肠子淌了出来。两根树鞭贯穿阿普肩膀,把他生生固定住。

    月饼紧咬嘴唇,双拳砸入地板,颤抖!

    我不忍再看这惨烈一幕,只想马蜂群立刻把我蜇死,早点解脱这段无休止的煎熬。

    “我能让你复活,也能亲手杀了你。”老者阴森森地盯着阿普,“你的命,早就给我了。”

    蜂群飞起,扑向阿普撕扯蜇咬。阿普全身浴血,就那么定定地站着,像一尊千百年来凝固在传说之中的战神雕像。

    “杀了我。”月饼声音软弱。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你们会看着彼此死去,品尝最深刻的恐惧。这样的血,才完美。”老者深深叹了口气,“体会我当年经历的恐惧吧。”

    “呵呵……”阿普抬起头,溃烂的眼眶对着老者,空洞而坚定,“终于等到了。”

    一股股鸡蛋大小的红色气流在阿普身体里涌动,蜂群瞬间化成灰粉。树鞭焦黑,“哧哧”冒着白烟,迸闪出零星火苗。

    “火蛊!”老者惊吼,急忙收回树鞭,“你是故意把蜂群引到身上!”

    树鞭如同泼了热油,火焰腾地燃起,一溜火线窜至老者身上。阿普如同火神临世,裹着烈焰抱住老者。

    “阿华,记住!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烈火中的两个人。但是,我仿佛看到阿普笑了。

    “阿华,替我把她们照顾好!”

    火焰爆发出刺目的红,“嘭”一声炸裂!

    漫天血雨瞬间化成蒸汽,焦黑的碎骨、内脏四处乱飞。地板片片碎裂,炸出一个圆坑,残灰闪烁着微红的光,忽明忽暗。

    阿普和老者,再也分不出彼此,如同正义与邪恶,相生相克。

    月饼跪在坑前,双手合十跪拜。

    “哥,谢谢你。”

    我的心,生疼!

    三天后,南平市西乡塘区地洞口路,大排档。

    我和月饼面对面坐着,一杯杯地灌着啤酒。横县鱼生、白切鸡肉、宾阳酸粉、辣炒牛杂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

    排档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大口喝着冰镇啤酒,吆五喝六地划拳,没有人注意我们,因为这个世界早已和我们无关。

    三天,月饼没有说一句话。

    白天,我陪着他在南平市漫无目的地走着,五象广场、明秀寺、狮山公园、邕江防洪古堤……每到一处,月饼都会驻足很久,沉默地抽烟。

    在蝴蝶谷,他站在一棵红豆树下,摩挲着刻满名字的树皮,指尖摁着一颗圆心刻痕,抹掉两个人名。掏出钱包,取出一颗圆滚滚的红豆,深深地摁进圆心。

    微红一点,煞是可爱。

    他不说,我不问。

    晚上,我们准时来到这家餐馆,也就是我在南平找到月饼的那一家。扎马尾的女老板看到月饼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明白月饼和她有某种联系。

    他不说,我还是不问。

    月饼酒量极好,这几天却喝得酊酊大醉,直至排档关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或者坐在街边望着路灯抽烟,直到天亮。

    可惜,醉得了人,醉不了心。

    不知不觉,我们又喝到十二点多,排档里就剩两桌人。女老板撤掉凉透的菜,端来三碗面条,仰脖灌了杯啤酒:“老友湿面,用的桂林辣椒酱。”

    月饼拿起筷子搅拌着,滑顺的面条蘸饱汤汁,却又放下筷子。

    “老板,我们天天来这里吃宵夜,也过来喝两杯。”旁边一桌刺龙画虎的爷们起哄,“今晚陪我们玩玩。”

    “哈哈……平时假正经得很,有帅哥就倒贴,老牛吃嫩草。”

    “老公死了,妹妹疯了,没人管咯,想干吗就干吗!”

    女老板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喝酒。

    “啪”!月饼拗断筷子,眯着眼睛慢慢站起。

    “月无华,坐下!”女老板拉着月饼胳膊。

    我心说不好,这群人要找死。急忙过去喝了杯酒:“这酒我干了,给你们道个歉,咱各喝各的,啥事儿没有。”

    那几个人听我是北方口音,用方言大声说着什么,笑得更加嚣张。为首的胖子捡起一个烟头扔进酒杯,吐进一口浓痰:“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我赔着笑脸,火苗在心里噌噌乱窜。正要动手,一个啤酒瓶子飞来,正中胖子脑门。胖子鲜血长流,额头肥肉里插着几块玻璃碴子,捂着脑袋哀号。马仔们没想到月饼真敢动手,一时间呆住了。

    月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拍着胖子的油脸,很认真地指着那杯酒:“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马仔们这才反应过来,砸瓶子举板凳嗷号着动手。

    我叹了口气,好久没和“人”打架了。

    街头械斗的过程不值一提,两三分钟工夫,小兔崽子们跑得干干净净,压抑在心头好几天的闷气倒是发泄出来了。

    “南少侠身手不错,看来还没生锈。”月饼摸了摸鼻子,回桌捞着面条就吃。

    “你丫醉生梦死,又不是我花天酒地。”我心里彻底痛快了。

    月饼,终于回来了。一碗面吃个底朝天,他摸着肚子长呼口气:“姐,辣椒加少了,油味儿太大,别不是用了地沟油吧?”

    女老板总算有了笑脸,眼睛弯成两道月亮:“一跑就是好多年,还是这么贫嘴。”

    月饼伸个懒腰:“当年做错事,没脸回来。”

    “那天一进店我就知道是你。也不想想谁教你的蛊术,当着我的面用蛊虫易容,你以为姐真的老了?”

    “这不是刚说了么?没脸见你而已。”

    月饼喊女老板“姐”,我一点儿也不意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女老板突然摘下一张人皮面具变成阿姨,月饼喊声“妈”我都不会皱眉头。我虽然很想问问怎么回事,但亲人唠嗑我还是少插嘴的好。

    “叫我阿萍就行,叫姐姐都叫老了。”阿萍觉得我受到冷落,打了个招呼。

    “他是南晓楼,外号‘南瓜’,这几年我们……”月饼话音未落,阿萍眼睛一亮,说道:“你是写小说的羊行戳?”

    我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郁结胸口差点喷出来。

    “姐,那字念che,四声。”

    “我读书少,认字不多。我是你粉丝,你的书我全看过。还想着真巧,主角居然和阿华一个名字?没想到见到活的作者了。”阿萍竹筒倒豆子般絮叨着,“阿屮,我去拿书,你一定给我签个名。”

    阿萍的南方口音把“che”念成“ce”,听起来就是“阿厕”,我怎么听怎么别扭,赔着笑脸说道:“萍姐,您叫我南瓜就好。”

    “叫什么无所谓,一定给我签名。”阿萍背影婀娜地进了餐馆。我啧啧赞叹,有前有后,熟女诱惑啊!

    排档里只剩我们俩人,还有一地碎酒瓶子,几把砸坏的椅子。

    “我警告你,别打我姐主意!”月饼收拾着桌椅,“阿戳,别装大爷,帮忙拾掇。还真拿自己当名人了?”

    “你丫还是像前几天一言不发得了。”我闷闷地摞着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