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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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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引弓确认袁崇焕已经是按察使后,黄石知道自己的全盘计划都落空了,无论是对后金还是对文官集团,这次觉华战役都并未能帮助黄石取得决定性战果。

    在北京临危请命时,黄石给自己定的目标是重创后金大军。他原来估计以努尔哈赤的骄狂,后金军很可能会像历史上那样分兵抄掠宁远近郊。而黄石本计划像历史上的袁崇焕一样把军队集结在宁远堡中,等后金军分兵的时候以三营东江军为先导、十一营关宁军为后劲,争取打出连续的击溃战。

    宁远离辽阳千里,冬天又是天寒地冻,假如后金军真的在宁远被击溃,那建州军能活着回去的恐怕十不存一,这样的大胜利足以宣告辽东战争的结束。

    但是回到长生岛的时候,黄石遇到了第一个挫折,那就是吴穆已经把一半兵力调走了。

    不过三千长生岛子弟加上宁远、觉华的十一营关宁军,辽镇和东江镇的联军还是有近三万战兵,黄石一直认为关宁军除了勇气外什么都不缺,战斗经验也可以靠装备来弥补。对面的后金军不过是一万多披甲和几千蒙古仆从部队,明军有兵力和主场作战的优势,此外骄狂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还很有可能会分兵。

    因此从长生岛启程时,黄石仍然是信心十足,满心想着要好好把握机会,把后金大军毁灭在辽西的冰天雪地里。可是这个美梦在觉华被无情地打破了,当时宁远堡已经开始戒严。而没有宁远地七营野战军,黄石的兵力就过于薄弱。

    此时黄石只能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自己发疯送死,因为黄石已经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也不太可能击溃后金主力了。但觉华一战努尔哈赤不肯配合地发一把疯,而是扔下了蒙古仆从部队自己退去了。面对实力未受大损的后金军,黄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既然如此黄石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是阻止袁崇焕的升迁。现在身为武将的黄石极其不愿意袁崇焕有机会巡抚辽东。因为黄石认定袁崇焕骨子里是看不起武人的,而且袁崇焕比较野蛮。朝廷法度对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张,就是拿来撕毁着玩地。

    唐以后,皇帝要杀二品官员的话,一般都要下诏狱穷治其罪。有明以来更是如此,朱元璋作为开国帝王也要讲求形式主义,杀蓝玉地时候都要罗织罪名,把全套的程序老老实实地走一遍。以黄石现在的官阶。就是天子都已经无权把他推出午门斩首。不过黄石清楚袁崇焕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位老兄杀武将的时候简单粗暴,比朱洪武的胆子还大。

    中国上下几千年,包括汉、唐、两宋和大明的历代皇帝在内,袁崇焕是唯一一个敢不经任何程序就直接把正一品武将推出去斩首的人。黄石不得不承认,这种超过历朝皇帝地魄力,还有这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给了他巨大的威慑感。

    于私,黄石知道只要自己一天还是武夫。那就是有更大的官阶在袁崇焕面前也没有用。虽说明末文视武如奴婢,但像袁崇焕这样“杀武夫如屠一狗”实在也是太夸张了,所以为了自己的脑袋着想,黄石希望袁崇焕永远不要有机会上台。

    于公,通过觉华防御战及随后的追击战,黄石已在关宁军中建立起了一定威望。现在高第威信扫地。辽西将门声名狼藉,只要辽西没有一个强势的人物,那自己提督辽西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阻力。如今黄石已经有了三营嫡系和不少旁系,再加上辽西地人力、物力,黄石认为平定后金也不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可惜,黄石满腹的如意算盘被赵引弓一句话轻易地打破了,历史仍然行进在原来的轨迹上。现任的兵部右侍郎阎鸣泰是坚定的布防关外派,早在王在晋倒台之前,阎鸣泰就主张在觉华修筑城池。阎鸣泰认为觉华孤悬关外,平时后金根本无力拔除。而冬季集中兵力防守觉华也较容易。只要觉华一天在明军手里。后金军就无法紧逼山海关。

    历史上,面对高第地撤退提案时。阎鸣泰力主坚守宁远堡,而朝廷最终也采纳了阎鸣泰的方略,并根据阎鸣泰的提议提升袁崇焕为按察使,以便统一指挥宁远三协十五营。现在袁崇焕离巡抚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事先黄石就知道坚守关外派会胜利,而坚守关外必然需要一个统一指挥的官员,所以他费尽心机横插了一杠子,还冒着内阁震怒的危险强行要来了节制文臣的权利,就是指望朝廷不会再提拔袁崇焕为按察使。

    可是等黄石离京后,内阁抗不住兵部的汹涌抗议声,最后还是按照他们的意愿拟票,和历史上一样提升袁崇焕为按察使,节制宁远三协官军。在文臣集团的压力下,天启皇帝最终也同意了这个折衷意见,即:袁崇焕和黄石两者之间互不节制,但都有对宁远三协的指挥权。

    历史上地宁远之战,辽西明军不过斩首二百余具,而这次仅觉华一战就斩首近两千三极,加上追击地战果已经超过两千七百级。既然袁崇焕已经升了按察使,那关外的所有胜利就都有袁崇焕地一份运筹之功。黄石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身为武将拿不到这份功劳,所以袁崇焕升任辽东巡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明日一早,我就和赵大人一起去拜见按察使大人好了。”既然计划破灭,那黄石就更不敢怠慢了,他敢得罪孙承宗可不敢得罪袁崇焕。此时黄石已经下定决心,历史上祖大寿是怎么做的。他就要怎么做,反正决不能重蹈满桂和毛文龙地覆辙。

    “还有报功的问题,明日黄大人最好也给按察使大人一个准信。”觉华首级该如何分配,还有众将的表现如何,这些按理说本该是赵引弓这个文臣负责的,但他很多时候都不在场,而且赵引弓现在已经自认完全不懂军事。所以他就要黄石自己去和袁崇焕说。

    “多谢赵大人关照。”

    赵引弓走后,黄石就把觉华的六位将领找来商议这件事情。这两天在黄石的主持下。六位关宁军将领重新分配了战果,防御战和随后的追击战地全部首级都被加在了一起。按照事先的商定,全部战果地七成是关宁军的,这七成的首级又被分成了九份,姚与贤、金冠和胡一宁这三位参将每人拿两份,而张国青他们三位游击每人拿一份。

    姚与贤所得亦不少,最后的追击战算了他的一份功劳不说。黄石同样会在战报里添上他的名字。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有文官作证的追击战,宁前道地文官们为了分一份功劳,也会为这次追击大大吹牛的。

    要说这次胜利已经足够辉煌了,弘治朝以后对北虏单场斩首数最大也就是千余,这次觉华单场就有两千两百具,而追击战金参将他们又割了四百多具首级,现在也要加到觉华单次战役中去。这些天关宁军的六位将军日思夜想的就是事后的封赏。一想到单次共两千七百具的斩首数,哥几个就兴奋得睡不着觉,觉得怎么也够升几个总兵出来了。

    黄石主持分配了战果后,姚参将和几位同僚也就和好如初了,他们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眼前又没有敌人和工作。那大伙儿自然就是夜以继日地喝酒。人逢喜事精神爽,金冠自从打完追击仗后,现在睡觉睡得熟、吃饭也吃得香、身体变得特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因为清楚姚与贤和金冠地劣迹,所以黄石本来对他们二人是有些看法的,但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黄石对觉华众将的看法也在不断地改变。金冠曾在战场说过一句话:“追人的感觉真好。”虽然这句话是他的无心之语,但却给黄石以很大的触动。

    所谓兵为将胆,黄石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广宁初上战场时地情景,那时他面对杀气腾腾的后金大军时。也只有落荒而逃一招。觉华这几位将领虽然胆小、虽然有不少小农意识、虽然总想占点小便宜。但黄石很清楚没有他们的合作就没有胜利,现在黄石也把姚参将等人归类到“可挽救对象”这个集合里去了。

    天启五年的除夕夜。首先是赵引弓作主持,带领大家祭祀天地和大明历代先帝,然后文官去祭祀文宣王,武官则在黄石的带领下祭祀岳王。黄石念完了中规中矩的祷词后,就领着大家上香、叩拜,众武将都不苟言笑,一个个都面沉似水。

    仪式的最后需要黄石致词,觉华众将都站在黄石背后静静地等待着。事先黄石已经准备好了腹稿,但随着肃穆的祭祀仪式的进行,黄石看着面前栩栩如生的岳王雕塑,想到自己五年来地志向和奋斗,一时感慨万千,竟然把自己地这份工作忘了个干净。

    现在姚参将又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地位,他紧随在黄石背后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黄军门。”

    “哦。”黄石从沉思中醒来,不过一时间却想不起自己地草稿来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偶。

    一介武夫、幼年丧父、母子落魄、出身于卑贱之末、行走于行伍之中,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留下千古美名,享受万世的敬仰,令帝王失色、使豪杰扼腕。岳王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黄石,这么一个普通的木雕,却能传过来令黄石感到窒息的力量。

    ——我能够穿越到明末这个时代;能够生存下来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边军将领;能够追附岳王骥尾,保卫华夏子民不受战火蹂躏,真是幸甚至哉。

    一股强烈的感情涌入心田,黄石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是!”

    接着他就把手中地酒一饮而尽。郑重地向着岳王比了一下,就好似是在给前辈、给师长敬酒一般。关宁众将听到这不伦不类的祷词,先是一阵沉默,跟着就响起了咕噜咕噜的饮酒声,姚参将喝完后学着黄石的样子比了一下空碗,也朗声向着岳王保证道:“大丈夫当如是,快哉。快哉。”

    ……

    祭拜结束后就是欢乐的酒宴时间。虽然黄石觉得最近欢乐的时间有点过多,但应酬就是应酬。在酒宴上的时候黄石觉得金参将和姚参将和好如初了。因为他发现这两个家伙又在偷偷地对眼色。一会儿就看见姚参将端着酒碗过来了,脸上满是醉态,眼睛朦朦胧胧地似乎已经喝高了。

    姚参将借酒撒疯的和黄石聊起了女人,聊了几句后就把问题往黄石个人身上引,还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姚大哥说笑了,小弟在广宁从军后甚是贫苦,无力下聘娶亲。现在别说是妻室了,就是妾也没有一个。”黄石很爽快地给姚参将释疑后,就自觉地把头低下,免得影响了醉得一塌糊涂地姚参将和他同伴的交流。

    黄石低头喝酒的时候,也能想象得到姚参将、金参将他们眼神在空中来回激射的情景,耳朵里似乎都能听到那那些视线碰撞时打出的噼啪火花声。东江总兵毛文龙还好,他早在辽东镇的时候就是军官,那个时候就已经回杭州娶妻了。但普通的东江军军官地终身大事一直是老大难问题。

    一般说来,有点身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入军户,军官一般也都是世袭的将门之间联姻。可是东江军官几乎全部出身自行伍,以前都是小卒,自然不会有将门来联姻。而且原本是贫苦辽东军户的东江军官多也无力成亲,现在他们身份提高了。大多数人也都对妻子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不太愿意草草对付一个,结果就是一片高不成、低不就的景象。

    还有就是辽东战火纷飞,女性死亡率大大高于男性,所以东江镇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这也加剧了东江军官的成亲难问题。比如东江副将陈继盛,虽然官位很高了,但一直窝在宽甸那个鬼地方,所以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历史上直到毛帅死后,陈副总兵横下一条心。接收了毛帅的妾做老婆。总算是过上了有家地生活。

    再比如黄石的结义大哥孔有德,他也一直因为穷而没有机会成亲。在原本的历史上。孔有德因为英勇善战而升到参将,但仍然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孔有德直到四十岁还是孤身一人。到了崇祯四年的时候,孔有德、耿仲明等东江军官团在登州作乱,反正大伙儿杀头的罪都犯下了,孔有德就索性带头强抢官宦小姐做老婆,总算是和手下一起集体结束了光棍生涯。

    虽然黄石现在地位较高,但毕竟他还不是辽西的人,又是一个从小兵爬上来地暴发户,再说东江镇贫穷没有油水,所以黄石认为姚参将也就是来打探一番罢了,离实质操作还差得很远。不过自己现在刻意结好关宁武将,没有必要在这个小问题上撒谎,免得让别人认为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黄石抬起头的时候,姚参将他们已经完成了视觉交谈,不出黄石所料,姚与贤也没有进一步发问,而是又把话题扯开了。倒是金参将下首的胡一宁神采飞扬,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刚刚抛下了什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又过了一会儿,胡参将就满脸堆笑地去给赵引弓敬酒去了,这还是他几天来的第一次。

    天启六年,正旦

    来了觉华这几天,黄石喝的酒比他以往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了,不过昨夜他还是非常克制的,因为今天要去拜会袁崇焕,这个事可万万不能疏忽。

    今晨黄石很早就起床了,而赵引弓却是一场宿醉,他走出来的时候还连连向等了很久的黄石抱歉。对此很理解地黄石自然没有任何怨言,等他梳洗后两人就一同向宁远堡进发。

    昨天黄石就已经仔细打听过了关于袁崇焕地事情,但在路上的时候,黄石还是不厌其烦地向赵引弓询问一遍。赵引弓察觉到了黄石的紧张,不禁善意地解释道:“按察使一向很看重黄将军,此次大破建虏,黄将军居功至伟,按察使大人也一定急着想见见黄将军吧。”

    黄石微笑着连连点头:“不胜荣幸之至。”

    才抵达宁远堡城下就有士兵飞速前去通报,入城后黄石就跟着赵引弓直奔官署而去。快要到达的时候,赵引弓望见官署的中门已经打开,他笑着对黄石道:“看来按察使大人要亲自出来迎接黄将军了。”

    黄石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赵引弓不解地反问了一句。黄石作为太子少保,又获赐尚方宝剑,现在和袁崇焕的地位相同,两人都可以节制关外军务而互不同属,说是分庭抗礼也不为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官署大门外,赵引弓下马站着等黄石先和袁崇焕见过平礼,然后自己再上去行下官礼。

    只见黄石下马后一个箭步上前,躬身抬手就是一个叩拜大礼:“末将黄石,参见按察使袁大人。”